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寝宫,宁久微坐在榻上望着眼前荒唐的两人。
安禾还睡眼惺忪着,身上随意地裹了件宽大的绒毯。
林霁则靠在一旁的梳妆台上,眼神不清不白地环臂看着她。
仔细看,安禾露出的一点点脖颈肌肤上,还有某些模模糊糊的暧昧痕迹。
眼下这状况,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昨晚做了什么。
“你们真是荒唐。”宁久微深吸一口气,率先指责林霁,“林小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林霁没有辩解,十分恭敬地行礼道,“公主殿下恕罪。”
“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是问安禾的。
安禾这会儿清醒了许多,她眨巴着眼睛望着宁久微,“就……就这么回事嘛……”
宁久微拍案而起,指着她就要发火,“你——”
“都是我的错。”
林霁上前挡住她。
“当然是你的错!”宁久微怒视他,“你知道如今什么局面?朝局如此,宫里多少眼线,盯着林氏的,觊觎安禾公主势力的,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宁久微指着他,“你今日之错就能被打成死罪!”
甚至牵连林氏,连累林将军。
林霁自知犯错,毫无辩白,“殿下恕罪。林霁认罚。”
“当然要罚。”宁久微沉着眉,“你自己给我回去领八十军棍。”
“是。”林霁干脆地应声。
“宁久微!八十军棍要出人命的!”安禾忍不住跳出来。
“你现在知道出人命了?”
“不就是睡了一觉嘛!唔……”
安禾大声说。
林霁及时捂住她的嘴。
“嘘。”
安禾睁着大眼睛,点点头,“嘘。”
宁久微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再喊大声点,最好喊得皇宫人尽皆知。”
“哎呀,明宜。”
安禾老实地站着,撒娇地说,“我错啦。”
“那你老实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勾引你了?”
安禾看了看林霁,回忆道,“唔,他昨天进宫见陛下,后来我就带他来公主殿了,然后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都有些喝多了……然后……”
“酒后乱性了。”她简单说。
宁久微沉默一会儿,转身要走,“我去告诉父王。”
“哎!不行!”
安禾连忙拉住她。
“那我告诉太后娘娘。”
“那也不行!”
宁久微坐回去,“那要怎么办?你的婚事不是小事,现在也绝不是林霁尚公主的时机。”
“不用怎么办。我当然知道这些。”安禾拉着她的手说,“只要没有人知道就好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要驸马。”
宁久微思考了片刻,“那也行,就先瞒着吧。到时候后再说,等顾大人回来我也和他商量商量。”
她认真看着安禾,“主要是如今时机特殊,不然你睡了林将军,睡了叶将军,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禾听从地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林霁越听眉蹙地越深。
他拉过安禾,“公主是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安禾讶异,“还要负责吗?”
“……”林霁一时气闷地说不出话。“你…你昨晚对我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我说什么了?”安禾试探地问。
她确实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霁妙语连珠,复述着她昨晚喝醉后对他说过的话,“你说让我不要和兰华公主玩,不要跟她去什么北契。你说你吃醋,说要做驸马,要对我……”
“我真的说过这些吗?你不要骗我。”安禾不相信地望着他。
林霁一把拉她进怀里,“你想反悔?”
“我……”
“哎呀。”宁久微托着下巴看戏,“林小将军,女人喝醉后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就是,就是。”安禾附和。
林霁胸膛起伏着,像是气得不轻。安禾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小将军,冷静。”
“那公主会对我负责吗?”他目光如炬地凝视她。
安禾移开视线,施缓兵之计,“……反正现在不是好时机,以后看情况再说吧。等……至少等顾大人回来以后再说。”
“好。”林霁挑眉道,“等顾大人回来,我一定会想办法尚公主。”
他松开她,拢好她身上的绒毯。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先走了。”
宁久微反应过来,“等等。”
她站起身,“本来我是来找安禾有事相谈,怎么也没想到小将军也在,正好一起说了。”
“什么事?”安禾问,“和林霁有关吗?”
“我想将林霁调去庆川军。”宁久微开门见山地说。
“为什么?”安禾不太明白她突然的想法。
林霁沉吟几许,猜测地开口道,“或许是因为,叶氏完全掌握了庆川军,庆川将士本就认主。这种信念可大可小。叶氏一脉虽忠诚良将,但叶将军与顾大人不仅是莫逆之交,对顾大人更是有着难以估量的赤心……”
“由叶氏完全掌控庆川军终究不妥。”林霁轻轻挑着唇角,“殿下这是趁顾大人不在,在慢慢削弱他潜藏的势力吗。以免有一日反噬……”
宁久微眯着眼,“知道你聪明,但话太多了。”
林霁笑了声,“那这么看来长公主殿下是把我当作自己人了?”
宁久微不可置否,“至少比起常年在东郡的叶氏,林将军更让本公主信任。何况——”
她目光在他和安禾之间扫过,“以后说不准会更值得信任。”
“殿下英明。”
安禾轻咳了声,使眼色提醒她不许乱说话。
–
转眼间,顾衔章已经去景州两个月。
春意盎然之期。
顾衔章照常来到老师住处,煮茶围棋。
下课后,手持书卷的老先生便悠哉地回到自己简朴的居住小院。
仙风道骨,沧眸仍如鹰隼。这便是前太傅张殿臣。
老头身脊挺拔,步伐稳健,髯须整洁利落,每日还在院子里练一会儿绵拳。顾衔章很欣慰老师仍旧身体健朗。
张殿臣每日回去便能看见顾衔章在他的院子里。
他见怪不怪地坐下品尝煮好的新茶,“你到底何时回京去?”
