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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庭树

    “阿骓,姑母已为你选好一门亲事了。”

    崔惟熙骤然听闻,一时神色怔怔。未及她反应过来,便又听皇后问道:“你可心悦阿昀?”

    她眉头一皱,讷讷摇头。

    萧昀是皇帝第五子,其母为掖庭一罪女。

    时人皆子以母贵,他母族低贱,又不受皇帝宠爱,自小便被仍在重华宫中自生自灭。

    宫中奴婢拜高踩低,既不许他与生母相见,又不肯精心照顾。故而当年幼的崔惟熙遇到他时,他矮小瘦弱、衣饰简陋,险些被错认成宫奴。

    彼时,萧昀正在重华宫读书,听先生讲到一句“悲兮悲兮生别离”,想起还在掖庭辛苦挣扎的生母,一时情难自禁,独自跑到宫墙边哭泣。

    那时西北局势动荡,她阿父与阿兄出征在外,崔惟熙无人照管,于是被皇后接来宫中小住。

    她路过此地,见他一边哭泣,一边反复吟诵此诗,声声带哀,便上前关心。

    两人年纪相近,又恰有相似的经历,待到宫人找来时,两个小童正相拥而泣,可怜又可爱。

    崔惟熙得知他的身世后,撒娇卖乖恳求崔皇后将他也接入昭阳殿居住。崔后一向宠溺,便遂了她的意,请求皇帝将萧昀送到她膝下抚养。

    在宫中与她同龄的几个孩子中,萧淮贵为太子,自小学业繁重,无暇陪她玩耍,其余人不是过于骄傲就是过于愚笨。

    惟有萧昀是个例外。他聪慧谦逊,脾气温和,与她最为投契,又同住在昭阳殿中,两小无猜,情谊甚笃。

    *

    崔惟熙心知皇后误会此事,解释道:“我与阿昀自小一同长大,胜似兄妹,并无男女之情。”

    她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难道姑母是想让我嫁给阿昀?”

    崔后摇头失笑,“当然不是。你与阿昀常常待在一处,姑母担心……”

    “你若有心仪之人,我会设法遂了你的意思。”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绝不能是宗室之人。”

    崔惟熙心下疑惑,却看崔后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只摇了摇头。

    崔后松了口气,这才说道:“姑母为你择定的夫婿,是凉州燕肃。”

    凉州燕肃?

    本朝以来,百年承平,世家子弟好清谈、尚玄学,于用兵一途知之甚少,却贪图军功,所任俱是高位。

    西北军中,能拒敌于关外者,唯崔氏父子二人矣。可自她父兄兵败河阳后,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西北战局逆转,戎族大举进攻,隐有燎原之势。

    朝中人心惶惶,皇帝欲向西戎求和,却突闻一寒门子弟收拢了溃散的西北军,趁戎族不备,夺回河阳、渔阳两郡,将西北的局面重新扳回战前。

    她与卫氏断绝婚约,根源是因为皇帝想借卫侯之手掌握南境军权。可如今世家已然式微,如果西北、南境的军权尽入皇帝彀中,世家便如同如俎上之鱼,再无回天之力。

    她迟疑道:“世家与皇族对抗已久,姑母是担心陛下收拢军权后会对世家不留情面?”

    崔后闻言冷笑:以当今之薄情寡恩,若一朝大权在握,又何止是不留情面?

    她并未回答,崔惟熙却心中发寒。

    姑母嫁入皇室二十余年,对萧氏皇族知之甚深,想必如今局面比她所知更为严峻,否则姑母也不会如此抗拒她嫁入皇家。

    崔惟熙攥紧拳头,呼出一口气。

    “姑母,我愿嫁燕肃。”

    崔后轻轻抚摸她的头顶,神色难辨:“阿骓,燕肃虽出身寒门,却未必不是良配。京都繁华,可勾心斗角、处处算计,实不如西北远甚。”

    她抿唇颔首,俄而,又问道:“我听闻燕肃与世家有隙,西北望族李氏欲与其联姻,他竟扬言‘宁娶农门女,不纳高门妾’,可见其成见之深。”

    她抬起头,面上掩不住忐忑之色:“他……会娶我吗?”

    崔后走进书房,拿出一封信,“这是燕肃一月前寄来的。”

    她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封求婚书。

    崔惟熙按下心中讶异,细细读下,轻声念道:“愿以凉州辖制权为聘,与崔氏结百年之好。两姓相助,共度时局,”

    凉州辖制权?

    这算什么聘礼?

    她听惯了求婚书中的各式称赞,乍见此语,一时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崔后出言安抚道:“此人虽疏于礼教,但所予皆是崔氏当下所需。”

    “凉州辖制权与西北安定联系甚密,世家如今式微,绝不能少了西北的支持。”

    崔惟熙点头称是,强牵出一抹笑。

    皇后目露欣慰,随口再嘱咐了几句,便叫她先行回府。

    她面上波澜无惊,行礼告退,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眼眶酸涩。

    她虽不知自己盼望的是怎样的婚姻,也做好了为家族牺牲的准备,但当虚假的外壳被重重撕下,露出了狰狞算计的本来面目。

    她想,她心中大抵还是有一丝不甘的。

    *

    京城的冬天与北方不同,寒凉从不张牙舞爪地向人袭来,而是慢慢浸润到四肢百骸当中。

    一月前,在皇后的寿宴上,她接到了赐婚的圣旨,从此在府中备嫁,鲜少踏出家门。

    萧淮不舍她远嫁,却又拗不过皇后的意愿,便常常叫上萧昀来陪她玩耍。今日,正是他们一起约定来京郊大慈安寺的日子。

    崔惟熙被水绿搀扶着下了马车,抬眼便见一少年驻足站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

    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点点白梅洒落在发间,温雅中自有一番傲骨。

    她在原地欣赏片刻,才上前道:“阿昀,这冬日寒梅倒与你极为相配。”

