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晁眼眸一合，再缓缓睁开，凝视着张立良，柔风瞬间狂吹起来，像是未琢磨透的烈冬，带着一股肃寒之意。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儿说起怀明，都会使他悬起心来。

    老人的不安也只狂躁在心，依旧慈眉善目笑笑，“犬子要到皇城入仕，恰好今日面圣，估计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裴将军和任将军有事求见，许是得午后皇上才接见犬子，大司空若是好奇，他日老夫亲自引见也未尝不可。”

    张立良也算王朝老臣了，看得出也经受住了公孙晁岁年沉淀后的威严和冷意，作一番笑意盈盈，“我一个朝政边缘之人，怎么敢要公孙大人亲自来，要也是我钦慕求见，立良早已听说贵子贯通百家之术，权谋之法出神入化，倒想亲眼见识一番，这会儿下朝闲来没事干，便就等着了。”

    “大司空抬举了，往后怀明致仕也少不了你的指点。”

    “还是公孙大人谦逊，贵子今日是来救王朝危难的，与我这样食君之禄的人可不一样，我啊，最多也只能教教他，离范仲康远一些。”他开玩笑道。

    这会儿裴安和任勇走了过来，瞧着议事堂前这么热闹，再一看才发现是公孙晁和张立良。

    两人同步拜见，“公孙大人，大司空。”

    张立良点点头，对目上裴安的视野，瞬间就闻到了一股火药味，气势汹汹。

    公孙晁也微微欠身，怀明确实并无跟在身后，“裴将军回来了，路上可还算顺利。”

    裴安看着公孙晁的脸色比自己去北漠前好了不少，也替老人开心。

    “正如大人所见，裴安好得不能再好，我怕是再不回来，有人要坐不住了。”他借机嘲讽任勇，在公孙晁面前自己也能站得舒适，不必在乎什么臣子之别。

    “你！”任勇在公孙晁面前丢不起面子，那可是人人崇敬的英雄，被裴安怎么一番阴阳怪气，更加生怒。

    他们比怀明大些，却还如小孩子那般顶嘴，公孙晁乐呵道，“皇上就在里面，已等候多时了，快些进去吧。”

    “那臣先告辞。”任勇甩袖走了。

    “那臣也去了。”裴安拜别公孙晁和张立良，人一大早便上朝，他们父子二人许是还未见面，同时嘱咐织月，“把大人安全送回去。”

    “是。”织月颔首道。

    张立良杵在一侧看着，打量了裴安好久一会儿，估计也知晓了御林军的事情。皇上忽然把一部分御林军交到自己手里，无异于从裴安手里割肉，换作谁也吞不下这口气，不过刚才这么一看，他对任勇的火势更大。

    与其说借口等公孙怀明，倒不如等着裴安给一个说法，不由自己亲口说，得让裴安亲自明通其中，若是不能接受御林军被剥离的事实，那么，他张立良算是看错人了。

    在自己和任勇的选择上，裴安该庆幸，便也就敢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

    “老夫得回去歇息半晌，就留大司空一人在此了。”公孙晁笑着说道，他看懂局势却不轻易言明，合谋之人心在里侧，是否真正把能把张立良说服为己所用，就看裴安如何做了。

    “我还待会儿，公孙大人慢走。”张立良目送道。

    ——

    李筑正心不在焉翻阅着折子，如今的雨涟城就像一座大熔炉，好的坏的立场不明的全部汇聚一堂，被分割的权势冒头等待选择谁才是真正的福祸之人。

    王朝的未来需得自己推进，他李筑不会让大汉重蹈覆辙。辉煌自尘埃降生，世代敌人如过江之鲫，历史湮灭尽头，无数帝王都在告诉自己渺沧海之一粟！

    可他既然亲手夺了今日的江山，便不能由着它衰退而亡，纵使发展至今目及之处皆异于前朝却无何不同，但他李筑还是要试，成为千古一帝的念头从他离开雨涟城便开始变萌发，从未止消，如今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自己终其一生向往的目标。

    该是带着积攒了十几年边朝的热血和冲劲，重新书写新的历史了。

    这座皇城及其所有一切也将会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寂静的议事堂少了往日的喧闹，一切的过后沉默思考主宰着大汉进程，李筑伏案拧眉庄严如神，在明黄的宣纸上划着，沙沙作响。

    凝重几笔写不尽一个朝代的前世今生，但却对当下那些在风雨翻滚中之人掌着生死命脉。

    他时而欢快，会看到街头上人人欢庆的盛世王朝开心得像个襁褓婴儿；时而狂怒尖叫，国土边境被外敌侵扰，子民生死流窜，而那些享荣华的臣子缄口不言，如缩头之龟；时而摇头叹声，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仿佛早已预见王朝的衰败……

    梦魇，侵蚀大脑的梦魇如地狱之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邪恶，无数只鲜血淋漓的手向这驱意志肉身攀爬着撕咬着，好在他不是轻易屈服之人，相较李欢隆和其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其他，他是李氏最以来最出色的帝王。

    “陛下，裴将军和任将军求见。”一声尖细嗓音打断了他的冥想。

    “进来吧。”两指夹着的眉头稍放下，脸上紧绷的神情也施展了开，上位这么久以来，他总是能找到松弛之法。

    “诶。”下人应答，高声响亮回荡着整个议事堂，“宣裴安，任勇觐见。”

    两人整理一番着装，肃然稳重昂头地走了进去，双双跪地行臣子之礼，“臣裴安，臣任勇，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筑放下手中折子，半抬眉瞥了一样，似经意又似稀松平常，“起来吧。”

    “谢陛下。”

    无论他们在背后是怎么戏说嘲笑，来到皇上面前总归要保持住端正的人臣态度。

    裴安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多呼出去一口，静静等着发话，而任勇知晓皇上站在自己一边，虽窃喜，也不敢表露一二。

    一道无比炽热的光快要灼烧掉两人的衣裳，半刻猜想无数可能，皇上到底会怎么开口。即便不关家国之事，寻常问候也是索着命来。

    李筑面上喜忧不参，偌大的议事堂犹如漂泊海川的船只，总是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