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此刻她作为北漠王,掌管一方荣辱生死,追随者众,恐惧者众,是倭寇匈奴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是雨涟城也不得不忌惮三分的百万雄师。

    可是如今,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袭全身,如同桎梏一般叫她动弹不得,只能从齿缝中破肉饮血,落下千斤重词,“在丽丽有了记忆起,您便如北漠的城防,庇护我们朝夕,虽不知道父亲为何一直不愿提起往事,可在丽丽的眼里,您都是我立身最好的榜样。父亲且又是大瑞的名门忠将,昊元满朝文武的表率,无人所不敬仰,禽物尚且知道择良木而栖,为何朝廷之人却不懂。”

    她恨不得将脚下之物彻底践踏踩碎。

    薛成凯无奈苦笑,拉着她的手,疼爱凝望,他不愿把上一辈的仇恨也加到这代人身上,“丽丽不过也才二十来岁,许多人情世故还不懂,有怒气难免,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丽丽莫要走了我的老路,被这思想枷锁住。”

    “我终其一生都在为功勋奔走,想做出一番天地,以洗清我那旧朝耻辱,可没竟想即便是做了那国之栋梁,到头来也无法得到一个干净之名回到雨涟城。这么多年算是懂了,□□之下不过是名劝的附庸,所有人都该听他的,我呀,也不再纠结安生于哪儿,客死于哪儿。”他是真的不想在将自己最后天伦之乐的日子放置仇恨当中。

    “可是……”她感到愤愤不平,“此举太失百官之心,虚妄之名加冠,我替父亲不值,您为昊元做了多少,难道真的是他们那班人所看不见吗!”怒火冲天,她对太上皇的所作所为大理解。

    “丽丽!休得无礼!”

    很多时候她都要求自己做一个识大体之人,上懂君王下察民心,做好一个将军该有的本分,可真正到了名利的纷争之时,没人还会清醒地告诉自己,有人曾经为了拱起皇朝的脊梁和头颅,放弃了多少东西。

    薛成凯气得身体抖动,一甩衣袖,扬起阵阵凉风,“往后不许再说了,现在虽是大汉的天下,可等着要我们的命的人不在乎是谁酿成的如今,又该由谁承担的祸端,他们只会在幽深中,给那些试图挑战权威的人一刀,北漠便也逃不掉。”

    “你为何还看不清楚,北漠就是雨涟城口中的一块肉,主人要吃,何须经过别人同意,就算是铡刀在手,砍向的也只是自己。”薛成凯连连摇头,他没想到丽丽居然猜不到朝廷的意思,好在今天有这番谈话,要是继续就此明月风情下去,怕是早舍了他这么多的努力。

    “那父亲为何不把铡刀向着他们,北漠不是山穷水尽,一个不受信任的北漠王,全昊元人人等着嘲笑,太上皇更是直接否定了父亲一身功过,如此屈辱,父亲可以忍受,丽丽不能。”

    “那你要我为了一己之私与王朝为伍,不全北漠所有的百姓吗。”薛成凯说道最后也生了不少怒气,不是对北漠,也不是对太上皇,更不是对着丽丽,而是怨恨那个无用的自己。

    咳咳咳——

    情绪一生起,薛成凯就会咳嗽不停,太医早有叮嘱,不能情绪过激。

    “父亲……”丽丽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重了些,舒了舒他的胸口,平和说道,“都怪丽丽,父亲先消消气。”

    连忙扶着他到荷花池边的长椅坐着。

    荷花是丽丽特地托人从江南运来,父亲喜欢清香的味道,每每闻着心情都舒坦些许,便把在院子里种满。

    两人就这么坐着,都在想着怎么告知对方。

    丽丽先开口,亲切地望着父亲,眼睛有些湿润,“可是父亲,您一直教导我的都是忠君爱国,可是丽丽不明白,护得周身安全,就一定要以某些人牺牲为前提吗。我知晓北漠如今的境况,也知道汉帝此番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方之将理所应当为百姓谋福在先,可是容不下北漠的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尊崇为皇上的人。”

    很多人与她说国汉帝有意剑指北漠,自己也清楚,可是不明白的是,单单就能因为自私和顾虑,便要置他们与死地吗?

