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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日,日光辉煌,不在其上。
许多古老的文明中,都有对日月星辰万事万物的崇拜。身处沙漠极西之地的这座神庙也不例外,昏暗的外神庙主殿里,四处都雕刻着鲜明且崇高的太阳符号。
以粗糙制作的火把照亮附近,无论是绘制着人群与红鹤,莎草与猎犬的壁画,还是高大地拱卫房间四角的巨型雕像,抑或建筑顶部金子还未曾剥落的装饰,都将一轮太阳的标志放在最高处。
那轮太阳照耀了四方,也照耀着最下方的大地上的植物与花朵。脚步有节奏地踏过,一路,你们看到了诸多不在教令院明面出现过的信息。
那既包括赤王子民寻常的劳动,也包括祭祀官员对王者的谒见。他们和谐地生活在同一片天地间,欢愉与快乐,几欲从雕刻的石面上流淌而出:
“这,这是……”
飞快地盲写着自己的笔记,有因论派学者看完后纳罕地闷道,“都是民生的东西啊……那战争呢?武力征伐的战车、长杖、鞍辔、铠甲,对战的场面呢?”
疑问声不大不小,临近的人都听到了。
“神庙祭祀之地为什么要记战争?”旁边素论派的学者凑过来问。
“因为强大的帝国总是要将荣誉记录在案,更何况是赤王……”说到这里,学者忽然噤声。
环视一圈,果然同学院的学者们面色都不好。走在此地,他们分明地看到了赤王历史研究中的“新的面纱”,可、可——
“走吧。”
因论派的指导学者柔声道,“眼前所见具是真实,我们还赶时间,不如回来再好好看?”
回来?不会有机会了!
她想,冷下心肠。
不知为何,学者们听完后,内心诡异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多次从生死险境逃离出的经历,让他们仍是收获了点东西:
这个话题最好到此为止。
学者们的脚步忽然变得谨慎起来。收回摆弄机关的手,神庙的构造在脑内模拟后清晰地告诉你,从刚进入的地方开始,就需要手动调整各个地方:
击退一个个巡逻的机械、搜集元能光锥、按下触发装置、打开基台、构建机关,找到新的空挡,安排组合件……
赤王文明的光学研究发达,每个基础配件都有相关的设计,足够让一缕未来的光线在漫长的道路里连上精心安排的下一处。
走出外神庙,望着已经到达的台阶,从所处的位置向上看,百层是足够令视野拔高到让人目眩的程度。前面的学者在踏步,回头看一眼进来的地方,入口对准的方位是偏西南,想必在落日之时,光会照向这里:
从此,一条,金灿灿的路。
……
百层台阶如描述的那样,草草一扫,就是段极为艰难的新的道路。咔嚓,石板被脚步踏上的声音足够微小,遗迹内部的机构开始运转、咔嚓,台阶边缘点亮,呈现荧蓝色的纹路。
这种熟悉的流动的光让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物资不多,队伍进来时一直在消耗火把。仅留下一个用以判断风向,剩下的人们都收掉保管起来,“还好,还好还有光,我看看……”
蹲下探究地望着神庙台阶,有学者谨慎地触摸过。特殊材料制作的台阶大部分都刻制式的莲花纹,那寓意着生命的延续和更新:
“嗯……典型的赤王时期……”
学者嘟哝着放下心,随队伍地向上踏步。
踏、踏、踏,淡蓝的光晕随脚步向上挪移着。台阶的前方是黑暗的,只有一层层地踏足,台阶才会跟着一层层地亮起。
因光源在这,人们放轻松不少。视野远处也是模模糊糊的黑暗,他们不住地伸长脖子观望,希望能从宽大到目力极致的空间里,看清远方的东西:
“嘶……”
将一幅女性闻着大飞燕的壁画看成了吃虫子,有学者摸摸自己的腹部。前两天还觉得为了活命吃什么不行,现在回想起来,虫子什么的记忆还是太过了,等回到教令院……
“哎呦,”一道痛呼,蓦地从队伍的上方传来。
阿勒法的声音跟着响起,她是本次作为领头的人,声音覆盖到后面的所有,“注意脚下,大概每十二层台阶,就有一层格外高的。”
跟着是学者的声音,“没事,脚崴了。”
“唔,这个神庙似乎很喜欢轮回的意象啊,”之后的路很平静也很漫长,有学者见四周太过冷清,不由挑起话题,“你看,蓝睡莲、月份、太阳与月亮的合并,还有雕塑上的蛇……赤王文明中代表长生的东西都在里面,看来我们这次的研究物料很丰富……嗯,也具有很高研究的价值。”
“看这话说的,没有价值我们会来吗。”有人笑她,跟着费力地在黑暗里抬步、放下、再重复。
走到大概快四分之三的高度时,大部分学者的目光已经有些游移。呼哧呼哧地,很多人在下巴处嘀嗒出一串的汗: 啊,这台阶怎么这么高啊。
“嚓,”又是一个高出附近的台阶出现,摇晃着脑袋清醒一下,学者们咬着股劲踏上。半空中的身体不太稳,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后面,有人却发现、“消、”
“你说、什么?”
