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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黄沙,奇异形状的岩石,渺小裸露出白色石化层表面的道路。
木板,嘎吱作响的残朽的木板,在一层层一洞洞风吹出来的高大自然空间里若有若无地铺着。从远处看,可能神似已枯黑的巨兽的骸骨。
而你们,正沿着这骸骨,向不可知的地方深入。
这是你们,悉般多摩同伐护末那,两大学院一起组合的沙漠课题研究队伍,出发的第二十天。
从绿意笼罩,人们不觉温度湿度,阳光与水相处得多么和谐的地方走出的,第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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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十天是值得记录的二十天。
在后来人们复习笔记的时候,有人看到这句话。
二十天旅程的前半部分,你们、研究队伍,穿过了茂密的丛林一路向西。教令院下属的三十人团成员负责开辟可行的道路,学者们负责记录一切可能的研究材料。
从须弥城到禅那园,你们在精致的建筑之中,额外接受到了生论派学者贴心赠送的体力补充剂——植物精华所制。
再从禅那园跨过无人问津的森林深处,越过参天古树的根系与各种各样蕈兽的缠绕,你们遇上来往行走的驮兽和相伴的商人,得知终点是喀万驿,
一拍即合走了对方的商道,你们度过一段不再受零散盗匪打劫的生活。
……
到了喀万驿,第五天,你们另见识了宏伟的防沙壁。驻扎此地的一群镀金旅团众贴心地交易给了你们食水,并主动提出可换掉几个不太熟悉沙漠的佣兵。
但另补充一批防尘防风沙的当地特色衣物后,有学者提出,这里是否有风纪官出没。
那素论派的学者振振有词,“相比你们,还是三十人团靠谱……再相比三十人团,还是风纪官更靠谱啊!”
“……”
不顾当地负责人难看的脸色,学者们努力试了试在这里连上虚空终端,并进行申请。
此刻,一行人已经对外面世界的风险有了预感,毕竟倒在路上的护卫做不得假。
但……
但,“没有。”
深色皮肤的负责人咳嗽一声,对学者提出新的建议,“继续向西南是沙漠地区最大的一个人口聚集地,叫阿如村。教令院和村子这些年一直保持联系,如果有需求,可以从阿如村雇佣几个更了解本地情况的向导。”
“还是镀金旅团吗?”
学者怀疑。
“是的。”
负责人说,笑容很矜持,露出一口大白牙,“毕竟,我们也是。”
“……”
漫长的沉默笼罩了外表显出风尘的队伍。悉伐两个学院的指导学者,碰在一起。
这支队伍主要由两派的精英学者构成,大概有十几人。另外加上你这种,类似因为“与知论派的珐露珊有关系啊,那么机关一定会解吧”的理由,硬塞的学者两三个。
其余教令院附赠的十人护卫团体,和特意花巨资(伐院学者语)从商人手中购买的驮兽两只,则不算主体。
一看到指导学者有事商量,队伍里人们大多数的目光,就止不住地朝着人群边缘位置的少年看去。
更应该认为是从少年过度到青年的人穿着身新换的沙漠当地服饰。无论是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是头上硕大的装饰物,泛着光泽的深色肌肤,还是严肃的神情,都让其非常地显眼。
那一头白色的长发也毫无顾忌地披散下来,他对前方抱住手臂,不言也不语。
“……那就这样吧。”
讨论到最后,素论派的学者一锤定音。他对少年人点点头,后者以眼神示意,于是大家刚刚提起的一口气都松懈下来。
这种分外奇妙的反应让隐没在队伍后方的你和格林娜看得十分可乐。
你认识那个人,他叫赛诺。
而后你也知道对方不是仅仅的风纪官——
大风纪官在此,这次沙漠的研究可算越来越有意思了。
窃窃讨论后,学者们的决定是先到阿如村休整,再慎重挑出最熟悉本地的人手,进行雇佣。
大概是此次研究的经费卡在一个既不富裕也不缺乏的临界点,原本临行前还有点高傲气质的悉院学者,不得不在前几天高额花费钱财的结果后,求助一看就很了解行情的伐院学者。
伐护末那学院(因论派)的学者,从研究环境来说,主要分为室内派和室外派。
室外派的会经常到全提瓦特各地进行考古、历史、档案等的研究。
教令院中,如果论对须弥沙漠最了解,绝对不是同样需要到处跑的悉般多摩学子,而是伐护末那。
同理,无数伐护末那的学者也将青春贡献给了西方那片金黄的沙漠。在大自然的威力下,外出学者即便有护卫也常常丧命。
对遗迹的保护更是伐院内考古学派一支的本能。每年教令院的失踪人口报告中,有诸多学子都因此类缘故,变成档案中的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而这种数字的堆砌,也让素论派的人无法忽视,“啊,拉斐尔,你了解沙漠吗?”
