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篇(八)

    且月立刻行礼:“小人知错,只是殷商又要出兵,若能除掉他们的主帅……”

    姜文焕打断她的话:“殷商的主帅是我的兄弟!”

    殷郊的母亲,是老伯侯的妹妹。

    且月盯着地上被踩碎的雪,白雪和泥土混在一起。

    她的声音带了一点茫然:“杀了他,可解东鲁围困。”

    殷郊对东鲁有威胁,杀了就好。

    姜文焕深吸一口气:“我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面对他,是生是死,各自有命!”

    其实,她考虑过这一点的,殷郊与姜文焕交好,所以她才偷偷来朝歌刺杀殷郊。

    可她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虽然兵戈相向,但是也有错综的感情。

    她那些阴私的做法,不适合姜文焕。

    终究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且月跪下:“伯侯息怒,小人愿以死谢罪。”

    所有焦急谴责的话都堵在喉咙中,姜文焕哑然地看着地上的且月。

    他本意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要怪她的。

    半月未见,她似乎瘦了一些。

    姜文焕顿了顿,放缓语气:“我不是怪你,只是你行事太过冲动了……”

    尾音扭曲,姜文焕瞪大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握住了且月的匕首。

    锋利的匕首堪堪停在且月的脖颈旁,鲜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且月的衣襟上。

    她出城很匆忙,穿得也单薄,姜文焕的血钻进衣服里,她好像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且月看着姜文焕,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制止自己。

    他明明是很生气的。

    且月没有松开匕首,姜文焕也不松手,他不敢置信地俯视且月:“你这是做什么?”

    真的要寻死?

    夜色朦胧,且月的眼睛很亮,像发光的珠子:“我刺伤了太子郊,抱歉,伯侯。”

    她的语气没有多大的情绪,仿佛只是做错了事,该受到惩罚。

    即使那惩罚会让她丢掉性命,她也毫不在乎。

    姜文焕低声道:“我说了不怪你,我将与西伯侯联盟,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怕且月又要请罪,姜文焕补充道:“我还需要你帮我,你怎能如此轻易自尽?”

    且月垂下眼睫:“是。”

    死了不在乎,活了也不在乎。

    能让她在意的,或许只有那枉死在大殿上的父亲了。

    且月收回匕首,指了指姜文焕的手:“伯侯,您受伤了。”

    幸好他手上茧子厚,伤口不深,姜文焕甩甩手,血珠飞溅到雪地上。

    他偏头看着且月:“你手腕怎么了?”

    且月用袖子拢住手腕:“无妨,一点小伤。”

    姜文焕从怀里掏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借着白雪反光,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把手伸出来。”

    且月愣了愣,而后慢慢地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

    姜文焕险些气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受伤的分明是右手,把右手露出来!”

    且月又缓缓地伸出右手,袖子盖住手掌,只露出一点指尖。

    姜文焕手指一挑,把她的袖子翻上去。

    明珠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打眼一看,姜文焕就怔住了。

    她的手腕一整圈都是腐烂的伤口,红肉翻出,看起来格外可怖。

    也不知她是怎么忍住的。

    姜文焕的心猛地揪起来:“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是殷郊做的?”

    且月摇头:“太子郊身边有一个神使,名叫朱厌,神力很强,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这伤口就好不了。日后碰见,您一定要小心。”

    姜文焕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他快步走到马边,从行囊里拿出一个药瓶:“过来,我给你上药。”

    且月把手递给他。

    姜文焕抖落药粉,一边轻声道:“可能会很痛,忍着点。”

    药粉的苦香弥漫,马上就被呼啸的寒风撕碎,消散在野地里。

    且月甚至连眉头都没皱,静静地让姜文焕帮她上药。

    他捧着她的手,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且月,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是。”

    她答得很快,姜文焕怀疑她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走,我们回东鲁。”

    且月跃上马背,拽住姜文焕的衣服。

    狂风吹乱了姜文焕的头发。

    他隐隐听到身后的且月在说话,于是放慢了速度。

    “你说什么?”他大声地喊。

    且月喃喃道:“今夜的风里,有木樨花香。”

    冬天哪有木樨花。

    姜文焕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

    他自故乡来,身上也沾染了家里的木樨香味。

    那是父亲最爱的味道。

    ——

    崇应彪把商云打扮得极为隆重,而后满意地搀扶她:“走吧,去毕原。”

    商云一只手拉着崇应彪,一只手扶着颤巍巍的发髻:“这么多配饰,我还没出门就得把马车压垮。”

    “是吗?那这支木簪就不戴了。”

    商云连忙护住自己的脑袋:“不行不行,这是翠妫送我的,她也要去毕原,我得戴着。”

    崇应彪笑着看她:“我背你。”

    商云随手拔下一支金簪:“饰品太多了,压得我头疼。”

    闻言,崇应彪也帮她摘簪子:“那就不戴了。”

    商云头发乱糟糟的,她用手指梳理着发丝。

    “本来头发白就显眼,还梳那么大的发髻,别人该笑我了。”

    崇应彪拿过木梳:“谁敢笑你,我把他嘴巴缝起来再拆开,缝起来再……”