学者的眼瞳睁大,“消失,消失了……!”
台阶!
“我在。”
淡淡出声,一直关注着机关的你很早便发现留在后面的台阶会消失。不如说,要是早前让他们注意道路会消失,将生出大乱子,“我在。”
举起一点剑,你以尖端敲击台阶,又重复一遍: 冰元素还在。
这句话一出,刚刚还隐约流露出点混乱气息的队伍立刻恢复到平常。一路走来,有个人在兜底的安全感是庞大的,即便得知后路诡异地消失了,学者们还是很有信心,“拉斐尔,是机关吗?”
“是,正常运转的机关。”
“好。”一鼓作气,学者们纷纷加紧地跨越到台阶的最高处。待到仅落在你前面的格林娜也双脚踏上,后面的台阶加速地落在无底的地方——
学者们四处对望一眼,“这就到了内神庙?”
“看来机关也很轻松嘛!”
听到话,阿勒法微笑不语。她看着面容殷红的格林娜,后者勉强整理一下衣服,酸软的腿颤巍巍地站起。
“——”
黑暗之中,两个人的面容在对视中短暂地重合了下轨迹。
它们一道强大,一道虚弱,但同样的,是都很平静。
“咳咳,两位学者大人、咳咳、”捂住嘴压抑地咳几声,格林娜主动上前,“既然已经到了内神殿……时间看起来也没过多少……咳,我这里的东西就……”
“差点忘了,看我——好孩子,你辛苦了。”素论派的指导学者走出队伍。他环顾一圈,解释到,“大家也知道,这个遗迹教令院之前有派队伍。他们停滞在内神庙的中心大厅,未能进入核心……”
“教令院因其危险性而暂时封存科研行动,却从未放弃这座遗迹。上一支队伍留下了搭建虚空系统的信号台,”指导学者对格林娜伸出手,后者从内衬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那东西还带着点泥土的脏污,被指导学者高高地举起来,“之后就能联络上虚空,要是顺利,我们能一次性打包找到所有的资料!”
“!”
意外之喜降临。万万没想到远在地下的遗迹还能拿到帮助,学者们纷纷开心地帮着找出遗留的装置。
内神庙的大厅足够宽阔,休息一会,重新修好机器,大部分人开始对内神庙进行探索:
他们的终端虽有损毁,不过只要有一个好用的,就能一次性存上很多资料。而且以指导学者的地位,不至于侵吞那些原始的一手资料、
想到这里,记了笔记的学者们连忙拜托着先把自己的心血录入到虚空中。忙忙碌碌地寻找雕像石板、录入文字进行解析、翻译宣言和警告,再拓印有用的花纹用笔画下壁画……时间已转瞬即逝,到了下午。
同时你也将所有的机关都找到并调整好位置。得知光线将在日落之时从大门穿过长长的空间到达身旁的雕像上,所有学者都重新聚到一起,期待地望着座雕刻着狼首的无名雕像:
供奉之厅,他们来了!
“嚓——”
日晷的石针与刻痕重合,跟着光线到达,无比准确。
金色的阳光从遥远的天际落入地下,穿过一个个镶嵌着宝石的小装饰机关,在外神庙里泛起如海浪般的金色的辉光。
接着,长长的台阶也被淹没,被各种机关增幅扩大的光完全覆盖了原本台阶的范围迅速向上到内神庙,几乎就是一条光做的路:
“哇!”
光的速度极快,学者们的惊叹还没完,直直的光就照在雕像的身上,飞快向上移动。层层地,好像一把利剑的光沿着雕像表面迅速划过,看着它,学者们呼吸紧绷,内心不住地喊着: 停、停、停!