即便知道你是刚入教令院不久,仍有人悄悄地凑过来,忐忑不安地耳语道。
格林娜瞪他一眼,你则微笑不语,指指脖子上带着的冰蓝的神之眼。
刚开始进入队伍,有许多学者以蔑视、忽略的态度对待另外加入的人(你),对方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在雨林中救过几次他们的命后,这些态度就少很多了。
“哦哦哦,差点忘了,你,还有大……”最后几个音节在嘴巴里逐渐变得渺无其声,同行人拍拍胸脯安抚自己,“嗯嗯,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
说话间,白发少年的耳朵动动。他回首看了你们一眼,在那样如同沙漠野兽磨砺爪子的神态下,很少有人会保持稳定。
搭话人拉开距离了,你回以微笑。
最终赛诺没发现什么意外,继续看似平常,实则兢兢业业地观察四周环境了。
……
第六天,一进入阿如村,沙漠的感官就格外鲜明且具体地展示了出来。
来到村子时正值晌午刚过,太阳炙烤着脚下的土地,即便有轻纱覆盖皮肤,也隐约能感受到皮肉被温度自然催熟的幻觉。
有些学者从小生活在雨林,全身格外地白皙且皮嫩。到达村子里特意接待外客的房间,学者一掀开衣物,通红的皮肉近乎恐怖地与布料粘在了一起。
“啊!”
痛苦地发出了声呐喊,脆弱的毛细血管就此突然地破裂,让血一滴滴地顺着胳膊流下。
“!”
同在一个屋子的其他人看得眉头直跳。他们几乎无法面对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事实:
“药呢,我们带来的防晒的药泥呢!”有人惊呼。
还有人,“这该死的天气!太阳如此毒辣……该死的沙漠……”
他诅咒道,声音不大不小,“该死的赤王子民……!”
屋子里的学者们神情萎靡,屋外,踏入的脚步一顿,预备给客人们送药和水的当地村民嘴唇抿紧。
她环顾一圈,所有人都冷淡地看着她。
那种由迁怒而生的恶意在此刻无比鲜明。顿了顿手上的姿势,她仍旧保持着和缓的态度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们村子里医生调配的晒伤膏,还有降温的草药……”
瞥一眼想要站起来检查药的学者,她继续语速飞快地说,“……是前教令院的学者们指导的,很有效,我们都在用。”
“阿如村的学者……?”
听到她的话,有人对身边的人发出疑惑。
之前来过这里的因论派学者指指虚空,“就是雨林那边送来的‘疯学者’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叫成……”
“哦哦哦,林居狂语期!”
那人恍然大悟,声音拔高了点,“那药,还能用吗!”
“……”
安静。
极度的安静。
憋着气地看她一眼,再看一眼,送药村民终是禁不住怒意地道,“各位雨林来的客人们,请,称呼他们为[守村人]!而且,他们不也是学者吗!”
你们都是学者,怎么还这种态度呢!
她的脸色和喷发怒火的眼睛,都是这样说的。
“这……”
没想到村民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说话的两位学者不由得讪讪。
他们对视一眼,急忙装作看虚空查资料的样子。女性见状大感失望,她再度抿紧唇,不发一言地甩门离开。
……
等女性离开,屋子里的气氛陷入到另一种意义上的沉默,这次谁都没有再主动出声。没过多久,两院的指导学者紧跟着踏入。
他们看起来神色匆匆,一连点过几个有沙漠经历的人。想了想,又格外把你和其余几位路途中展示过武力的学者也带上。
急匆匆地跟着走过主体低矮的,由石块完全建造而成的房子,沙漠的温度在一天之中最热的阶段,达到(目前)的顶峰。
苦着脸将脚连同鞋从沙土覆盖的土石路上抬起,同行的伐院学者,或许你可以叫作学长的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拉斐尔、”
他喘着气说,“你可以造一点冰吗?就一点点! 实在是受不了……”
没等你回答,旁边跟着出来的悉院学姐就打断他,“冰的凝成需要水元素,你想让学妹在这种天气里捕捉水元素吗?”
她冷冷地道,语气比冰还要冷漠,“况且空气里的水分就这么多,想要皮肤瞬间干燥?那就试试吧!”
