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听怀明怎么摊开内里一说，倒是显得自己多作怪，冤枉了好人。他也并非这样，想解释点什么，又觉着他俩的关系还不到心意相同的地步，便作罢了。

    路上的风景独好，新嫩的青绿色看不到即将残旧的寒冬破败，反而舞着些格外的凉意，别是一番清爽滋味。

    几人躲过了追杀，又从虎口逃了出来，瞧着这开阔的视野，心境格外舒朗。

    但唯独隐藏在他们中间的气氛有些不恰，更是在与猎户分道之后，显然突兀。

    离驿站还有好几里的路程，一路上没什么人说话。

    纪礼遭不住，他和北漠那些人没什么好话说，只能找裴安。

    颠颠凑过去，再偷望了一下刚刚争执的两人，这时候却平静如水。

    细细询问，“不对劲，你们刚刚是吵架了？”

    步伐一致，神色安然，裴安对此话不需要有任何的迟疑。

    高低度量纪礼，笑笑继续往前走，“是呀，政见不同。”再故意拉长声音，说给怀明，“心思不一，迟早分道扬镳，不如就此别过。”

    纪礼脸上跳出惊恐，将军可不会随随便便与人结交，更不可能连生死都枉顾而救的人，要说再见了？

    “不是将军，你来真的？”

    “是呀。”怀明高声应道，他知道裴安心里不爽，对自己特别施救遭到如此漠然的态度，还在较这劲儿呢。

    转头回望，对准裴安阴阳怪气的脸，他眼里没有这么多算计。映射天上的云卷云舒，融为一体，整个人自洽泰然。

    怀明不紧不慢说道，“裴将军要与怀明分道扬镳，可是寻到另外的人了？”又望向前走着，继续说来，“怀明虽未出生官堂，活了十几年也只能靠着公孙府的名声给自己打个响，如今才够格步入朝廷，如此这般缺伐尔虞我诈的经验，一个不慎怕是真的会带来祸端，确实入不了裴将军的眼。”

    裴安侧目看着怀明那自责的半脸，满意一笑，他就是要公孙怀明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即便是历经数朝的权臣世家，也不能目中无人。

    与其说他要公孙怀明放下身段服从自己，倒不如说是提前教给他一些做人需懂得尊卑的道理。

    “公子里的牙齿之物要是时时如这至纯无物的脸一般无害，倒是令人欢喜。”裴安还在继续试探他的底线。

    此番步步紧逼就连房桂也看不下去，“公子要不要我去与裴安交涉交涉。”

    他摇摇头，嘴角挂着昏暗的笑容，说道，“原来裴将军还在记恨几日前怀明的待客不周。”

    停下脚步悠慢转过去，对着裴安眼皮走去，笑意停滞在脸旁。

    “我看也不是什么教人的善心，倒像是个人恩怨。”

    怀明眼神流转的精明和直通人心的抓力使裴安下意识僵住。

    他继续说道，语气的冰冷不减半分，“我不需要你来教我什么，裴将军也不要想把我变成谁谋权路上的附属品。怀明有人纵容惯了，多了些棱角，不像裴将军处处谨小慎微，妥帖行走，还望裴将军不要觉得是怀明不礼貌，那就是怀明。”

    脚迈出半步，想到了什么悬住，再严肃说道，“裴将军不要预设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要过多干涉怀明会做那些事情。待客不周那不过是怀明想试试将军的度量，不过如今看来……”

    “公孙怀明！”裴安受不了喝止住，“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如今的北漠不过是穷途末路，即便公孙晁在雨涟城也不会改变什么！皇上给你们安个位置，可不是真的做起了人臣，还如昨日枝头凤凰！”裴安生起怒意，话语似尖，一字一句刺进他的耳朵。

    两人匆匆忙忙就开始联合，一路从北漠到中吴尚未停下来好好深聊过，看来心意不合，注定需要用更多的时间来化解。

    只是房桂和纪礼都没想到他们真的动怒，都吓得噤声。

    两人还在针锋相对。

    怀明可见的不爽，脸上一副北漠如何境地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明的神情，凝着裴安，“噢？裴将军莫不是来劝告怀明的，不过我好奇的是，此番告知我，裴将军的心到底是在皇上那里，还是想与自己另有所谋？”

    他虽未直接说明不信裴安的忠诚，但裴安听到可一点儿不好受。

    “哈哈哈，怀明公子真的是会开玩笑。”话音未落，笑容戛然而止，如雷哼声从他的喉咙呼出，连艳阳高照也变得昏沉无比。

    他知道这是玩笑，可听起起来犹如刀子般戳人心窝子。

    “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我即是不愿，就不会给金拿那班人坏计得逞，到时候你，如此诚意，着实难以接受！”