“咔嚓。”
机关停止,光线准确无误地照在一只眼睛上。宏伟的巨型雕像在光芒中变得无比神圣,人们睁大眼睛地欣赏着这幅场景,中心大厅的地面发出机括旋转的声音,“嚓、”又一声,地板突兀地裂开一道线,神似门扉的石板向下猛力张开,学者们的脚下一空,瞬息间被引力拉坠到不知名的地方,“!”
反应后,“啊啊啊啊啊啊!”
……
沉默,一片漆黑,无光的漆黑。
学者们无从得知自己是在哪。
可身体是不痛的,不如说,他们没有感觉到痛:
为什么会不痛呢?
簌簌,四周突然亮起来了光,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跳动。学者们同样没有感受到热,就好像这场景只是个幻觉。
有人掐住自己的肉,结果也是不痛。于是很久之后她说,“我们这是……死了?”
“呸呸呸,”立刻就有人吐舌头,“不要自己咒自己啊!”
场景实在太安静、太诡异了,人们不安聚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找着还没遇见的人。路上有人猜测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仿佛是个没有边际也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能看到的彼此虚虚一抓,都是空的。
人们沮丧地对彼此说,“没想到供奉之厅的意思就是供奉我们啊,这不算死了算什么?”
但他们也意外地没什么太痛苦的意思,互相说着,“刚刚找到的元能转换资料很有用,要是有机会写成论文,我就能申请诃般荼。”
“哈!我找到的才是天才式的想法。赤王时期的城市灌溉系统竟和雨林现行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能想到?”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慢慢的,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也越来越淡定了。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思维会变得非常地快,那些以往遗忘的知识稍稍回忆就能出现,那些卡住了很久的问题试着推导也很快就能有思路:
“所以……我们这是有了奇遇吗?”
有学者想,顺口说出来。之后她摇摇头,“掉落的时候我看见指导学者、阿勒法大姐他们还有拉斐尔都跟着掉下来了。”
“那两人都不行,我们一定是直接死在这里了。”
学者道,意外地很平静,“没看到他们说不定就是我们太差劲,先走一步。”
“那就没办法了啊……”
听完话,有人虚空坐下,反正这里也不会时间的流逝,“既然如此我先看看自己的问题……”
凭空一阵光出现,他的意识里突兀地多出一串东西。学者将发现告知给每个人,接下来他们很快便试探出这里竟是个类似虚空系统的地方,只要有疑问,就能得到回答。
“……”
那还等什么?赶紧问啊!
学习的时光不知不觉,人们不知疲惫地向这片虚无提问。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东西向他们的意识奔去,思维极速运转记忆,许多以前觉得无用的东西由此凸显出来,在意识里变得极为碍眼:
它们……
仅仅是迟疑了一会,学者们就选择扔掉那些东西。和无穷无尽的知识相比,那些东西算什么?
累赘!累赘!都是累赘!
空间里的人们抛弃掉了负担,继续疯狂地学习知识。静静的火焰摇曳着,光也在摇曳,赤红的颜色极为从容地从一角向这里侵蚀,那里面包含的东西更为深奥广博,刚一露面,所有学者都整齐地抬起脸,不自知地喊出,“是知识!”
停顿一秒,“是知识啊……”
“知识!”
那就、
“知识知识知识知识知识知识知识知识知识——”
他们扑向了赤红的知识。
另一边,“轰!”,地面刚一裂开,你就注意到身体被光线死死的固定在原地,无法迅速做出反应
学者们毫无反抗之力地掉落,原本你准备以风拂动起他们,结果阿勒法突地握住你的手,身体在半空形成个相对静止的悬浮,“拉斐尔,这是进入供奉之厅的道路。看,格林娜。”
视线一转,格林娜也在坠落中。不过她的神情很安详,看起来就像在做一场梦。
梦……
想到这里,一股神奇的力量席卷上了身躯。被留下的阿勒法摘掉红绸,她凑过来抓住身边的人,道,“你会选择什么呢。”
她微笑地,神情好像靠在壁炉旁小憩的老人,叹息着,“拉斐尔,你会做什么呢?”
无形的空间在这一刻飞快地蔓延上了你的感知,以往有纳西妲的教导,你很快分辨出这是个暂存意识的空间。
意识空间极为庞大、空旷。一道光线昏暗的影子在前方摇摆,巨树的形状靡暗又危险。无处不在的流动的线条从四周向未知处滑落,那包含着难以计数的信息,又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力量:
“唔!”
