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春山绿透 >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

    *

    冬去春来。待崔惟熙窗边的柳树抽出新芽,她与燕肃的婚期也快要到了。

    时人皆崇尚侈嫁,以厚嫁厚聘为风。崔氏百年名门,对嫁娶更是看重。自赐婚之日起,从纳采到亲迎,足足耗费近半年时间。纳征当日,燕侯的聘礼队伍自京城北门而入,除了常有的三牲五果以外,兼有黄金万两,宝马若干,沿途百姓夹道围观,一时间热闹无比。婚期既近,崔惟熙不便出门,于是谴水绿并几名侍女出去看看动静。未及她们归来,便见萧淮兄弟二人快步走来,面上带笑。

    “阿骓,你这夫婿虽是寒门,却未见寒酸啊。”萧淮揶揄道:“你这一嫁,可带累人家把侯府都要搬空了。”

    崔惟熙白她一眼,“那可好,我如今穷人乍富。这就去把全城的话本书铺都给包下来,让他们以后再不准写什么大将军和游侠儿。”

    “哼,怪道说女子外向,这就向着夫家了?”他故作失望,摇了摇头:“我们这些阿兄可要往后靠咯!”复又转头向萧昀,问道:“阿昀,你说是不是?”

    萧昀并未搭理他,只勉强地应了一声,又问崔惟熙:“可商定婚期了?”

    “家中商定的日子是下月十六。”

    萧昀点头,却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只闷闷地站在一旁,扭头去看窗外的花木。

    萧淮见他情状,心中有些怀疑,借口要去看看燕家的聘雁,别过崔惟熙,拉着他出了门,方才问道:“这到底怎么了?最近都闷闷不乐的。”

    萧昀强作笑意,眼睛瞥向别处,“没什么,只是阿骓婚期将近,有些舍不得罢了。”

    萧淮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追问,只径自离开了。

    临近正午,水绿一行人姗姗归来。她笑容满面,甫一见到崔惟熙就疾走上前,兴奋道:“女公子,郎君的聘礼好生用心呢!”

    崔惟熙方才从萧淮那里听过此事,面上倒是平静,可又突然想到婚书上令人啼笑皆非的“凉州辖制权”,一时忍俊不禁。

    水绿几人见她面上带笑,愈加高兴,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倒是为冷清的崔府难得添了一丝人气。崔惟熙许久未见院中如此热闹,兴致一起,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可看到燕侯了?”

    声音戛然而止。

    她侧头觑她们神色,见这几人不复方才的活泼,一个个呆立在原地,活像锯了嘴的葫芦。崔惟熙心中一沉,追问道:“燕侯可是...长相上有些不如人意?”

    几个侍女对视一眼,讷讷不言,最后还是水绿扛不住她的目光,支吾道:“燕侯相貌.甚是...英伟。”她也知自己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又描补道:“看起来确是沙场名将。”

    崔惟熙心中立刻浮现一个肌肉虬结、五大三粗的莽汉形象,方才的兴致瞬间散去,生无可恋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凝视着床顶的纱幔,不由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

    转眼间,婚期便至。

    崔惟熙出嫁离家的前一天,崔府内外张灯结彩,临近街道设七日流水席,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她早早沐浴完毕,绞干头发,抹上脂膏,正欲上床歇息,却见水绿匆匆入内,附在她耳边,急声道:“皇后驾临,此刻正在祠堂。”

    她悚然一惊,顾不上更换衣物,随手拿起一件披风,趿上鞋,抬脚便往外走。

    崔氏宗祠之内,烛影憧憧。

    崔后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听见脚步声传来,她起身回头,让崔惟熙关上大门,淡淡道:

    “过来,跪下。”

    崔惟熙依言而动,眸中却带着一丝不解,未及她发问,便见崔后抬手指向斜上方匾额,问道:“你可知此乃何意?”

    她抬眼望去,上首“棣华增映”四个大字沉着朴茂、遒劲有力。

    “是崔氏先祖留给后辈,提醒我等要友爱兄弟,为崔氏门楣添辉。”

    崔后颔首,“这条家训,崔氏的先辈做到了,你父亲和我...”她抬头望向匾额,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父亲和我也做到了,你,可能完成?”

    崔惟熙凝视着眼前几个大字,明白了姑母的意思。

    “我...”她唇角艰难地动了动,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崔后见状,蹲在她的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严厉道:“崔惟熙,你可能做到?”

    崔惟熙鼻子一酸,忍不住落泪。她应该答应的,她想,自己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虽是女子,却能延请名师教导。她应该回报的,即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咬了咬唇,迎着眼前之人殷切的眼光,颤抖到:“崔惟熙,会做到。”

    肩膀上的桎梏骤然卸下,崔后长舒一口气,柔声说道:“既如此,便要明白你是因何嫁给燕肃,之前那些关于相貌的议论之语,可不能再让我听到了。”

    崔惟熙缓缓点头,被崔后揽进了如往常般温暖而柔软的怀抱,终于失声痛哭。

    崔家阿骓的年华已经逝去,自今夜过后,世上便只剩为崔氏联姻的宗女崔惟熙了。

    *

    第二天清晨,崔惟熙尚在朦胧之中,便听见水绿一声惊呼:“女公子!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她被这声音惊醒,定了定神,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左右看看——她昨晚伏在床上哭了一夜,直到累极睡去,此刻眼眶红肿,眼中犹带水色。

