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疾与八刀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招兵买马，终于凑够了数万人，这些人离散在雨涟城外，各城都有，只要联系上接头，关键势力便会如洪水猛兽从四处汇聚到一起。

    把训兵一事交给了八刀，他便装扮朴素跟随行商队伍来了中吴，赶在他们南下之前，要与公孙怀明在此碰面，好交代后续。

    霍疾从人潮中缓缓走出，一路谨慎打眼周围，见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才走到房桂身旁，拉低斗笠细声颔首道，“房先生。”

    房桂认出了霍疾，示意走到偏僻一旁，城中百姓因为恒王被杀一事游行庆祝，在喧闹中没人注意到他们，“请随我到这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树荫下，霍疾脱去了斗笠，左看右看未见公孙怀明，问道，“怀明公子不在？”

    “公子暂时走不开，等过几刻时我们随百姓游行到恒王府附近，再安排你与公子见面，此地人多眼杂，裴将军的人四处埋伏着，不易久留，走吧。”说完两人又没入人群。

    这时纪礼正找人，一看房桂就在后面，说道，“我寻思房先生怎么不见人影，原来给人潮拥挤出去了，这热闹大戏可不能错过，雨涟城看不到这盛况，可惜裴将军待会儿要训兵，看不到咯，要不然他也喜欢。”

    “裴将军都将南下了，还需训兵？”

    “是呀，得留一部分人驻扎中吴，安排好守卫，若是大张旗鼓再把人全部带回雨涟城，难免不会留下口舌。”他一面说着，一面看戏，不时拍掌叫好。

    此时房桂正瞅着怎么支开裴安，看来天注定如此。

    于是侧目斜望一眼霍疾，两人点点头，便知道如何做了。

    队伍一直行过街境，最后游至恒王府停下来，房桂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把稳霍疾，拦着的手叫他停下来，然后先去禀告公子。

    最后怀明找了一处角落，是李贯显私人游园，自从他死后便全部封锁起来了，这地方鲜有人踏足，就算是裴安的眼线也管不来。

    两人走到附近再碰头，怀明带着霍疾从小道进去，这处偏门是房桂无意中发现的。

    “我们进去说。”数月不见，是得坐下来好好谈谈。

    霍疾点头，跟了进去，两人择一石凳而坐，泉水叮咚，若是不论人生目的，或许这样逍遥自在也不错。

    他回到话题，“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霍疾开口应道，“人招得差不多了，等最后一批兵器完成，基本可以分派到各城，只不过林将军最近格外关注铸铁，问了账本的事，我们支走不少数额，若是对账起来，兴许会发现什么，想必也会告诉拉善丽王，所以我这才特地找的公子，这事儿，该如何办？”

    怀明蹙了一下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他早该知道瞒不过，先前不过是借着丽丽的信任。

    欺瞒总有些不好受，可他没有更多其他选择，“兵器都转移至安全地方了吗？”

    “是，按照公子吩咐，每锻造好一批，就会运出城去，只是这批数量最大，且到收尾工作，于我们大计而言必不可少，不能就此放弃，但拉善丽王那边……”

    他知道公孙怀明与拉善丽王不一般，但真的要求助，恐怕也难以开口。

    啧啧而叹。

    怀明思顿半瞬，想到丽丽时还是颇感惭愧，世界上还愿意尽信自己之人唯有那几个，而他……

    转念又一想，在此之前不是早已择好来时之路了吗，若是真的要承受众叛亲离，北漠叛徒的罪名，他也就认了。

    “是时候让她知道了。”话末被霜凝结，冷下一片，泉水叮咚也如雪落飘飞，不知道此话是说给霍疾的还是与自己，亦或只想舒缓自责。

    霍疾看他神情不适，安慰道，“我知道公子与拉善丽王的关系，想来知道真相后你们定也不好受，若是还有其他法子就再好不过。”

    “若是有其他办法，我便不会选择这条路了。”

    在呼吸之间他轻叹一口气，相对初到北漠时，如今褪去青葱，早已不为情绪所侵扰，可遇到真正心疼之人，还是难免心软。

    苦笑而抿，脑海不觉浮现出丽丽带兵的身影，“她比任何人都聪明，只是有时候也碍于世俗一面，把事情藏于心中。”望着霍疾，细细道来，他也算半个北漠百姓了，也该有人知晓丽丽良苦用心。

    “如今天下风起云涌，躲在黑暗的势力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哪一个尚还不知抓住救命稻草之人，北漠更是待被分食肉糜，天下指向。拉善丽王是一城之主，百姓皆受她庇护，却不愿把其中困难告知你们，自己承担……”

    “可她从来不说，大多是我在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如今却还要欺瞒，动作什么事也从未发生……”他苦笑一声。

