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拉善丽王和房桂乘着北风呼啸奔走,很快便来到了公孙府,夜里都落下了灯,漆黑一片,只剩些廊边上忽暗忽明的烛火,看起来更生寂寥。

    桓巳瞧着外门有动静,端起刚刚煮好的沸水就往外走,没想到是拉善丽王,旁边还跟着房先生,由不得多想,这么晚拜访定是有要事,便恭恭敬敬地作了个礼,识相说道,“二位是找公子的吧,公子在书房,请随我来。”说完带头引路。

    拉善丽王点点头,眼前一片雾色,叶子簌簌催得紧,心里好不痛快。

    越观望权利纷争这张大网,越深陷其中,天光会在哪里涌现,被薄雾遮住的明日,到底是要厮杀还是捂住嘴巴……

    不知道。

    如今朝廷已然下手,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她无奈笑笑,平常都说怀明才是这最愁思的人,没曾想在遇到真正的困局之事,自己也难逃其中,匈奴侵犯边境可用兵器逐之杀之,可是处在皮肉之内的,却不能晃它一二。

    一方之王也是一国之荆棘,父亲说得没错,朝廷容不下锋利的爪牙,总会在加冠盛名的同时,挖去你最有价值的部分,而现在,怀明算是吗……

    在与裴安聊完之后,她不是直接找了怀明,而是回到拉善丽王府,很多未解的谜还需由父亲亲自解答。

    事情来得突然,她还没想好怎么与怀明说,忐忑之心不亚于死守一座围困之城那般束手无策,好在身旁有坚刃,她把紧剑柄,步伐迈得更加有力。

    此时的薛成凯早已是暮年之态,终日只坐在屋檐下一角,时而闭目沉眠,时而思绪神游,仿佛是游离在四海八荒中的一缕清风,世间于他不过是未数尽的朽木。

    往事如烟,是否真的在老人内心深处与化解了一切的矛盾,即便是拉善丽王也不敢断言。

    她缓缓走过去,眼前的人不再是当年驰骋沙场的将军勇士,而是一个需要被呵护,温柔照顾的小孩,静静地坐在哪里,岁月这般触手可得。

    “我来吧。”她叫起来侍女。

    侍女正好想应答,被拉善丽王停住了,便退了下去。

    “嘘,让父亲睡一觉。”她小声说道,以免惊醒了梦中人,自己蹲了下来,力度恰好地捶着膝盖,隔着棉布也感知到父亲的孔武有力,即便是年老衰落之象,腿上的肌肉也依旧健壮。

    其实她知道,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受到外界的碰撞之时,自我保护和抗敌意识会蔓延全身,肢体便也成了防御机制,多年抗战带来的应激反应,竟是要伴随一生。

    父亲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心头一紧,跟刀子割一般,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可怜又心疼,要是朝廷有良心,便不会让一个忠将零落边疆几十载,身老不能返朝,虽是前朝的功过,却也没一个人听到他的呼声。

    这不是个人的错,是时代的错,是王朝的错。

    “你来了。”薛成凯醒了醒眼眸,他没睡着,这份难得的父女同坐的惬意令人珍视,不想起来,可一观丽丽神色,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父亲。”她轻柔柔一说,把那些不快的思绪推远,回到一家人和和美美陪伴中,“父亲睡得可好?”忙着扶他坐正直,松松肩膀醒醒神,把毯子盖得严实,生怕身子受凉。

    天色正好,催人疲乏,枝上的鸟儿声消了许多,估计也打起了酣睡。

    薛成凯想挪动身子到舒适的位置,手却使不上劲儿,一脸慈笑看着丽丽,“睡觉自然是好的,可人老不中用咯,这日头看一天是一天,便也不敢多睡了。坐会儿吧。”

    “欸。”拉善丽王乖乖应答,把凳子拉近,两人就这么看着天边。

    院子的鸟鸣声时远时近,阳光打在树荫下,不觉想到了小时候那般无忧无虑,一转眼,就过去十几年了。

    “最近营中可还安好,金拿城来的人不犯事吧。”在说起军中之事时,薛成凯总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拉善丽王笑笑,在肩膀处用了力道,捏几下再锤顿锤顿,“父亲忘了,他们早已从北漠撤兵回去了。”

    “哎呀,我有老糊涂了,竟是忘了此事。”他拍拍头,长叹一声,似乎在与时间赛跑的过程中被折断了双腿,中途出局,好无奈的样子,转念再一问,蹙着眉头,“那怀明去了雨涟城没有?”

