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这座城寂寥无比,似脱离俗世的偏乡,一面墙便可隔开民间所有的悲欢离合,身在囚笼悲不能哭,欢不能笑。

    可也正是这座跌落在凡间由无数规则束缚起来的牢笼,决定着由此延生出的其他物种的存活与发展,当然还有建立在生生不息烟火里的无限自由和人间体验。

    而坐在最高殿堂之上的男人则是主宰这个世界繁华与落寞的最大能力者——大汉帝王,李筑。他背负着这个帝国所有的一切,小至民生百态,大至开疆拓土,一人的温饱和万人的福祉,皆与之息息相关。

    华贵的议事堂上金碧辉煌,象征着无比尊荣的权力与地位,在享受名誉带来喜悦的同时,这个国家未来更使他忧虑。历史上不缺有抢夺这个位置的人,李氏占了几个世纪,今天依旧是被贯上高贵之名的李氏后代。

    李筑此时正因为王朝大大小小的事情眉头微蹙,手下大臣不计其数,可尚无一人替他解开心忧。仿佛国家的命途如何运转是每个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必须解答的一个问题。

    风癫狂地吹着,立在议事堂中人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只有李筑感受到了,他在狂风中极力维持平衡,将外界的争权夺势与内生的圈养权利平衡地控制在风雨翻滚的底眸下。即便潮热又冰凉瞳孔里依旧不见波澜,却还是给裴安和任勇看出来黑云压城的迫切感。

    但王朝大事岂是将臣便能拍板而定,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把锋利的剑,可以向外御强敌,向内杀奸,却不能裁断左右王朝的意志。

    对于皇上此番沉默,他们也无计可施。

    李筑度量多时,最后在眼皮的紧绷与松弛下睁开双眸,明暗交替之际豁然开朗,神情依旧庄重威严,目视着二人,落下一句粘了湖泊上冬日结冰带着血腥味的霜意,像是一个在浴血奋战后的士兵试图寻找一处治疗养身之地,却无意闯入漫天飘雪里,最后托着血痕跌跌撞撞地走向飘渺。

    无人知道结果,但寻求生机,是他最后的目标。

    北漠这座野蛮生长的城,从建成开始到现在,孕育了多少狼子野心,再放任不管迟早会有一天会成为雨涟城最大的敌人,他李筑不害怕征敌,却不能看着李氏的江山毁在自己人的手里,绝对不能使拉善丽王成为第二个自己。

    “裴卿与任卿,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朕的。”他眼神流转在他们身侧,再随意翻翻折子,明着问的是两人,其实就是说给裴安。

    快要凝结住的空气终于被破开一个口,站在荆棘中之人得已放松地呼气。

    裴安与任勇互相嫌弃望望,皆不知道如何开口。

    “关于御林军的去留问题,陈远伶可有与你说了?”他抬眼瞥一眼裴安,等着应答。

    裴安拱手作揖,双眸上的锋利只比李筑逊色一点,却也能明显看到不快,“陈大人与臣提了一嘴,臣,还是不解。”他摇摇头,一瞬间撞上李筑的视线,又在不经意间挪了开。

    帝王之色,熔了火。

    李筑捕抓到他细微的神情,便就知道了他想问的是什么,对于这位为大汉立了汗马功劳的大臣,他心里还是感激的,可那也只是人情世俗,而天子谋权,最讲究不得这些。

    便也没想着要安抚任何人,对于裴安的疑问,他会给个解释。

    “恒王伤你一事,朕早有耳闻。”双指不经意地敲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声音,徐徐道来,“恒王降生于大贵之家,本可一生无虞,年老安遂,却是行差踏错,把百姓性命当做贱草,把上天授予他至高无上的身份践踏。”他扫过裴安的脸色,所见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

    低眸一暗,话也上了锈色,像是个诉说陈年旧事的边缘人,把李贯显死的罪责与自己全部脱离干净之后,再镀上一层金黄,从此以后那便代表了话权者的荣耀。

    “死了也算功过相抵了,一城之主妄想凌驾于王权之上,世人留不得他。当然,若不是明目张胆伤害了裴卿和那公孙晁之子,他或许还能活上些日子,可偏是做了出头鸟,在王土之上当了罪人。”

    “裴卿,你说朕上分析得的对不对?”