    “无妨。”她平静道,“叫人进来梳妆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寝居霎时变得拥挤起来。时下世家婚仪多尊崇古礼,一应服饰采用玄纁二色。崔惟熙被侍女们环伺,穿上繁复庄重的玄色纯衣纁袡礼服,将一头青丝绾成高髻,以纚束发,戴上一尺二寸长的笄,两侧簪了一对凤凰衔珠步摇,以珠花为饰,雍容华丽,明艳不可方物。左右仆妇啧啧称叹,天姿国色不过如是。崔惟熙起身走到镜子前,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裙摆曳地,光彩照人。

    一妇人打趣道:“未料崔氏郎婿如此艳福,此刻只恨我不是儿郎了!”

    屋内气氛融洽,笑语盈盈。

    府外,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崔惟熙的嫁妆陈满了整条街巷,如今士族嫁女以奢华为荣,京城百姓受其风气影响,也时常围在嫁妆车队两旁清点数目。崔氏本是高门,她既嫡又长,自小备下的嫁妆就已足够侈靡,后来长房父子离世,除一部分财货充作祖产外,其余田地屋契、古玩奇珍并家中奴仆皆由她来继承。崔府在城北,新赐的燕府却在城西。崔惟熙的嫁妆箱笼全由檀木制成,每笼箱箧需要六名壮汉抬起,高逾半人。最先出发的队伍已到了燕侯府中,剩余的嫁妆却还未走出,逶迤数里,蔚为壮观。

    左右百姓皆以为当日聘礼已算豪奢,却未料到与崔氏嫁妆相比还是略显轻薄,纷纷感叹世家门阀之底蕴深厚。燕肃身骑一匹枣红色汗血马驹,身着玄红仪服,气势凌然,正欲转头与身后的徐茂卿说话,又听下方一世家子弟开口道:“素闻燕侯勇冠三军,不知能扛起夫人嫁妆否?”

    四下一片哄笑。

    他身后前来迎亲的西北众将似有不忿,正欲上前争辩,却被燕肃拦下。

    只见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面不改色地走到一口檀木箱子前,拦住崔氏仆人,双手用力,竟将其生生抬起,而后环视四周,见方才众人喏喏不敢言语,遂问道:

    “新妇嫁妆甚厚,我力有不逮,不知诸君可否?”

    燕肃十五岁从军,在战场上生死拼杀,气力非一般武人能比,何况这些自命风雅的京城世家子。他们本想嘲弄燕肃祖上世代务农,家徒四壁,却未料他竟真跑去抬箱子,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一青衣郎君似是咽不下这口气,上前道:“崔家娘子精通诗文,一篇《春犁赋》才冠京华,不知燕侯可认得全?”

    燕肃一时哑然,他自小没有读书的机会,当上将领后为了研习兵法谋略,跟着徐茂卿学了几个字,勉强能够通读。至于诗词歌赋一类,他从未学过,确实一窍不通。

    西北众将也面面相觑。他们几乎都未识得几个字,这话着实说到了痛处,如今听得君侯因夫人才智过人被他人嘲弄,一时愤愤,却也顾忌着怕在这些文人面前出丑,不敢出言反驳。

    正当气氛僵硬之时,远处一名着内宦服饰的男子骑马赶来,呼喊道:“西北急报,宣燕侯进宫——”

    燕肃一楞,犹豫半晌,翻身上马,正欲调头往宫中去,却被从人群中冲出的萧昀拦住,只听他沉声怒道:“今日是大婚之日,燕侯欲逃婚否?”

    燕肃认出他是当日崔惟熙身边之人,解释道:“军情紧急,事后我必亲自向新妇赔罪。”说完便趋马而去。

    情势突变,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寂静后,四下议论之声如沸水骤起。

    待到这消息传入崔惟熙耳中时,她正安慰情绪低落的萧淮。

    乍闻侍女前来禀告,萧淮一听,立时大怒,欲往宫中查问,被她拦下。俄而,又听门房来报,说是府门前来了两位将军:一位黑面长髯,看着颇为凶悍,另一位模样俊秀,倒像是位白面书生,正是燕重和徐茂卿二人。

    崔惟熙命人请他们进来,两人行过一礼,便说西北有战报入京,燕肃已被皇帝传召入宫,马上就要赶往西北。

    萧淮面色一沉,呵道:“难道他连成个婚的空闲都没有了?”

    燕重闻言,倨傲地看他一眼:“前线军报耽搁不得,既要让将军留下来成婚,不若让太子殿下去前线作战吧。”

    “放肆!”崔惟熙本就不豫,又听这人话中带刺,目光一凝,质问他:“燕家家将是否都如你一般目中无人?”

    他还欲再说,却被徐茂卿急急拦住,他朝萧淮二人拱手一揖,垂下眼帘,恭敬道:“请太子与夫人见谅,实是西北战况紧急,耽搁不得,主君也深感抱歉,命我等前来向夫人解释。”

    萧淮神色略有缓和,也不再计较那人的冒犯,只问道:“可婚仪未完,新君便走了,他待如何?”

    “将军的意思是,请夫人动身前往凉州,在侯府完成婚仪。”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