一股疼痛忽然随感知蔓延上来,你反应几秒向下看去,红色的线条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
危险!
危险!
危险!
无数个血淋淋的[危险]齐刷刷地冒出,痛苦也越来越重。你尝试着撕扯那些红色的,然而它不仅顽固还极具感染性,只是轻微地移动手指,侵蚀的速度就加快了一倍。
“这是……”
皱着眉分神地想,你全身都在颤抖: 这痛苦的感觉就像用勺子在挖打开头骨的大脑,一动,就是裹住全身的极端痛楚。
[禁忌知识]。
疑问提出,很快就有解答。
“如何去掉……?”
[神明的力量]。
两个问题,两个答案。
思维分析一瞬,接着贯连上阿勒法的样子: 她的腿和眼睛……
“赤王陵所属的神明的知识……来源是眼前的树……”
[没错,世界树。]又有声音道。
“世界树不对劲……人的意识到这里,就会被感染……”
[没错,世界树生病了。]
“想要拔掉它……”
[神明的力量,神明的灵魂。]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答案出现,你心头一松,准备以感知去尝试。
纳西妲曾教导过有关意识/精神的知识,以最开始面对雷神的那种心态作为起点,你的意识随时间正不断地蜕变着,虽说距神明还有点距离,不过目前最有用的“武器”是它,不如直接一试:
“嘶。”
具现化的武器在脸侧出现,你控制着它去切割那些红色的线条。这个过程是极为漫长、漫长的拉锯战,无数道声音随动作在耳边窃窃私语,它们说着奥妙的知识,讲着无穷极的信息,展示着人的情感,翻滚着记忆的碎片。
——凡是它所记的,都可给予你。
[禁忌知识]道。
“嘶嘶,”切割的动作一直在持续,不知过去多久,一根线才嘭地崩断。有它作开头,后面缠绕的声音威力就减弱了很多,嘭嘭嘭嘭地,过了段时间,后面的也在崩断。
嘭。清脆。
红色的线条连续地断裂着,声音非常悦耳。趁此机会一把攥紧力量撕开空间,你直接踏出去:
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还有格林娜,她一路上的反常到这里就不反常了,无疑是个大问题。
你有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睁开眼,昏暗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散乱堆叠的人影。那些学者全都双目禁闭,还好呼吸仍有起伏,应该是意识也陷入到了未知的空间。
另有角落处两个指导学者正冷汗津津地靠在墙上,阿勒法笔直地凝望一座神像。与上面狼头的巨型雕塑一样,它也被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只不过头上戴的东西变成了鹰。
“格林娜……”
稍微清醒点,你按住太阳穴不住地揉动:那片空间是意识所在,会自动剥离掉很多杂乱的情感反馈机制、
还有痛苦,痛苦也随记忆回到了身体。大脑带来的连锁反应让身上所有的感觉都极为混乱,话语脱口而出,你才发现格林娜正抱着你,
“醒了?”
微笑地说,阿勒法走向两个指导学者。他们正颤抖地大口呼吸着,“阿勒法……药……”
“啊呀,真可怜。”
感叹声轻渺。随手从腰侧拔出把刀划在手臂上,阿勒法凑近,鲜红的血液一出,两个学者就贪婪地凑上去张口咬下。
“好了,教令院的大人物们也要靠沙漠子民的血来压制影响,有点太可笑了。”
无所谓地让他们喝了两口就停下来,阿勒法走到你附近,伤口肉眼可见地复原。俯下身微微一笑,她道,“看起来眼睛没有变……果然,你是靠近神明的存在。”
那双绯红的眼睛在女性的脸上无比和谐却也无比突兀,你短暂地吸气,道,“格林娜,是为了我成神的……祭品?”
“什么,什么神明和祭品?”
明显还在状况外的两个指导学者听到话,惊恐地看着格林娜又看看阿勒法,“不对,不对!你在隐瞒什么?”
“你们不是和教令院合作的吗!怎么也要神明?难道造神计划——啊!”
