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耀那边有什么动作?”公子承一边在脑中构建各种可能,一边问延吉。
延吉回答:“他去见过鲁什了,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公子耀走后,鲁什派陈竖去了磨西”。
这间普通的监狱,原本用于暂押有轻罪嫌疑之人,所以守备较松,以王世柔的能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走莲生,也在意料之中。
监狱在极高的地方开着一扇小窗,月亮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方格窗口,公子承抬头望了一眼,忽而问起:“是不是快中秋了?”
“是,再有二十日便是八月十五了。”
“那快了。”
中秋快到了,那人也该来了。
~
今年的中秋佳节,司南苑并未像往常一样给所有仆从半日的休沐,因为这一日,司南苑迎来一件喜事,那便是晓妮和武晓青的花烛之喜。
公子承给所有人发了双倍的赏银,又特许他们可以在从事所接亲纳喜,所有的仆从便都在忙前忙后地帮着置办婚礼。
一大早,王端端便跑到公子承的书房,摊开双手问:“我的呢,我的呢?”
公子承故作不知,一脸迷蒙地看向她,笑道:“你又不是我府上的丫头,怎么也朝我要赏银?”
“给不给嘛?”她双肘抵在书案上,摊开的手像两片花瓣,托着红俏俏的小脸。
公子承从抽屉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荷包下一个方正的小盒子,放到她手心,那小脸便如初盛的花,绚烂绽放,俏声谢道:“谢谢您咧”。
因为晓妮父母早逝,无人送嫁,于是便托王端端作为娘家人送她出门,从事所也提前一日张灯结彩,两侧悬起大红灯笼,晓妮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头上簪着红绒花,颔首低眉,脚上的红段子新鞋上是她亲自绣的鸳鸯,活灵活现。
“哇,真是好看”,王端端走进去,看见晓妮一身古朴典雅,黛眉染尽春色,朱唇犹比樱红,不由得赞叹道。
她一向沉着,这时竟也手心微汗,将王端端拉到身边,道:“我都快紧张死了,这头一次结婚好多我都不懂,还好你来了”。
王端端笑她,“这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又取笑我,不理你了。”
“得理啊,不然我的贺礼往哪里送”,王端端将自己的礼物送上,道:“这是锦悦坊的几间铺子和一些田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晓蓉急急拒绝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听我把话说完”,王端端按下她的手,继续说:“这也不光是给你的,晓蓉......”说到这儿,王端端顿了顿,“咱们之前说好了,要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姊妹。我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可赚了不少,哈哈,但这些银两放在手上,我也带不走,置换成田产铺子呢,谁知道哪天就.....”
“小端,公子不会让你有事的”,晓妮回握着王端端的手,抚慰着。
“嗯。对!”王端端并未否认,只说:“所以这些你放心地收好,和武晓青好好地过日子”。
晓妮不好再推辞,于是又说:“可我和晓青都在公子身边,这些也用不着”。
“当当当当~你瞧这是什么?”王端端将从公子承那里拿来的锦盒,递到晓妮面前,“你打开看看”。
里面的白纸黑字和红印,分明就是她的身契。在北庆,平民不可蓄奴,所以他们家里的丫鬟小厮若是攒够钱,是可以从主人家那里赎回身契,恢复自由之身的。但王室高门里的却是不行,一时怕他们泄露机密,二是怕他们离开后借用先前的便利,行不法之事。
“从此以后,你便是自由的,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你会是武家的新妇,但也是你自己”。
“小端,我......”满腹的感激之词挤到唇齿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晓妮捧着身契,喜极而泣。
“新娘子可别还没出嫁,就哭花了妆面”,王端端伸手为她拭去眼泪。
外头奏起了礼乐、花炮声声,震耳欲聋,噼里啪啦的声响吸引了街坊四邻驻足围观,这是司南苑里办的头一桩喜事。
武晓青将一身吉服穿得板正,胸前的红团花将他整个人称得十分喜气,礼生站在院中,待见新娘出门,高呼:“新妇出门,许结朱陈,仰蒙雅爱,合卺同牢,天地仁佑,五世昌隆”。
接着,鞭炮齐鸣,礼乐齐奏,新郎新娘拜行天地父母,钱妈妈坐在高堂,脸上难得地涂抹了胭脂,却忍不住眼泪直流,白色的锦帕上都沾了胭脂红。
“钱妈妈”,王端端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对,对,对”,钱妈妈赶紧拿出早就备好的两个荷包递给二人,叮嘱道:“往后你们二人夫妻一体,要互敬互爱,同心同德”。
武晓青和晓妮尊礼制,叩拜三下后,接下了钱妈妈的荷包。
“礼成!”礼生又一声高呼,满堂齐齐为他们欢呼喝彩,伴随着又一轮的鞭炮声,响彻天地。
鞭炮声,是用以敬告神明、双方历代宗亲,而今已添丁进口,子孙亦将繁盛绵长。
晓妮被送回了婚房,王端端本来是要陪她的,却被钱妈妈拉到一旁,避开众人,欲言又止。王端端便先开了口,笑着说:“恭喜钱妈妈了,得了晓妮这么好个儿媳,又得了晓青这么好的干女婿”。
“是,是”,钱妈妈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又说:“晓蓉她......”