    “不说了，不说了。”他怕自己再说下去，就要回头了。

    怀明不知脸上早已浮现爱慕之意，霍疾却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虽未经历过男女□□，但也明白感万千感情中，爱情最使人上瘾，无奈摇头。

    “公子……”他想要帮助怀明解脱心里负担，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是自己解决的，小心翼翼试探，“公子是想家了吗，算着日子，已经半月有余了。”

    前是父亲兄长，后是一生挚友丽丽，布满荆棘的十字路口，到哪里都会流血。

    霍疾见他不说话，继续说道，“陈舒珩自从有老余看着，都不敢再生什么事端，就前些日子，拉善丽王为了公子在中吴受伤一事亲自到金拿抓人问罪，现在估计回到北漠了。”

    “我知道。”他顿了顿，“林将军与我书信谈过此事。”

    “是叫公子劝拉善丽王？霍疾听说，军中不少人劝说留住，可王还是去了，你说只身一人深入金拿城，都是豺狼虎豹，再碰巧之前因为邓凌一事闹不快，我怕，她会吃亏。”

    他想知道怀明有没有看重此事，也想知道他们所谋的未来，会不会因为拉善丽王而停滞不前。

    流动的泉面倒映着一片浅蓝，在浮浮晃晃中诉说它自己的故事。

    “她要做的事，我要以什么身份介入，又凭什么干涉，旧时不同往日，再多的顾虑，只会阻挡前行之路。”他捡起一颗菱形小石子，往水面打过去，最后留在木桩旁。

    霍疾听这话多少带有怨气，清了清喉咙，猫看一眼，“我，我听军中人说，拉善丽王不少给公子写信，公，公子是没收到吗。”

    不知为何谈话逐渐变得私密，但两人似乎都想搞明白心中之意。

    “霍疾多嘴了……”

    “无事，我与她的关系早已说清了，既已选择了不同的路，又何需抓着往昔不放，就像你一样，改头换面，不也能重新开始吗。”最后无奈笑笑。

    “可这件事总归要与拉善丽王说，我怕最后反目成仇，北漠与我们不利啊。”

    天空远了些，似乎有意远离什么，眼前人伸手触摸，想要把很多东西紧攥，可直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虚晃一景。

    他回过神来，霍疾那番话使他郁闷，最后才是释然。

    “不会的，我帮她想好了后路，无论以前还是未来，她都会是最好的臣子，叛乱之名，不是公孙府，也不会是北漠……”

    “公子高义！我霍疾果真没找错人。”他抹一把鼻涕，满身肌肉的汉子尽显柔情，“那公子想好该如何与拉善丽王说明此事了吗？”

    “嗯。”

    ——

    霍疾与怀明交谈完马上打马回北漠，与林相说好的时间在明日早上，再此之前也还需得嘱咐吧刀做好一切应对，虽说怀明相信拉善丽王不会阻挠他们，可自己承担不起一丝意外，得叫八刀等人连夜逃出北漠。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大地上，很多事情都将定型，后悔之人无法倒转时间重新开始，就像日复一日，不变的只有过去之人，太阳永生。

    林相一大早就去铁匠处找人，“老先生，霍疾回来了没？”

    他揉了揉眼皮，观察一周，应声道，“尚未。”

    林相探头一望，匠人还未开始烧锅起驴，里面黑黢黢，出了写铁器煤炭什么也没有。

    “待他回来，还请老先生通告一下，说拉善丽王在营中等他。”颔首想走，被人叫住了。

    “林将军。”是霍疾。

    林相一扭头，脑中思绪糟乱，一面想着他为何不走，一面又想着此番为何要回来，到底想对北漠做什么。得知他不安好心后，态度冷漠了几分。

    “你去哪儿了？”手已经在后挡着，防止他逃走，若是真的反抗，他不确定会不会真的杀了此人。

    霍疾倒显得轻松自在，好似此番是为游玩而来。

    “我去了哪里，如将军心中所想。”

    林相闷哼一声，嘲讽道，“我不知道你与你家主子在背后谋划什么，但这里是北漠，我不容许任何人调乱关系。”

    霍疾被吓到了，一退，林相的配件就立在身后，他被压着往拉善丽王大帐中走，“看来林将军都猜到了，我都这么用力藏了，还是被将军发现了。”

    林相对他这种不知廉耻的行为愤怒，“你最好是能给出一个理由，不然任何人也护不了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霍疾自当是全部认罪。”

    “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这么着急拦罪，莫不是真的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最近在月亮城游荡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如你们？”

    霍疾脸色一边，连连否认，“这可没有，我不过是贪小便宜，偷偷军饷，其他不是我做的。”

    “你还说得挺轻巧，走，看你到拉善丽王面前还能怎么说。”

    两人一路上相互猜忌，却始终没说公孙怀明一字。

    诚如很多人所想那般，林相也是。

    公孙府之人，做不了乱世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