一声惨叫,两个指导学者齐齐抱着头痛呼。“……我有些不耐烦说这些了拉斐尔。”阿勒法道,笑容不变地举起手指,“让我们速战速决。这里是神庙中心,禁忌知识正随人体向外蔓延。一,吸收了格林娜对你的信仰,救下他们。二,自己用力量救所有人,顺便我来插一脚。”
“捣乱。”她补充道。
“选吧。”
两个指导学者受不了了,他们努力地爬过来,浑身颤抖,“阿勒法、阿勒法,你在做什么?不是说这里是探索过的吗?”
“还有拉斐尔又是什么情况?!教令院、神明知识……!”
“神明知识哪里是那么好拿的?”
轻松地说出上面这句话,阿勒法只一脚把两个学者踹走。她接着对格林娜招手,“小娜,好久不见,你就是这么对姐姐的吗?”
沉默一会,格林娜慢慢抬起脸。她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就好像这里是维持她生机的必备药,“α姐姐。”
“很好,那告诉你的信仰,你愿意吗?”
将视线转移到你脸上,格林娜羞涩地笑笑,“亡灵……大人。”
“不……!”
“好吧,看来还需要一点现状解释。正式说明一下,我叫α,是从渊下宫的资料里得来的名字,我非常喜欢。*”阿勒法,不现在该叫她α,道。
“我和α姐姐小时候是一个部族的,我们都是孤儿,姐姐很照顾我……”
“照顾到……拿你的身体、做实验的程度?”
轻微地扯着唇角冷笑下,你努力反手抓住格林娜,“我不允许……你做出任何献祭的举动!神明的力量你无从得知,这个实验、是错误的。”
“不,亡灵大人,实验还没有结束。”
格林娜小小地摇头。刚到须弥城时还年轻光洁的脸上,现在只剩下零星的肉,“我是博士大人选中的实验品。在对神明的研究上,博士大人拥有非常详实的数据,他根据散兵大人研究出了切片,并根据神明和眷属研究出来了人造神明的可能性……”
这些你都知道,少女顿了顿,继续说,“后来他从您的身上看到了新的可能。那可能,就像是姐姐说的……”
“打磨原石。”
α笑笑。
“我想,假如、假如您只差一步就到神明的境地,那么,我的崇敬是否会成为一份力量呢?”
“须弥的很多学者会在探究世界树时进入神秘的境地,姐姐说那是他们和神明的感官联系到一起,接触到了更高深的东西……”
于是她也想联系上自己的神明。
格林娜看着自己眼睛装满的面容。她的神明非常好,非常温柔,即便她隐瞒了很多东西,自顾自地去做傻事,也没有怪她。
“我觉得,我的存在……信徒……”
格林娜道,伸出双手大大环抱住你,“是非常幸运的事。”
“亡灵、大人。”
“不,格林娜,你是错的。我不需要信徒也能成功。”
你口吻冷静地说,内心却少见地没有把握。现在最该做的是第二种方法,先去掉α,然后你说服那个坚定迈向毁灭的人,她……
α撩起发丝,她随意地抬起一个学者的脸,刀架在脖子上插下,“这里的时间也在光芒下保持相对静止,你猜我这刀下去,回归到上方,她还会活着吗?”
你阻止不了我的。
α以目光说
“格林娜,”闭闭眼睛,你艰难地转过脸,对她开口,“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人总是会为信仰美化对象,将其变成[神明]。”
“我是很个普通的人,不是伟大的神。真正的我从小就做了罪事,”很多埋藏在心底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你努力地将过去的事以一种轻慢的口吻说出,“长大之后,我利用周围的人、爬到高处。对普通人莫不关心,扰乱他国。致使多人死亡,主动发起战争,看着一国内斗,还有……”
“我还利用朋友。”
你艰涩地说,“我的这些行为都是一个目的,我仅仅是想卑劣地想单独拥有神明的力量,而后、”
α静静地看来,那种目光比审视还要沉重,就像泡沫上的山峦,“我只想……”
想……
“回家。”
回家。
说出来了。
“亡灵大人……我也是壁炉之家的孩子。”听完话的格林娜微笑,她抱着你,“回家有什么不好?大人,您是我之前一批的孩子,我们这些后来的都知道您的故事……”
无比的强大,无比的美丽。
“我其实,并不想让您讨厌。可是打磨原石的感觉太棒了,接受实验就活不了多久,这种禁忌知识的力量……让人的一点点野心都迸发。”
格林娜亲吻一下你的耳畔,“其实姐姐骗了你,根本没有什么选择。这个地方是赤王祭司专门在大慈树王的引导下建立的镇压禁忌知识的神庙。只有跨过沙漠天然灾难的人的灵魂,才能在最后拥有力量。”
“不巧,我将拥有力量。我跟着走过了九灾。我成为了一把钥匙。血水,青蛙,虱子灾、苍蝇灾、畜疫灾、泡疮灾、冰雹灾、蝗灾、黑暗之灾、长子灾……”
格林娜念着,对α偏偏头,“长子……我将是大人最后的[长子]了。姐姐喜欢亡灵大人吗?”