    薛成凯看着这一池的荷叶,很多都已衰败凋谢了,剩下几株傲然向天,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北下的风紧密吹着,摇摇晃晃,其中一枝抵挡不了风吹,小小的骨朵儿终究还是身落泥潭。

    薛成凯内心一颤,深深地闭起眼睛。

    “世间并非黑白,君王眼里也不只有好坏,忠良奸佞之分。”他缓缓睁开眼,心里突然浮起一阵冷意,如果公孙怀明真的到了雨涟城,丽丽能够担起大任吗……

    眼前的迷雾好似越来越重了,他们那一代人解决不了的矛盾,放置到现在,只会更加困难。

    他笑笑,望着丽丽,如今她都比自己高上一个人头了,彻底的大将军能够带兵打仗所向披靡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之前我碍于功勋,碍于百姓,碍于那些似是而非的荣誉和尊严,不敢吭声,即便是知道那些匈奴是太上皇亲派过来的,也只能尽力顽抗,不曾有过一点不臣的举动。太上皇也念在我立国有功,只是给了个教训,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只听话,好好守在边疆,不吵着回去,不与朝廷来的人相见,那便能苟且过得下半生,北漠的百姓也会免受战争之火。”

    “此事埋藏在心里不和你说,就是生怕你多想,如今怀明也回来了,他性子稳重,看得远,有他在为父放心很多,可是没想到汉帝动作这么快。”他抚摸着坐在一侧的丽丽,充满爱意温柔地顺着发丝,“为父并非有意要瞒着你。”

    父亲表面总是和蔼可亲,笑容满脸,但她知道那不是父亲真正的样子,知道听了怀明那番话之后,才晓得父亲为了北漠付出了多少。

    “丽丽没有责怪父亲,只是现在我已成为了北漠王,也能够维护一番安平,不再愿父亲继续背着那些莫须有的空名和亏欠。”她看着父亲满是皱纹的手,大小的刀痕错综横贯在手背,看起来心痛不已。

    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细细抚摸,是不是每一根都是父亲隐忍的理由。

    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滴落至手背上,弹开一朵花。

    “父亲教养女儿一生,女儿也终能独当一面,丽丽知晓的,又何止将军的嘉赏。”她知道有人要对北漠下手,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先破了这忠臣的国衣,也是不信皇上真的会对北漠怎么狠心。

    可是如今,总该知道了。

    他看着丽丽,又心疼有感慨。她还是一如既往良善,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也依旧相信君臣之交。可是对不起他们的,不也是曾经奉为的圭臬。所幸鲜血不能冷酷下来的,会温暖她一生。

    薛成凯如今懂得,他一生最伟大的事业不是替君王守住了这江山,而是有了丽丽。

    老将军再一次落泪,那是开心喜悦的泪水,他抱紧眼前人,苦涩和不舍交杂,内心的喜悦冲开了一条昏暗的道路,那是几十年以来,第一次窥见光明。

    薛成凯的一生留在了大瑞,未能与自己走到最后的妻儿,被永久地留在了过去,而丽丽的到来,是上天给他的礼物,也是因为错过了弥补最好的机会,便更加疼爱眼前之人。

    其实几十年征战以来,从西郊国到边小国,共出征次数就不下三百次,把匈奴彻底赶了出去,而要想再回来,便只能跋山涉水,至少在几十年内,无力再对北漠造成危险。

    如此艰难征战也不全是为了雨涟城,而是因为他知道,未来的北漠王必然是丽丽,他想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建造一个幸福安乐的北漠,在她接手之时,能轻松点,也期盼在洪水猛兽到来前,她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而现在,看来她准备好了。

    “我之前也和你一样,总以为按照朝廷的要求,做好分内事便好了,可事实哪是如此,怎么处理与君王的关系,与百官的关系,甚至是百姓的关系,都极为重要,而现在也该到了未雨绸缪的时机……”

    丽丽未与他说过私铸兵器的事情,可军营的老兵都是自己的亲信,又怎么会不知道,放手吧。

    “你也长大了,成为了人人喜爱的北漠王,相信从中也感悟不少,倒比年轻时候的我要勇敢聪明很多,为父也不在操心了。”

    池塘边上飞来一只小鸟,轻轻落在叶子上面,摇头晃脑,安静地听者老人说与年轻人。

    她很少与父亲这样说话,大多时候便是汇报军务,甚至有时候觉得与父亲的光系不比与师父的好,如今才知道,父亲把爱藏在心里,他是希望自己做个勇敢,坚强,不被困扰的人,可是他哪知道,家的温暖,女儿的角色,是她最有期盼的未来。

    丽丽撩袍跪了下来,父亲的爱未言明,却早已暖上她心头。

    “丽丽快起。”薛成凯忙着拉她起来,“现在你是北漠王,父亲受不起。”

    丽丽把他的双手稳稳放在膝盖处,晶莹的泪水可见的满心欢喜和感恩,“父亲受得起,您对丽丽的栽培和关爱,是丽丽此生决定一往无前的最大动力。”

    老将军咯咯笑,一脸慈爱,“好啊好啊,丽丽长大了。”低眸严肃深似海,瞳目明亮似阳,所坚信的就在眼前,“既是决定要去做,准备去做的,我也不抓着你了,你与怀明,便是北漠百姓的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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