“钱妈妈,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前头麻婶儿还在等着你吃酒呢,你可莫要想混过去哦。”
王端端以玩笑的口吻,避开了她的话口,钱妈妈自然也懂,便不再提起,笑盈盈地往前头去了。
从事所一片热闹喜庆,钱妈妈几个老妈子一桌、丫头小厮几桌,武晓青相熟的侍卫也凑了好几桌,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帮着忙前忙后准备的是他们自己,坐下来热闹一场的也是他们,王端端陪着晓妮坐在婚房里,望着外面的场面,有些失神。
“小端,你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外面这幅画面,让人看着好踏实,心里面暖洋洋的,觉得幸福。”
晓妮也往外面瞧了瞧,自家的夫君在当中十分显眼,身姿挺立,肩背宽阔,即便已经明显感觉到了醉意,但依然体面稳重,心下的欢喜便又多了几分。
王端端假装生气,道:“晓妮,你现在眼中就只有武晓青一人了,是吧?”
“哪里是,你莫胡说”,晓妮羞怯地否认。
王端端满脸都写着“不信”,待见院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神色慌张的辜弱弱时,骤然一惊,对晓妮说:“晓妮,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啊”。
说完,还没晓妮回答,就走了出去了。
她把辜弱弱拉到墙角,辜弱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端端只能干着急,问她:“可是卿卿出了什么事情?弱弱,你听我说啊,无论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你哭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你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吗?”
辜弱弱竭力平复着心绪,说:“姑娘,姑娘她,她被.......”
“被什么?”
原来,是因为俞师傅在众多徒弟中选了另一个人做接班人,李尔大受打击,想着自己这么些日子的努力付诸东流,胸中郁结沉沉,便叫了李卿卿陪他饮酒,疏解烦忧。李尔认为俞师傅选择的那个人,家世更好,肯定是送了重礼,而自己最终还是败给了家世,于是越喝越多,到最后,两个人都喝高了,竟就行了欢爱之事。
北庆风俗,男女交往原本并不受约束,但未成婚约便走到这一步的,还是少见,更何况,李卿卿是郡尉府千金,多少双眼睛盯着,平日的行事就已经在舆论的漩涡之中,若再加之这事,众口铄金,其后的风评更是难测。
“此事还有谁知道?”
“坏就坏在,那个李兴贵刚好来找李郎君,就被他给......撞见了。”
“这么凑巧?”王端端显然不信,那个李兴贵的德行,无利不起早,能这么平白就上门,还刚巧遇到这事儿?
“这事,通知李大人了吗?”
“姑娘不让说,只让我先来找你。”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王端端掀开车帘,待见那烫金的“天香楼”几个大字,心中冷笑,单就李尔的那点微薄薪金,还能再这里包一间房了?
天香楼的后面是食宿一体的厢房,王端端随着辜弱弱的指引,穿过前楼,经天井,绕过假山水池,走进二楼中间的一间。
李卿卿见到王端端进来,哭着走上前,抱着她,说:“小端,我该怎么办?”
李尔坐在另一侧,神情暗淡,不言不语。
倒是那个李兴贵,翘着二郎腿,剔着牙,桌上是他刚啃完的猪蹄,吊儿郎当地说:“还能怎么办?定亲结婚呗”。
王端端冷眼扫了他一眼,兴许是想起那夜在良安镇的事情,也猜到几分她与公子承的关系,是以,李兴贵对她,还是有些惧惮,便偏过头不看她。
王端端将李卿卿安抚好,自己则慢悠悠地扫视了一下这屋子,待见到床上的凌乱,瞳孔缩紧,她走到窗边,将雕窗开了个小缝,戒备的目光扫过对面的楼,正巧看见一扇珠窗落下。楼下是热闹的街市,因为中秋节的缘故,街上多了很多叫卖月团和花灯的小贩,吆喝声,杂耍声,小儿嬉闹声,声浪嘈杂。
她收回目光,关上了窗户,回身问李兴贵,“李叔父今日怎么知道要来天香楼找他呢?毕竟这里也不是他经常会出入的地方”。
“我,有人看见他进来,就告诉我了”,李兴贵没料到她居然先对自己发问,一时不备,有些咬舌。
“那你找李尔,所为何事?”
“今日中秋佳节,我来找他,自然是为了阖家团圆。”
“呵,那你们往年中秋,也会一起过咯?”王端端就这么看着他,等他睁眼说瞎话。
李兴贵被问得有些发毛,秉着火气怒言:“我们家的事,跟你说不着。今儿个,咱们说的是他俩的事”,他又指着床铺上那番隐秘,说:“如今,木已成舟,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