两院的合作从一开始就不算完全融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本院学长为难地看你,学姐的话很有道理……
你在其他人的目光下温和地笑起,“其实我们随身带的水可以勉强一用,学长……”
你伸出手。
“不不、”当学长的瞬间惊恐。他紧紧抱住自己腰侧挂着的水囊。
那也是在喀万驿特意采购的当地产品,用沙漠里特殊生物的囊袋做的,不仅结实,还能保住里面水的一部分温度。
很多没受过沙漠打击的学者,从喀万驿到阿如村的短短的旅程,都明白了失水失温的痛苦。
学长现在看它要比看书还认真,“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走吧!”
沙漠当地村落的很大一部分建筑,会选择建在天然风化、风蚀石柱的阴影里。
这是为了防风和防晒。再配上空中牵连起的栈桥,结实的布幔等东西,后半部分的路程让你们都好受了些。
学者叫你们来的原因是为了选拔向导。正等在阴影里的镀金旅团成员比起护卫你们来的、喀万驿的,另有些不同。
他们统一手持锋利而光亮的变形弯刀,有些刀柄处还有深红的锈迹。同时,他们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存在着更多的各式各样的疤痕。
单纯浅浅一扫就看出来的,有弩/机的箭痕、鞭/痕、碰撞的瘀痕和元素破坏表皮的撕裂痕迹。
更多一些你能察觉原因的,是子弹穿透的贯彻伤,和被毒兽咬过,不得不挖掉肉的泛深的皮肤……
“……”
阴影里的人还不少,你们到达前,赛诺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
听到脚步声他视线飞快地漂移来一瞬,下一瞬他重新转回到镀金旅团的人身上。跟着他的反应,你也在其中一位的身上停顿数秒。
“……?”
几秒后你不算太确定地重新看她一遍。被观察女性身姿高挑,有着高高的马尾。她眼部织就金线的红绸在偶然偏转的角度里,泛着意外艳丽的光泽:
“这位小哥,和……”
即便观察的目光很隐晦,女性还是本能敏锐地感受到了。她主动对赛诺勾起笑容,后脸部微微偏转向你,“这位小姐……”
她声音带着沙漠子民特有的韵律。据知论派学者研究,是古时负责向沙漠国家中的君王献舞献曲的一支子民,才会掌握的音调,“都在看着我。”
她说,含着点点笑意的,“有什么问题吗?”
和女性称得上美感的声音不同,从她完好无缺的上半身向下看,原本是膝盖的部位之下,并未正常露出皮肉,而是“接”着由金属和奇异能量线条构成的假肢。
向前踏出一步,女性假肢的[足]的位置,妥帖地踏在沙子上,“安心,完全不会影响活动的~”
女性的主动解释让其他还未注意到的学者都看了过来。这批来的镀金旅团人数有七八个,女性站在正中间。
按学者对旅团的研究,她算是很具有威望(实力)的存在,说不定还是哪个有名号的旅团首领。
赛诺的眼睛从她脚步踏出的凹陷处移开,随后对素论派的指导学者耳语几声。
因论派的指导学者则目光穿过一群人落在你身上,她刚刚听到女性的话了,“拉斐尔。”
因论派的学者格外慈祥地说,“你怎么看?”
以目前你在因论派的地位,完全不需要猜想那慈祥是否为虚假的,“很完美。”
你点点头,指向凹陷处,“与人腿没有任何区别。”
这代表对方的假腿完全不会拖行程的后腿。而且说不定……
回想起来沙漠前,各处送来或找到的资料,你对女性的战力有了猜测。
随后两位学者的举动验证了猜测。他们仔细筛选了人员,包括速度,力量,武器的使用程度,还有最重要的沙漠常识。
除了两位实在难以跟着长途,并对地下空间敬谢不敏的人外,剩下的旅团成员都被大笔的资金雇佣到手。
付定金时两位学者的脸在抖,女性见此笑容真诚点,她说,“对我们来说,雇主的信任就是最好的证明。看在大笔摩拉的份上,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到最后一刻。”
啊,看来沙漠这边用的钱还是摩拉。
旁听一耳,你托起手臂思考,眼睛从被遮挡的石柱上划过。那些窄小的岩层褶皱处,正有孩子们或好奇或警惕地看着你们。
自璃月港事件爆发后,须弥城内的学者反应极快,已经研究好了新的境内通用货币和经济体系。
只不过据联络交易所的学生说,这份请求上报到教令院后并未得到答复,算内部无暇顾及的待办事项……
那,沙漠的人知道吗?