    商云狠狠地拧崇应彪的腿,他嘴里滚出一声闷哼:“下手这么重啊。”

    “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崇应彪笑着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白发,七八根成一束:“我可没胡说。”

    他把发丝装在一个木盒里,又道:“簪子戴不了,戴个戒指吧。”

    首饰盒里是各种样式的戒指,崇应彪拉过商云正在梳头的手。一个一个往她手指上套。

    “这个小巧,正好合适;这个有刺,可以拿来护身;这个是黄金做的,没钱时可以拿去换东西;这个丑得别致,也戴着吧……”

    商云手指上全是戒指,她笑得快背过气去:“小老虎,我的手都合不拢了……”

    崇应彪摘下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套到商云的拇指上:“这个也带着。”

    扳指很大,戴着空荡荡的,商云一个不小心就把它摔到软毯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捡:“这是北伯侯的信物,你怎么随便摘下来?摔坏了我可赔不起。”

    崇应彪先一步捡起扳指,对着她的拇指比划了一下:“你再胖一些就合适了。”

    商云蹬他:“我已经很胖了,你不许再拿那些好吃的诱惑我。这扳指很重要的,你不要随便拿下来。”

    商云帮他戴扳指,崇应彪只笑着,不说话。

    他目光幽深,静静地看着商云摆弄那些饰品,就像以前摆弄蓍草一样。

    他的眼神没有算计,没有戾气,只有无尽的爱意。

    这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会给商云铺好路。

    大争之世只在眼前,若他不幸死去,她将是新的北地之王。

    这是北伯侯崇应彪未说出口的承诺。

    ——

    商云乘坐北崇的车架前往毕原,崇应彪也在。

    他几乎将北崇发展的五年计划掰碎了说给商云听,再三保证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商云才允许他同行。

    崇应彪问她:“怎么不用蓍草占卜?我给你放在车座下呢。”

    商云摇摇头,让崇应彪给她摘路边的枯草玩儿。

    崇应彪说不如拿青铜剑玩,一边老实地去摘枯草。

    商云望着天边惨淡的云。

    窥探天机会折寿,她没有多少寿数可以折了。

    她要好好算计自己的命,为所爱之人搏一个平安的未来。

    南下时,他们遇到了冀州的车队。

    商云裹着大氅,从毛绒绒的帽子里看到一抹绿色,两两相望,兴奋不已。

    翠妫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云——我在这里!”

    苏全孝怕她掉下去,连忙拉住她的胳膊,让马夫放慢速度。

    一下马车,翠妫就牵住商云的手:“你也要去毕原吗?”

    “嗯嗯,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翠妫很开心,知道苏全孝要赴孟津之约,她第一次请求苏全孝带她一起。

    翠妫很想再见一见姬发,那个在雨中迷茫的少年,未来的天下共主。

    苏全孝自然满口答应,精心准备行囊,带着翠妫出发。

    此时已经是傍晚,到了休息的时候,两支车队互相照应,在野地里歇息下来。

    翠妫和商云坐在帐子里:“我听苏全孝说,前段时间狄人来犯,你们可还好吗?”

    “狄人已经被打退了,崇城有猛将镇守,无需担心。你们呢,殷商的军队是不是又攻打冀州了?”

    翠妫忧心忡忡:“虽然不是大军,但是时不时来一下,冀州的百姓如今都不敢出城了。”

    两人交谈了北崇和冀州的情况,帐外忽然响起苏全孝的声音:“翠妫,酉时了。”

    为了方便翠妫泡水,冀州车队是沿着河流走的,不过她法力恢复了许多,如今三五天泡一次也就够了。

    商云低声笑道:“苏将军找你,酉时要去做什么?”

    翠妫自然不懂她在笑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自己需要泡水。

    “我灵魄不全,不能离开水太久,过几天就得在水里泡两个时辰。”

    商云问道:“天气这么冷,营地有热水吗?”

    翠妫摇头:“旁边有河,我在河里就行了。”

    商云下意识蹙眉:“这怎么行,会冻坏的。”

    翠妫笑了:“我是河神呀,不怕冷的。”

    商云拉住她的袖子:“就算你不怕冷,可是隔几天就要泡水也费时。我给你画一道水符,你带在身上,看能否代替水。”

    翠妫求之不得,在商云画符的间隙,她掀开一点点帘子,对外面的苏全孝说话:“崇夫人说她给我画水符,你先去休息吧。”

    苏全孝愣了愣,随即低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翠妫摸摸头:“我也不知道呢,我想和她多说说话,你去找小正玩吧。”

    因为怕风吹着商云,翠妫只露出一个脑袋,狂风呼啸,吹乱了苏全孝的头发。

    他微微侧过身,挡住北风:“好,我等会来找你。”

    他在风雪中走远了。

    回到帐内,商云在烛光下看她,笑容浅浅:“苏将军很牵挂你。”

    翠妫点头:“是啊,他对我很好。”

    商云看着符咒:“崇应彪对我也很好。”

    “那不一样,北伯侯是你的夫君,我是苏全孝的好朋友。”

    商云笑而不语,苏将军,你可要努努力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