顾衔章顾自下棋,“老师何时回去,我便何时回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会回去。”
“老师这是自欺欺人。”
“死小子。”
张殿臣用力放下茶杯,目光深长地注视他,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顾衔章眉也不抬,“什么机会?”
“清醒的机会。”老师执过黑棋与他对弈,“顾衔章,你没死当真是你的造化。如今过去的心结也该放下了,你还待在那肮脏的地方做什么?”
“你就该远离上京,带着你姐姐在更好的地方生活。”
顾衔章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没说话。
“吃了那么多苦还没吃够是不是?当顾大人有什么好的?”
顾衔章低声开口,“父亲想做的,我也能做。”
话落,他听见老师冷笑,“你父亲想做的就是一个名留青史的好官,他自己确实做到了,可他的结局是什么?朝堂是最阴暗肮脏的地方。”
顾衔章平淡道,“是。所以公主殿下需要我。”
“对皇室中人你还不死心?”
“明宜公主不一样。宁王府也不一样。”
张殿臣冷冷一哼,“宁王府是不一样。从前便有命士言,宁王一族,天生造王。上则陨,下则神。”
“但你应当知道,当年我却是一心想造宁王爷为帝王。”
他叹息一嗤,“也许真的是命数,造王者偏无王命。”
顾衔章终于抬眸,“老师心系天下,分明一心是想回去的。”
老头却不承认,“少自以为是。你不回去正好,你若是愿意那就一直陪我待在景州,反正我不着急。”
他扫了眼桌上一封装好的信。
“你往上京写了那么多封信,公主殿下可给你写过一封?”
顾衔章未有应声。
张殿臣轻哼一笑,“顾衔章,枉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个过不了情关的。”
“老师何尝不是。”
只对师娘一往情深。
“我可不一样。顾衔章,身居高位者,尤其是皇室圣族纳兰之人,皆是薄情薄性,你以为你是驸马,将心剖给她,明宜公主便能全然信任你吗?虽然为师也认可她为你做的一切,也并不怀疑她对你的情意。”
“但她与寻常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是纳兰明宜,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权衡利弊。”
“可你那颗心,需要的是全身心的情与爱,才能填补。”
顾衔章良久未言,直到他落下手中的棋子, “我赢了。”
老师这才正经看向棋盘,“再来。”
顾衔章目光落在手边未寄出的信上,眸色晦暗不明。
……
–
夜晚层云遮月,凉意渐深。
宁久微裹着绒毯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信纸想了许久。
该写什么呢。
她提笔写了几句,都是十分正式的话。于是又换新的信纸写。
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脸颊,宁久微苦恼地趴在桌上。
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吗?还是问他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要不和他说说安禾和林霁的事……
不行,若是信不小心落到旁人手里就完了。
这些日子晚上还是有些冷,虽然每天晚上银烛和轻罗都帮她把被子暖的暖乎乎的,但是习惯了和他一起睡觉,抱着枕头总没有抱着顾衔章舒服。
冬天她的脚总是冷冰冰的,从前她让顾衔章给他暖脚,他也总是淡淡地说,“微臣不是暖炉。”
但她若非要把脚揣进他怀里,他也会不情不愿地妥协。
还有时她指使他端茶倒水,他也会在与她眼神对峙过后把水杯递到她唇边。他倒的总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
还有……
宁久微越想越多,想到后来不自觉地笑。
等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或许这就是思念的滋味。心空空的,又能依靠回忆和对重逢的期待慢慢填满。
她似乎终于想好了要写什么,重新提笔。
刚写下几个字,却忽闻门外远远传来打斗声。
“刺客——”
宁久微立刻起身跑出去。
混乱的声音位于父王的院落。
“父王——!”
宁久微刚穿过回廊,迎面便刺来一道银色的剑刃。
“公主!”
她被人向后拉了一把,陈最及时出现。宁久微本能地抬手,只听一道崩裂之声,手珠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作响。
刺客趁机抽身,宁久微抬头望向黑衣人逃离的方向,“陈最,追。”
“是。”
陈最追着那身影飞身隐入黑夜。
不多时,青岚已经到她身边,“公主殿下。”
宁久微紧张地问,“青岚姐姐,父王如何?”
“殿下安心,王爷无恙。”
才说完,宁王爷便已经出现。心重重放下,宁久微扑进父王怀里。
王爷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父王没事。有青岚在,没有人能靠近的。”
缓了一会儿,宁久微才从父王怀中退开,她低头摸了摸手腕,有些着急。
“父王,我的手珠断了,快让人帮我找。”
“什么手珠?”
“翡翠手珠。南红翡翠,顾衔章给我的。”
他去景州之前给她的。
“好,不着急,我让青岚带人去找。”父王安慰她,“先回去休息。”
“等找到了再回去。”
她还想自己也去找,但是被父王拦住了,“那就在父王这里等,晚上很凉,去里面等。不用你找,手珠一共有几颗?”
“十四颗。”
刚才应当是被剑锋弄断了。
“父王让青岚都帮你找回来,不会少的。”
王爷说着检查了一下她的手,“刚才受伤了吗?”
宁久微摇摇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珠子碎掉。
夜本就暗,翡翠珠子又散落各处,费了许久时间,宁久微后来等到睡着了。
不过好在全都找回来了,一颗也没有少。
宁久微让魏叔帮她找人重新修复好,还和原来一样。只不过其中一颗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