    “好了好了。”纪礼看不过去，拉着房桂过来安抚两人，“都是小事，将军，我看公孙公子也不是这个意思……”

    “滚一边去，他就没个好脸色。”手一兜，头一扭，八百里无人敢吭声。

    纪礼安抚不成被挨骂，不知如何是好，记得蹬脚，“房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啊。”

    房桂抱着刀摇头，“裴将军确实无理在先。”

    这话不中听了，他俩明明来劝和的，这么就添油加醋起来，指着房桂怒火冲冲，“你，你胡说，我家将军素来好脾气，怎么也不会明着发火，此番如不是你家公子得理不饶人，也，也不会惹将军至此。”

    几人都加入了争执，场面一度混乱，行走过的路人也停驻观望，看不懂所以然又纷纷走了开，而争执不断。

    裴安四顾，看刚才躲在墙角处之人走了，便一改脸色，觉得无聊乏味幼稚，“好了，人都走了，别再演了。”

    房桂和怀明听状也往墙角一看，“我看他在哪鬼鬼祟祟盯了好久，不只是谁派来的。”房桂说。

    “不是。”纪礼回过神来，“你们争得面红耳赤原来是在演戏？”

    三人一同点头。

    裴安和怀明走先一步，继续刚才的对话，“能有如此快速度，不是金拿城的人就是雨涟城里的见不得你好的对家。”

    “裴将军想到了谁？”

    “……”两人越走越远。

    剩下懵然不知的纪礼被封吹得凌乱，“房先生你也知道？”

    “知晓，你不知道吗，那人来意不善。”他指着角落，再跟上怀明。

    纪礼又四处转头看，别说什么可疑之人，就算是他们什么时候约定演一处也浑然不觉。

    “你们不与我提前说一声？不是，到底哪里有人啊。房先生你等等我。”

    ——

    “主公，看来他们不像邓城主说的那样。”马车一路扬着沙土往雨涟城方向走。

    马车内蒙着半脸的男人点点头，深阖上眼睛，手自然叠在双腿处，看着波澜不惊，处事老练。

    随从也识事安静端坐下来。

    ——

    怀明几人回到了驿站，李贯显远远就出去迎接，刚才在密林所受的那方苦楚完全消失殆尽，转换成脸上笑意盈盈。

    “几位去哪里了，我一早起来瞧着没人，心里急切得很。”

    怀明与裴安对望，开口，“恒王一直在驿站里？”

    “这，我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不然大晚上还能去哪里，嘻嘻嘻。”

    怀明瞧着他精神好，看来金拿的人没下什么重手，“恒王鼻子可是撞伤了？”

    他一碰，麻痹痛感蔓延全身，“是，是呀，今早不小心给碰着了，不碍事不碍事。”

    “那就好，恒王可是要多多小心了。”

    这话里有话，但李贯显不敢过度揣摩，只想稀里糊涂蒙过去，只要这两人不找麻烦便好了。

    “你们二位怎么还受伤了，快叫大夫。”他着急吩咐下人，人在中吴受的伤，责任肯定在于自己啊，好死不死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待二位处理好伤口，洗沐一番来吃个午饭，今日的鱼，我特地叫人现捞的。”

    “小小伤无事，几日多有麻烦恒王，倒是过意不去。”怀明说道。

    “这什么话，朝廷的人，我都会招待好。”李贯显也假意笑笑。

    大夫来了招呼两人坐在一旁，恒王一边心疼看着，也没敢问去了哪里。

    裴安开口，“恒王不想知道我们一大早干嘛去了吗？”他一口闷了李贯显亲自给倒的茶，不领情。

    此时李贯显大汗淋漓打湿了背，如坐针毡，他知道裴安是何等人，高低瞒不过。

    他不断抹着额头豆大的汗水，“这，许是看风景去了……”

    “放你的狗屁！”裴安一吼，手臂给大夫清理伤口，另外一只手招示李贯显过来。

    怀明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气氛在冷冻与狂热中腾升。

    “裴将军何，何事生怎么大气啊……”李贯显缩着头走过去，不敢抬眼看。

    裴安手一揽他的脖子，李贯显整个人如转不停的旋螺一直抖动。

    “怕什么呢。”裴安放缓语气，可听起来更加骇人。

    “没，没，臣是担心将军的伤势……”依旧发抖不已。

    裴安勾起嘴角，拍拍他的背，凑近他耳朵，“大人春宵一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担心下我们，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