    裴安受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凉意,而被注目着的又如熊熊烈火炙烤。

    这一番话表达的信息杂乱入脑,容不得他费时多思,但还是从中知晓了帝王要灌输的想法。

    话里的一城之主是北漠,也是他裴安,更是任何一个佣兵自重的臣子。

    自从大汉建立以来,他与皇上就一直在暗暗较劲,御林军是两人触犯不得的边界线,若是有人踏出一步,便会使得另外一个人冲撞捍卫,而今日无疑是李筑先犯了条例,明晃晃地要把御林军收入囊中。

    那是大汉天子,即便是不与他沟通一句,提一嘴,那又有何关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上言之有理。恒王生前作恶多端,为世人所不齿,但臣也认为皇上此举,有失偏颇。”在狡猾的兽狮面前,任何动物的把戏都会被琢磨透,他不能像任勇和众多圆滑的臣子一般,靠着美言博得命长。

    今时今日不同战时惋惜,因为乞求生存的共同体早已在其中一人做上高位时已经分崩离析,待家国清明后,无人会记得他们曾经也是生死之交。

    与其说是不爽任勇平步青云,其实更不爽的是李筑从来没把他当做可以共荣辱的伴友,现儿只想囚禁自己的四肢……

    李筑听到裴安这番话后没露出什么诧异神情,相反祈求这样问。

    “替天行道,替无辜的百姓报仇,杀了一个为非作歹之人,怎么会有失偏颇?”他不紧不慢问道,“裴卿是说,恒王不该杀?还是觉得自己此番危难,只是个玩笑而已?”话是笑着说的,却给人一种得端着心来听的自愧。

    他虽不喜裴安把御林军被收归他一人手下,却也不能看着有人真的要伤害他。

    做不了共享权位的友人,但也不是剑鞘拔出互相折磨的对手。

    裴安感受到来自上位者极力展示的施舍怜悯,若是看到的只有半分,便是能当做十分,可知帝王关爱众生,却剔除了那些王侯将相。

    今日李筑之举,反常既又在情理之中,无论怎样,企图用忠诚感化一个由权利锻造的冰冷机器,那是愚蠢。真正能解开心结的,便是把御林军交与他。

    事已至此,他只能强咬下委屈,带着答案去询问。

    “皇上体察之心,臣自当感激不尽。恒王乃中吴几十年以来的城主,城中风俗民间社会早已自成一派,且历来民风彪悍著称,如今忽然身死,臣是怕乱了。”最后二字格外拉长。

    李筑眼角锋利一盯,看来陈远伶还未把那件事告知裴安。

    他站起身来,眼不离裴安半尺,“朕也思考了许久。”再看看偌大的议事厅,归属感不尽然。大汉所有能者贤才都在这里了,却依旧无才可用,“国家未定,中吴百姓便仍在水深火热里,交给恒王只是权宜之计。裴卿乃朕最信任的大臣,决定这件事,也是因为你。”

    信任?如今这两个字都可以随意说出口了,还真是可笑至极。

    他嘴角稍微抽搐,堵在胸口的不忿想要大肆理论一番,“皇上要把我派到中吴?”说出口的话却只剩无奈。

    李筑也当个傻子,假装看不到裴安的情绪,不过更重要来说,他觉得不需要体谅解释什么,臣子,就该为君分忧。

    双眼犹如在黑夜里猎食的鹰,发出无尽欲望的光芒,“朕观这大汉王室,也就只有裴卿能当此重任了。”言语的绝对,没有给人任何一丝反驳的机会。

    他裴安是为家国福祉而守的中吴,若咬口不去,那便是不忠不仁,不臣,甚至不人。

    抽搐的嘴角终于经受不住愤怒和委屈,缓缓染上罪恶之词,至少在李筑看来,那不该是人臣该有的姿态。

    “皇上想要裴安驻守中吴,只有我能胜任,那御林军呢?他任勇,张立良就是最好的将才了?”这一番话柔弱至骨,再烧起来些怒意,显得对面之人狼心狗肺。

    “非也,中吴不需要怎么多兵力,如今北漠势头莽莽,雨涟城需要强兵捍卫,你将来若是去了中吴,御林军群龙无首也不好,朕看任卿是个带兵的好料子,便觉得了让他与大司空一并管理御林军。”

    “陈远伶不是给你带去了帮手,中吴那方圆之地,也足够了。”他随意翻翻折子,心里蕴藏着些许东西。

    裴安读了出来,那是绝对的不信任。

    李筑再次言道,“中吴是北漠与雨涟城交接中心,他日要是真的和拉善丽王闹了不快打起来,中吴还可以为雨涟城拖着时间。”他瞥了一眼裴安,把折子放到一旁,“而这事他们比不上裴卿,也有你才能做。”

    裴安癫狂又克制笑意,稀落几声,“裴安就是这样帮皇上拿下了江山,一朝不主,便一辈子不主,皇上是怕裴安学旧人之路吗?”

    “裴安你好大的胆子,刚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任勇呵斥。

    裴安无意掠过任勇,轻轻淡淡,眼神冒火,“踩着我的身子走过的路,是不是比你宰猪场要舒服得多?”

    “我!皇上!”任勇求助。

    “好了,朕知道你难受,但事已至此,便只能先派你去中吴上任了,明日便出发吧。”话催着人走。

    他李筑不过是要了一个君王该有的权重与地位,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在待清完所有宿敌之后,你也会是千古之臣。

    “皇上执意如此?”裴安不死心,如果是之前与公孙怀明合作是为了自保,那么在今天听到这一番冷漠的话之后,便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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