    萧昀闻声回头,见她走来,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容,犹如冰雪化冻,催人心折。

    他将刚刚折下的梅花递倒他手中,又伸手拂去衣间的花瓣,含笑道:“快走吧,皇兄已等我们多时了。”

    大慈安寺庙建在山中,马车不能直接前往,下车后还需步行一段路程。萧昀与她并肩而行,数次欲言又止,崔惟熙忍不住主动问道:“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萧昀肩膀一颤,半晌,低声喃喃。

    崔惟熙一时听不清楚,便转头看他,目露疑惑。

    萧昀叹了口气,才问道:“你真的想嫁去西北吗?”

    她默默良久,抬眼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寺庙,“我也不知道。”

    她心中怅然,萧昀也一言不发,气氛一时凝滞。

    直到寺门口的萧淮看见他们,急急跑下来,眼中掩不住的兴奋,欢快道:“快去快去,方才来了一男子,说要请教净空大师的功夫!”

    大慈安寺自前朝便已建成,历史悠久,历经数次战乱却仍然屹立不倒。寺中僧人除了日夜诵经之外,还会习武练剑,其中亦不乏高手。

    净空大师便是大慈安寺最有名的武僧。

    传闻他在出家前曾是一名游侠,为情所伤,剃度出家;也有人说他是山中盗匪,某一日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净空大师武功奇高却是事实,京中将领几乎都与他交过手,却少有能胜者。

    崔惟熙心下好奇,又想逃离方才的尴尬氛围,便任由萧淮将她拉走。

    寺内的一片空地上,香客们围成一团,净空大师与一男子相对而立。

    前来观战的人泰半是听闻净空大师的名声,因此都占据了能看见他的地方。

    崔惟熙不欲被识破身份,徒增麻烦,也不愿挤进人群,于是顶着萧淮的抱怨站到那男子的对侧。

    眼前之人身长八尺,隐隐带有战场上鲜血浇灌而成的煞气,令人不敢直视。

    她看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却心觉这样显得自己胆量太小,复又抬眸看他。

    此人剑眉如墨,目似寒星,鼻若悬胆,虽然肤色黝黑,并不符合时下京中的审美风向,却独有一番风姿,着实算是个俊俏美男子。

    她顾自想着,却突然看见那人侧目看来,四目相对,她猝然移开眼,躲到了萧淮身后。

    “你怎么了?”萧淮问。

    她支支吾吾道:“这人长得倒是颇为吓人。”

    萧淮轻嘲!一声,不欲理她,又见萧昀也终于跟了上来,连忙朝他招手。

    崔惟熙刚在表兄这里吃瘪,见他来了,又问道:“你决定这人长相可骇人否?”

    她眼睛发亮,满是期待地看向他。萧昀明白她想要什么答案,可他现下正心中不愉,还生她的闷气,于是故意道:“是你胆小。”

    萧淮哈哈大笑。

    崔惟熙接连被驳斥,气得面色发红,转头便不再理他们,却无意中又和那男子对视,一时不知所措。

    所幸比试很快便开始了。

    净空大师的招法大开大合,那男子却身法奇特、诡谲多变,一时不落下风。他们二人风格迥异,却又奇妙地和谐,上下纵横,却都点到为止。崔惟熙并不通武学,却也觉得分外精彩,只觉那人身法敏捷,仿若一头矫健的黑豹。

    她一时看入了神,待到比武结束,人群四散,仍然呆呆立在原地,直到听见萧昀在前面唤她,方才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方才是谁赢了?”

    “是那陌生青年啊。”萧淮瞥她一眼,一幅“你怎么这都没搞清楚”的表情。

    她心中愤愤,却忽闻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净空大师并未尽力,此战应是他胜。”

    她骤然转头,见那男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喉结微动,却仍给人以冷峻之感。崔惟熙耳尖发红,匆匆移开视线,抬脚欲走,却被人拉住袖子。

    萧淮看这一战看得热血沸腾,本就想与他结交,方才却苦于没有找到机会而不得不作罢。如今看他主动上前搭话,不由欣喜若狂:“兄台好气度!敢问兄台贵姓?是何方人士?”

    那人并不接茬,只拱手道:“军中一小卒尔,大名不足挂齿。”

    说完,便转身离去,独留三人在风中遥望。

    萧淮不仅不怒,反倒眼眸晶亮,敬佩不已:“这才是真正的江湖游侠儿风范嘛!”

    崔惟熙惦记方才一笑之仇,毫不犹豫地嘲笑道:“你又偷看这些话本子!上次是将军,这次是游侠,下次我怕该为你寻本商贾起家的故事来吧?”

    萧淮脸色涨红,却又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于是横她一眼,快步走下山去。

    崔惟熙忍不住展颜。远远看去,身姿窈窕的少女伫立风中,面上犹带笑意,顾盼之间眼眸生辉,如繁星点点,望之令人沉醉。

    燕肃侧身藏在一片竹林之后,恰好看到此景,思及方才的两次对视,不由一笑:她这位未来新妇,倒也不似传说中那般柔弱端庄,一派闺门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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