α微微叹气,“你要知道,拥有一颗原石后,磨石人就不会停下手。她只待雕琢的成果出现。”
“嗯,”格林娜转过来,小小声地说,“姐姐很聪明,她从小就希望沙漠的人和雨林的人将平等地交流。”
“她……”
格林娜的嘴角流出一点血红,她缓慢地以手捂住你的眼睛,“抱歉亡灵大人……”
“请不要……”
不要……
看我……
沙砾一样的存在缓缓地从眼睫簌簌落下,被赤王力量侵蚀的人、沙漠的子民,死后也将回归到无际的沙海。
细细的沙粒落在了掌心,用手合拢住她,你眨动一下眼睛,不明白为何事情发生得如此地快。
明明谈话只是刚起个头、其他人还在等着被救,α还没有被杀掉,眼前的少女就消失了。
她消失了。
她消失……了?
“信仰的力量是我一段时间研究的重点。”α道,拖着两个指导学者到你脚边扔下,“在互相争斗的魔神战争时期,七执政的座位来源是更为高级的东西。先天神明可能对此的印象只是那位与世界原主人的[交易]。但后天的神明想要取得更高的[承认],即便力量已经蜕变,人的本能上限如何打破?”
“我在研究打破的可能。”
阿勒法说,在两个指导学者无比惊恐的眼神中,悄然伸出一根手指,“你们有信仰吗?”
“没有,”她又自己回答道,“他们不具备这种力量。”
“精神不过关,信念太杂碎,根本无法诞生新的力量。”
“格林娜……”
“须弥的情况其实很简单,我在沙漠多年,观察过这片大陆的起起伏伏。小吉祥草王是个天生的魔神且具备权柄,只要给她点时间,须弥的情况马上就能解决。”
“只是……太无趣了。”
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在与禁忌知识碰面后,无趣于这个世界的女性发现了新的东西。
她想创造新的颠覆神明的东西。只可惜,在那次毫无顾忌奔赴侵蚀的探险后,她已经无法再寻求更为稳妥的方式去建立自己的[观察]。
“我即将死去,说出这句话的目的既不是向你示弱也不是证明价值。而是我需要告诉你,我还有段时间可用。”
“多托雷与我共用过一部分信息,我从中找到你。”
这该算两个顶尖科学家的合作,默契的,“我需要钱,很多。须弥的改革、神明的信任、我还需要新的力量转化我的意识,你都具备。我准备改良虚空,变成真正属于人的大网。”
“我要看到所有人都进入这个网。只要它还存在一天,诞生的它就是我的眼睛。我将抛弃掉肉身,活在人和人的联系里。”
她需要流畅的思维,无比流畅的生存方式。
她想要活着,永远地活着。
所以、
“拉斐尔,”α道,伸手,“让我加入吧。”
α的话不难理解,你却觉得自己的思维在无边际地徜徉。黄沙漫天的这个地方埋葬了很多很多的回忆,从前那是其他人的,现在,加上了你的。
“人的生命,”
α自动坐在你身边接话,她的眼睛看着上方虚无的黑暗,“很短暂。”
“人的生命。”
“很精彩。”
“人的、生命、”
“是神明要背负的东西。”
“人的生命……”
“拉斐尔,”α轻笑一声,“看看天空,看看天空吧。”
看看天空,你就知道人的生命是什么了。
☆
之后的时光无法回忆,好像只是画片一样断断续续的存在。
“拉斐尔!”