再想起学生提及到的期货市场,你总觉得能做出这种大事的,不可能是商人:
教令院……唔。
回去还是让潘塔罗涅的人好好分析吧。
就在你的思维逐渐飘到须弥城,另一边,纸质的合约自双方的手下签好、收起。
对待不属于教令院管辖的、外部的、自由的镀金旅团,学者们有属于自己的方式。
他们正式地拟定了长长的合约并上传到虚空。假如雇佣的旅团佣兵没有完成任务,虚空将对全境下发通告,不允许他们再继续接触民众,并接取雇佣任务。
这对以雇佣为生的旅团是致命的。种种条件或意外下,很多失去雇佣资格的旅团选择转行做强盗。这也是你们在雨林地区碰到的,拦路之人的构成的一部分。
至于另一部分……
“呼,这下我们能放心了。有熟悉旅团规则的新佣兵在,沙漠里的大小势力也会提前知晓。”
有位学者说,不忘对你们使劲地强调,“一定要注意那些暴虐的赤王狂信徒们啊!他们不具有任何的理性和文明!看到我们,只会抓捕而后杀掉!”
“咔嚓”、手刀划过脖子,学长学姐们畏惧地打了个寒颤。
而听到这番话的旅团女性,则继续勾着笑容。因为有眼罩覆盖,你无法得知她整体的表情。
不过你觉得她听到话后的态度是平静的。因为,比起旁边掩盖不住身体语言的其他佣兵,她连发丝都没有扰动:
“……那么,合作愉快,各位学者大人。”女性说。
“合作愉快,阿勒法。”学者说。由此你得知了她的名字。
……
新的镀金旅团成员的到来,代表了新的地形图、水源位置、野兽聚集地和其他旅团据点,的(部分)敞开。
休息一晚整顿好,第七天,出发时,你们特意选在了太阳还未升起的凌晨。
须弥沙漠的天时,按照明论派的观察,与雨林地区保持一致,只受季节影响。
目前是夏末,白日长夜晚短,故沙漠中气温从极冷过度到极热的时间段,才是正常人可以行走的“最优解”。
正午之时若非必须,人们会选择找空地休息补眠。跟着引路的旅团成员,带着包裹和驮兽,你们沿着夜色稀薄的天空,继续向西而去。
两学院在出发前,曾特意告诉你们此行的目的地(保密),是列柱沙原区域的一座赤王陵的附属小陵。
它位于整片大赤沙海的西南角,不仅路途漫长,越向西温度也越高,地形也越陌生,因此你们必须要提前适应这片土地上愈发极端的恶劣气候。
“接下来要跟紧我们……学者……夜晚有星星照亮路,可夜行的生物也会趁此机会出来觅食……”
雇佣的旅团成员之一低声念到,“如果害怕就牵着前一人的手……每一步都落实了,不要担心速度……我们会选择埋藏在黄沙下,无人知晓的安全的石洞空隙……穿过。
但假如你们独自陷进陌生的沙子洞里,我们只能跟着进去……”
“……这样,会面对啄食心脏的鹰的……”
低沉的夜幕里,旅团成员的话不算利落,也不能称之为优美。可他说的很真挚。
假如有知论派的学者在这,很可能会发觉其中古朴的字节韵律。
事实上有个知论派老师的你也认真地记录下了他的话。一路上沙漠的旷野是真正无人的原始野地,夜幕的深蓝在上方高挂又向下铺洒,今日幸运地未起风,极其清澈的视觉条件里,星穹与人抬起的面容无比地接近。
星星就在其中闪烁,浩浩荡荡地合在一处,向已经分辨不清什么方向的地方“流动”。
星光之下沙子是冷漠如骨的白,风蚀柱灰黑,人的眼中也是模糊的虚影。
或许只有脚步声,沙粒的摩擦声,窸窸窣窣的衣角碰撞声,和呼吸、
“好美……”
一阵轻缓的风吹过,有人在队伍中低声呢喃出句话,如同打破寂静的缓缓滑过的羽毛。
其余安静听着的人们没有说话,他便长长地叹气,“也好……”
孤独啊。
这种土地的广阔,与事物的渺小相对峙的场景,很容易令人升起孤独的感觉。
其余人跟着向天上望去。那流动的星河是万千星光闪动时,落在眼角膜上的、迟到的光线变换。
从知识的殿堂出来的学者们知道它的原理,但还是,为此……
“想看就看一会吧,距离天亮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阿勒法说,语气依旧很稳定。
领头的两位学者也没有打扰大家的意思。于是,在这天明之时短暂的空当里,你们一同望向上方,不再发出言语。
星星,也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