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色沉下，满地装上一袭月白，将士们都拾掇休整后，林相敲响了拉善丽王的门，此时她还在秉烛处理公务，屋内亮堂一片。

    “拉善丽王在吗？”

    她闻到门外动静，才晓得夜深了，“林将军，进来吧。”捏撮眉头，放下手上的事，仰贴着椅子，脖子垂后，四肢自然搭在两侧，呼出一口疲累，才感轻松许多。

    吱呀——

    林相推开门来，忽感一阵沉郁的气氛卷卷而上，烛灯下之人闭眼蹙眉，他拱手道，“拉善丽王还在忙于公务？”

    她微微睁开，眼皮像米粘住子黏着，又合了上去，恍惚之间想起来有什么事没解决，猛得一坐，一面左翻右翻，一面回答林相，叹气道，“是呀，近日不知为何，城外传来的消息迷离繁多，你看，不过一日又呈送了一沓……”摇摇头又在暖烛下端着看。

    “我也是因为此事来。”声音像裹着初冬寒风和烛火摇曳的温和，沉沉的，以至于不细听就会错过，他想把话说得自然些，“月亮城近日总有奇异的陌生人走动，虽穿着北漠服饰，也说着北部的话，却处处透露着雨涟城的气息。我想着刚才老余在场，此时还算秘密，怕引起什么混乱，不便公开说，才来找的王。”

    她思忖了一会儿，望着明灭相交的火，脸上也打下了一片如日落残阳的金黄色，纸张沙沙作响，像外面的风。

    “雨涟城来的人都会在城门备案登记，你可查过了？”

    “查了，奇怪之处就在于此，近十几日尚未有从雨涟城来之人，只有裴将军那一次。”

    他细想后再说来，“属下也派人调查过，却探不到什么，似乎有人专门引此而来，并且安排好了身份，表面毫无踪迹，士兵兄弟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都说瞧着他们像是外来的，我昨日跟踪，那些人的行为举止却是似雨涟城中人。”

    这话没引起拉善丽王什么关注，还是眼前杂乱一片的公务更糟人烦心，“见怪不怪了，从雨涟城来的人每日都有，跟着四处游历的商客一并混进来，耳目难以查出，若是因此恼怒了客商，因小失大，不值得。”蘸好墨水，在纸上挥洒了起来。

    “是如此，自汉帝上任以来没少对北漠关顾，我们也抓了不少，可是这次却未能找寻到底是何人而为，层层掩护，属下觉得，就连那些流连月亮城之人，也不过是为混淆视听，吸引我们注意力。”

    “我知道林将军在忧虑什么，大势当前，汉帝不会对坐视不管，派人潜入北漠，做些偷偷摸摸的把戏由来已久，那是李氏惯有的手段。”

    站起身来，比林先矮上半个人头，却在气势上碾压，“哼，无论汉帝想要做什么，休要染指这片土地。林将军便只管带好北漠士兵将士……”话末尽显无奈。

    越渐冬日，天气越寒，特别到了晚上，卷帘北风像带刺一般，从袖口衣领钻入，外出的行人都得外加一套棉衣。

    院子内飘荡着被风打下的树叶，枝丫上光秃秃只剩几片颤颤巍巍垂挂着，再过些时日，大雪寒霜便要来了。

    林相身子痉挛抖动了一下，脸颊上冰冰凉，内心却一阵潮热，处处暗藏危机的天下，他快要看不清了，落下一声肃语，“如今烟雾弹弥漫了整个大汉，真的假的良莠不齐，且北漠又是剑锋指向，是该再慎思慎行，此番断不能掉以轻心啊。”

    他企图说明外来人介入的严重性，可心里又确切知道，如今北漠的难处，又何止这一个，兵力大将，财物粮食早在难民潮时便用得差不多，实在没有更多余力放在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上。

    拉善丽王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暗沉一片，大风未减，扬起的沙子拍到在台阶石壁上，声音刺耳，一只枯槁瘦弱的啮齿类动物缩在角落，满眼慌怕看着周遭。

    大自然的战乱，对任何生命都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便扭头转开，与林相说道，“我会派人密切关注，如今北漠不能再走错任何一步了，难民潮消耗不少人力物力，倘若再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不能确保依旧安然无恙度过……”

    林相颔首，“我也会暗中注意，另外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何事？”

    “我们私铸兵器一事已到末尾，只需精打成型便可投入使用，只是军用开支账本，有些数目对不上。”他拿摊开放在桌面，指着其中不对等数字，“虽不是大的数额，也有标记去处，但王请看，每个季度都会有盐铁等支出记录，可我到仓库中看却没发现，问铸铁的工匠和进购材料的士兵也说不清楚。”

    拉善丽王前后翻阅。

    林相继续说来，“大大小小的数额汇总起来，能再造一千多具兵器，满足数千士兵使用，不是一笔小数额，有人敢偷空北漠金库，并且几乎天衣无缝，我猜想是熟人而为……”

    他想到了是谁，不敢当面说出来，相信拉善丽王心中也明了。

    此事由霍疾全程接手，该问谁一目了然。

    而真正操控这一切的人，也将浮出水面。

    只是她猜不到为何……

    “拉善丽王？”林相看她怔住身子，关心问道。

    “霍疾怎么说？”回过神来，倘若真的是公孙怀明，她希望得到一个理由。

    “属下翻遍了北漠找不到此人，按照工匠的说法，明日会回来，具体去了哪里，撬不开嘴巴。”

    “能在北漠行走自由，并且抽走这么多银子，他还会回来吗？”话里尽是玻璃。

    林相一听重重跪下来，“此事都怪我看管不周，让歹人有机可乘，只是……”

    “此事由怀明公子亲自督办，我料想霍疾也不会做出什么事。”

    他说出了拉善丽王想的话。

    “起来，此事与你无关，若真的是怀明，或许也有其不得已。”当下还是绝对的信赖。

    她暗了暗眼眸，知道今天才发现，一点儿也不懂他，原以为只要回来就好，可消失的那些年里，一切都变了……

    不怨什么，可为何不愿与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