在大难临头之前，所有人都会被这一方金光泄下的天地迷惑，他们会被围困在亮闪闪的美景里面，而泡壁的另一处是厮杀，是仇恨，是混乱，更是灭亡。

    “大道者为人，自私者为己，朝代的进程掌握在那些少数人的手中，今日不是我们，也会是他们，反正啊，除了百姓自己，没有人想要这个世间归于争权夺势的平权下，为做人上人的俘虏，叫不醒的。”霍疾摩擦着茶盏口壁，心里似乎忍着一口气，此番话里，自己何尝不也是做了那自私者。

    他想给八刀找个不得已的理由，同时也是为自己减轻事发后，血流满河的罪孽感。可还未到刀见血之际，自罪感便涌上心头，而后真到既成事实，他又会编造什么借口来麻痹双脑。

    他不知道……

    恳求的眼神炽热地看着八刀，如若他自救不了，便希望同样身陷泥沼的他人能拉上一把。

    八刀就这么看着他，惹得霍疾无奈一笑。

    “看来我也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还不能将平凡生命于熟视无睹，不过我看你也未舒心半点，定也是在想着此事吧。”他轻叹口气，凝着八刀。

    八刀给他斟上一杯，摇摇头，“都会想，我啊，一月以来都没好好睡过了，每天就是害怕一睁眼睛，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怕跟不上了，更怕有人就拿刀架在你脖子。此番回来，还不适应。”话说得自然轻松。

    “冷器时代，哪里有阶级哪里就会有斗争，最苦的还是平民百姓。若是我们与雨涟城开战，那么八渡川中下游这一带势必会生灵涂炭。”霍疾就着军事备战来说，内心虽不忍，却也没想着真的要中断创业之路。

    “是啊。”八刀也感叹，他看过许多王朝覆灭又重建，大臣们踩在流离失所的百姓身上载歌载舞，一面是燎原之势的新生，一面的潮起潮落的破败。

    “百姓不过是求个安稳，有些志向的便想着考取功名混个职位光宗耀祖，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还是被挡在四面红墙绿瓦之外，幸运的便平平淡淡过好，遇到天灾人祸的也不过是脚一蹬眼一闭就过去了。后世之人，也还得生计啊。”原本是霍疾要安慰自己，现在换了过来，他什么都见过，生死离别早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反倒是霍疾年轻，还不知晓俗世苛责子民犹如鞭笞野草般狠心，此番断然难过，他尽力安抚，稳固军心，因为他知道，战场上三心两意之人从不会有好下场。

    霍疾虽不舍平和民间，但也知道自己的事业，八刀那一番话把结局说得自然，似乎百姓最终命运早已在冥冥中安排好，而他们不过是助推一把，更快地引向未来。

    “朝廷人说话漂亮，江湖中人也这样，我服气了，只不过此次血流出自我的手，多少有些恶人作风，若是有别的路，非杀生暴力，又能取缔李氏，那便更好了。”他说说而已，也知道这件事早已选择好了出场方式，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是想让内心好过一点。

    八刀没想到在这个该是全力以赴争夺的关键时期，霍疾会这么问，“每个人都的使命不同，有人生来便要做乱世枭雄，也有人生来要与之对立，平定天下，立场和追求禁锢我们双腿，也由此带着我们匍匐前行，溪流缓缓，人世间变化确是瞬间便可面目全非。”

    “蜉蝣天地，又何须妄想百姓长生，一朝永存。”八刀看起来比霍疾想得开，“人为倒不如说是天为，大汉不光彩把王位争来，那么同样也会有人寻旧人之法，加换与他。”

    “不过你也别担心，公子早在雨涟城周围设好安防，若是汉帝没狗急跳墙，要让整个雨涟城周围和他陪葬的话，那么百姓自然也会免于烽火。”八刀豁然说来。

    霍疾眼角笑笑，尽是无奈，“汉帝惜时没燃烧这把火，如今被拱了这么久，火势怕是更烈。”看着八刀，似乎想求同，又想避开后悔同行的嫌疑。

    八刀驱赶走眼里糅杂的情绪，给了霍疾一个清风朗朗的笑意，坚定无比，“权是要多，百姓也是要护，尽己所能，皆无憾。”

    永安镇街市越来越热闹，每个人都幸福地生活在皇城的庇佑之下，无人注意脚底涌动的八渡川洪水，正在蓄着猛力。

    就连昔日被安置到雨涟城的北漠人，也少了那双在黄沙烈风下勇猛征战，处处透着鹰隼灼灼的嗜血的眼眸。

    “他们骨子里的倔强早就被大汉的风给吹干净了。”八刀注意到霍疾正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北漠人的长相还是极易辨认，骨相张扬，眉宇腾飞，可如今一看，竟全是柔和。

    “公子不愿号召他们也是因为此，怕到时非但帮助不了，还混进雨涟城奸细，两难啊。”

    他们不是北漠人，也并非来自雨涟城，但都懂君子不立于围墙的道理。

    “待乌云全散开之后，没能下的那场雨，会更加使他们放松警惕，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也该是时候钻出来了。”八刀看着光艳的苍穹，沉沉说道。

    霍疾也瞧头顶一看，若是摈除血流伤亡，那么战争的魅力无疑是最使人上瘾的。

    “月高风黑杀人夜，这灿烂的光辉也处处危险，不知皇城中人，是否能晓得这褫夺之境就要来了……”

    ——

    张立良盘腿靠在红木圆柱上，抬目悠悠看着天边，等着见公孙怀明一面。暴露在风中的脸庞忽感凉意，冬天来了，南下的风凛冽，刺人。

    林梢间树叶沙沙作响，竟是未到寒冬便生起如此狂风，他在城里住了这么久，也都没见过此景象。在抬目看洁净明亮的天空，不似山雨欲来，可为何这风如此狂怒。

    他久久地看着四周随风而动之物，看似平常不过，可在细细一想，那些东西犹如染上疯癫病症，肆意毁乱。

    张立良心一悬，眉头极速跳动着，身子趁着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他们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