    “尚未,明日便出发。”

    “哦。”他抚须说道,拉着丽丽的手,担心问道,“公孙大人身体无恙吧。”

    侍女拿来了茶水,清香的味道从壶嘴涌出来,薛成凯展开笑颜,他最喜欢在午后睡醒时闻一闻,心情舒畅不少。

    “师父无碍,一些陈年旧伤,修养几天便好了。”她知道父亲与师父两人的友谊,不愿其中一方难受,能瞒着就瞒着。

    可是瞒过了病痛,还能瞒过朝廷的三番五次的发难吗……

    薛成凯虽年态已老,但心如明镜,只不过他不愿意问罢了,再多疑问终究是无解,又何必庸人自扰。

    他摇摇头,合上眼睛。

    “父亲是困了?”她轻轻抚平了父亲被按摩弄皱了的衣物,正想着该如何说出口。

    一道阳光泻下,铺满了院子内,暖意从脚下升起,枝头上的鸟儿酣眠一会儿后,又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好生热闹。

    “父亲可还有心愿未了。”一面推着轮椅躲开炽热的阳光,一面小心问道。

    薛成凯想是一愣,而后舒心地笑笑,放缓了语气,无论是公孙晁还是自己,他们这一代人总想把过去的困难埋在心里,原以为这样可以减后辈的苦楚。

    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犹记得公孙晁在去雨涟城之前与自己所说的话,他们对这个朝代的任务即将完成,而后的灿烂或者糜烂未来,终归是需要那些年轻人续上。

    而那些能够到雨涟城的人,会替自己梦归雨涟,在盛大的队伍迎接下,欢迎回来。

    他早该释怀了……

    有些事情冠上的是时代之名,没个中数人便能轻易改之,现如今是该说清楚了。

    “我们到池塘边走走吧,说说父亲的故事。”薛成凯轻轻落下一句,短短一句话却被风霜浸过,沙砾掩埋,得用所有力气才能拎起来。

    “好。”丽丽将扶他起身,缓慢地走向开阔明朗的荷花池,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一个脚印演变了变幻莫测的时代,一个脚印续写了平凡的人生百态。

    心口很闷,差点叫她喘不过气来,斜目一望,父亲确是这般春风自然,她不禁抓牢了他手臂。

    薛成凯拍拍她手背,换做自己扶着她,像小时候那般谆谆教诲,“我们慢慢来。”

    “没事,只是……”眼前一片秀丽山河,可自己却感受不到一点归宿之感,在父亲的安慰下,才好点。

    “丽丽可曾还记得此木匣子。”他指着一堆石子围起来的草木之物。

    “记得,那是父亲很喜爱的旧物,虽不知道里面曾经装的是什么,但想来也是意义非凡。”

    “可是我却把它无情给扔了,那时候还大发脾气,谁也不许捡。没想到过了几十载春秋,它还是安然躺在这里。”眼里流露出的笑意是那般的真切。

    她知道木匣子是宫中之物,质量极好,即便是在日晒雨淋的摧残下,也能旧颜不改。

    “那还是父亲第一次发如此大火,府里的人自此都不敢瞄上一眼,就连是我也不敢多嘴一问。”说的话轻松无比,但对于听的人来说却是往心口上砸石一般。

    “你自小懂事,为父不让你做的,就算是有人把刀子架在你颈侧,也不会违背我的意愿。”

    他们停驻在木匣子旁,上面早已生起郁郁葱葱的草木,像是有意遮掩那些前尘往事。

    “木匣子是皇上的旧物,里面装得不是什么矜贵的宝饰,而是一道圣旨……”他顿了顿,从紧绷的胸口中呼出一口气,手不觉颤抖起来,丽丽连忙扶住。

    “圣旨?”丽丽问,她从未听说此事。

    “罪人之状罢了,皇上怕我推翻新朝,复返旧朝,寥寥几句便把我仍在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此生不得再返雨涟。”即便过了这么久,再说出来的时候也依旧难掩神伤。

    “可谁知,我薛成凯就算是旧朝之人,也总比那些等着瓜分新国的二心之臣有用得多,当年要不是我亲自打开了那扇门,哪有今后的李氏天下,那些人尝了新鲜的果实,就要把旧人推到在地,都是如此,都是如此……”他仰天大笑几声,心里似有不满一腔。

    “父亲……”丽丽不知道父亲是否还能再一次承受住打击、

    “无事,如今能够说出来,便也是慢慢释怀了。”他继续说道,“当年的我是如何的傲视群雄,而后就有多么落魄无闻。领了个北漠王,人人都说也得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才配得上此名号,可谁又知道,荣耀的只是那个名字罢了,这里的恶劣谁又能知道,要不是我命硬,拼着一股迟早要风风光光回归雨涟城的心,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木匣子退了色,从金黄变得暗沉,历史的记忆,不止表面。风一吹,上面的叶子摇摇摆摆,极像要抓住命运稻草的可怜人。

    轻松的言语变得苍白,经不起说话的人所遭受重量。

    “那是一道圣旨啊,既是下了,又怎么还有其他的可能。”他不再注视脚底的木匣子,举头望着苍天,凝望了许久,安静了许久。

    丽丽从老人的眼睛看到无奈,向往和悔恨,还有一丝不明的释怀,而后眼角渗出几滴清泪,那是她第一次见父亲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