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其一生都希望得到一个肯定，可二十多年来皆在深水唾骂之中庸碌过活，从反抗到茫然，眼里的明媚逐渐退化，畏缩开始侵袭全身，所有堆积起来的声音宣布了死令，他邓午要永远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郁郁寡欢。

    假如习惯了，他倒也不抗拒做个麻木之人。可人生不过也二十多载，正值热血冲劲的年纪，如何能就此戛然而止。

    于是那些不甘心变成了魔鬼爪牙，不让他为，他就是要为，声音越大，偏要激流勇进。愤恨变成了一种自我作践的行为，更可悲的是，他从未想过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

    幸亏江子暮及时抓住了即将坠落之人，他才知道脚下该走的路。那些佩戴耻辱枷锁的日子转而自我呵责，待接受后，眼前的雾霾散开来了。

    他望着伟岸的身影，“君子”二字在萦绕在旁，那样的虚幻奇异，以至于没有一刻敢认同它所称赞的是自己，怕自己亵渎这个至高无上的词。

    幸运的是，许多不同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

    如果说江子暮打开了他心灵窗门，那么王朝人人敬畏的拉善丽王便是亲自授予了他入门资格，作为一个君子，能够站上竞技台的资格。

    甚至希望她不厌其烦再说一遍。

    “你，说什么？”嘴巴微张，难以掩饰的喜悦伴随着嘈杂不已的心绪，多种声音充斥脑海，好似在责难着过去的荒谬，也好似在警醒未来。

    拉善丽王是王朝人人竞相模仿的能将，若她这么说，堪比金玉良言。

    邓午无疑是开心的，“你，能不能再说一次。”他缓缓起身注视着，似乎先前所有的仇恨都在这瞬间凝结了，两城几十年来的纷纷扰扰被“君子”二字偃旗息鼓，他们开始关注今后的路了。

    拉善丽王停下来，深情得到半刻释然，抛开北漠今拿的仇恨，她似乎真的该对邓午做些别样了解。

    转身回望，笑得坦荡，“邓城主别多想，我只不过不想二城的矛盾就这样止息在我们之间，杀了你简单，但因为血腥带来更多的仇恨，把北漠金拿再次拖入深渊巨口，不值当。”

    邓午深疑。

    “来之前确实恨不得把你杀了，可是在转念一想，何须我动手，盯着邓城主的大有人在，势权争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的金拿城也是困在牢笼的鸟兽，即便皇上高看一眼，但江湖波谲云诡，真的是一人可定乾坤吗，我看不然，攀爬的乌龟不比猛头的狮虎，就按邓城主在中吴的好戏，裴将军怕是给不了你好面子。”

    她走近，气氛开始燥热起来，冷冽的目光刺在邓午双眸，“在一国大将与边陲小城比起来，你觉得，皇上会选择谁？”

    “而今拿，又会不会是第二个中吴？”

    他身躯一痉挛，神识崩裂，仿佛要塌下去，之前派杀手的事，可从未想过会失败，如今拉善丽王这么一点醒，可真的是大错特错啊。

    “不过……”

    她嚼住口内之言，大方微笑，情绪转换仅在半刻之间，就连那些打量着这一切的局外人也看不出来。

    耳畔再次响起来拉善丽王的声音，“邓城主有意放我走，看来也不想糊涂下去，要改变什么。”

    “我说得对吗？”

    “是。”一字交杂着仇恨与释怀，相较而言，后者占了上风。

    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对话，即便是薛成凯和邓凌也从未有过，如今要出现在年轻一辈的身上了。

    一旁的江子暮摸着胡子，看着两人欣慰地笑了。

    他虽坚定地站在金拿一侧，但也从未想着真的要与谁结成对手，老爷在世时亦然，如今旧城新主，也会是一样。

    旁边有一小兵好奇询问江子暮，“先生可知道城主今天是撞了什么怪？不似他风格啊。”同时难以相信金拿有朝一日真的会与北漠结成良友。

    江子暮笑笑然，“使者不同了，便也不用参照过去的一点一滴，城主自有他的想法，我们照做就好了。”

    小兵似懂非懂，不过一路听下去，倒觉得新鲜。一声舒朗大笑把他的思绪再次牵了过去，众人密切关注。

    令他们难以想象的是，这场争论，主导之人竟是自己的老大。

    “我知道裴将军与拉善丽王关系不一般，此前是邓午多有冒犯，若是拉善丽王能帮我解缓其中矛盾，我便亲自向他二人登门道歉。”

    “我要不还是说邓城主年轻，就一个道歉便能化解多年的仇恨，可笑！事是你为，认错是必然。邓午你别忘了，如今是你要求我。”

    “这……”他还未学会如何去求人，不过与北漠明着结仇确实不利于金拿往后，如今父亲一死城中不少势力便暗潮涌动，再生事端，怕是内外交困。

    “那拉善丽王觉得什么诚意才算足。”纵观种种他金拿城能拿出手的，能入拉善丽王法眼的屈指可数，不过有一东西倒是可以试试。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暗黄的纸，举到她眼前，“我这里有雨涟秘旨，不知这个，可算给足了诚意？”

    那是父亲与太尉多年暗中交换的秘密，少至后宫□□，大至王朝变革。若是公之于众，定会撼大汉根基，而其中关键的，便是公孙府。

    拉善丽王眉头一蹙，紧紧盯着，“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自是这些年流连烟花柳巷中听来的。我知道拉善丽王与公孙晁是世交，此番公孙府之人全聚到了雨涟城，相信不用我说，定也不是什么好事，邓午还猜想，会不会等利矛顿了，便被弃之如敝屣。”他做了个扔的动作，随后一笑，“拉善丽王想就北漠和公孙府与水深火热中，这封信，就是唯一的破局。”

    她满意地笑了笑，背手靠近，眼睛不离黄色信封，别有一番审讯的意思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邓午暗沉的双眸发出微光，如霜凝住的嘴巴蠕动，“凭我有能力将裴安，公孙怀明困于一处，如此，才有机会与拉善丽王见面，解我二城之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