一声大吼,白发的人迟来地冲到暗淡的空间里。他以元素力挥动至雕像的另一只眼睛上,祭司的力量在这里发挥效用,原本的空间又被拉上来,机关嘎吱嘎吱地滚动。
“拉斐尔,”望着你,身形凌乱的人深呼一口气,“其他人呢。”
“在那边。”
阿勒法道,“已经帮他们摆脱了影响,不过两个指导学者……”
她拨弄一下头发,“我尽力了。”
早在在谈话落定后,来自沙尘的力量就缓慢地浸润进了意识。距离神明本就是段短短的距离,在力量的推动下,你轻轻地跨过了一层台阶,稳稳地站在了金灿灿的阳光中。
原来,那条道路的背后,一直都是是碎掉的台阶啊。
意识/精神处于神明状态是种近似[全知全能]的感觉。一一扫过,你能清楚的看到意识被剥离的学者身上,有一条细细的线正连向雕像。
“整座神庙镇压的禁忌知识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可传染的意识了。想要完全地帮他们,就付出点。”
冷冷地看着α,对方笑道,“难道是舍不得小娜?放心吧,到达一个台阶就不会轻易地跌下去。”
“α,你最好死得早一点。”
你说。
“我尽量。”
她答到。
以新的意识作为武器,这次你轻易地帮学者们剔除了连接上的红线。模模糊糊地从空间里出来,许多人都恍如做了场大梦,他们互相望着彼此,“我……”
“我好像……脑子里……”
“不……我的心,好空……”
这种类似后遗症一样的感觉持续了很久。直到后续缓慢赶来的救援人员给他们打了镇定剂昏迷过去,才令人安分些。
赛诺已经从α口中得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开始,他完全难以接受这场科研之旅只是她兴致所至的[观察]。
他和她对打了一整天,打到最后精疲力尽也没能收拾掉对方,“这么说、呼、”躺在沙子上,大风纪官以手挡住眼睛,声音沙哑地说,“一开始下令让我监控拉斐尔的……”
“侵入了大贤者的权限,大家才会相信。”
α笑着道,在大风纪官似刀一样的气势里从容不迫,“接下来的事你也清楚,我可是观察了你很久。风纪官大人,你觉得教令院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注意你的措辞α,我可以以侵害学者的罪名逮捕你!”
“不会的。”缓缓挑起眉,α咬着嘴唇笑,“教令院不会允许的。因为我是个天才。”
天才的α在跟着回教令院的路上过得非常闲适。她从此摘掉眼罩,每天都眼也不眨地看太阳。
两个指导学者都留在了遗迹里。从他们听到α的话起,就注定走不出那个空间。
她也着实是个不畏惧所有事情的人,即便后来很多风纪官跟着赶来看守她,也没有半点在意。
对此,一路上,赛诺和你一直沉默着。
沉默着,沉默着,脚步踏在金黄的沙子上。后面的队伍抬着担架,学者们在痛呼。精神方面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要想进一步治愈,或许要寻求生论派的帮助,乃至纳西妲。
“我认识生论派的人,”
走到一开始分别的绿洲,赛诺汇报完情况疲惫地道,“之前的虫子也向他发去信息了。”
遗迹里的虚空信号台根本不是真的。它和格林娜手里的盒子搭配起来是初步提取记忆的装置。这部分东西被你和赛诺隐瞒下来,回想起阿如村的疯学者,你们认为他们就是下一个目标:
“α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行走了几天,一些情绪也被能尽量地强压到心底。赛诺是你一路上看着的人,他的坚持与信念与现在的教令院格格不入,或许从α角度看,选择他也有这个原因。
“我无法对你说出答案。或许等回到教令院,看到他们的反应,我才会给出真正的答复。”赛诺道,嘴唇紧抿
“好,我等你。”
轻轻说一句,你们在绿洲就地休息。
……
沙漠的夜晚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为其广袤璀璨的星空而感叹。
这次的科研行动,除了一些东西,你还收获了很多历史资料。回忆起陵墓上的诗歌、神庙里的壁画,跟着掩埋的大量书籍,和学者们拼命分析的文字,一些杂乱的观点在心中盘旋不定:
啊,古时的赤王和子民,真的是暴君和奴隶吗?
他们梦想中的阿如,真的只是后来沙民的幻想吗?
沙漠与雨林的关系,真的是目前主流观点所说的那样吗?
还有,神明和人类,真的只有单方面的付出与获得吗?
不,当然都不。
深吸一口气。你握住了自己的手中的沙子。
沙子就该归于沙子。
这是α曾告诉你的沙漠人的民谣。
这片金黄的土地,到处都是掩埋的记忆与情感。
死亡与新生是个假定的轮回,只要相信,它们都会在这片沙海里。
相信每一次以手触摸它,都是在触摸一个人:
再见,格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