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老婆……”

    江羡的呼喊声和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我在这呢。”

    “老婆……”

    “先喝口水，再说话。”

    江羡大步流星地快步走来，段朝意眼尖，一下就瞄到他无意识舔了下唇。唇瓣上隐隐有些开裂，肯定是又忘记喝水了。

    他有个坏习惯，不爱喝水。也不知道是忙忘了，还是完全没有照顾自己的自觉，吃饭喝水睡觉都不放在心上，脸上总挂着笑，内壳里却散发出颓丧的气息。

    夏天时段朝意还没察觉，毕竟他底子好，连软唇都红润水透的，看起来就很好亲。但入秋以后，天气越发干燥，他又常忙到深夜，有时甚至会干裂出血痕。

    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上被人为地划上了道伤痕，美还是美，但划过那刻的呲啦刺耳声让人心烦不悦。破碎感是有了，但比起再创造，段朝意更想好好爱护这件珍宝。

    于是她自然地将自己的水杯递过去，示意他补充水分：“有的人好像没有长耳朵也没长记性，连喝水这件小事都能次次忘。”

    凡事先诚恳认错准没错，深谙此道理的江羡忙不迭咽下温水，垂下脑袋老实认错，说着说着又兴高采烈地比划起来：“老婆，我错了。那能不能辛苦老婆以后打电话提醒我说‘莫西莫西？呼叫我的宝贝，该喝水啦’，那么，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段朝意看他比划出了通话手势贴在耳边，神气耍宝的模样，脸没绷住被他逗笑，而周围的杨秀芳她们早已笑开怀。

    午时阳光正好，通过透明的玻璃窗洋洋洒洒地遛进来，打在江羡的侧颜上，柔和了那锐利的轮廓线，悄然间给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周遭暖融融的，一片静谧美好。

    “小段，要不你就行行好，喊他一句吧！”

    杨秀芳捂着嘴偷笑，板正挺拔的帅小伙，看着冷冷酷酷的，没想到跟个撒娇耍赖的糯米团子似的，但却讨喜得很，怪不得能博小段欢心。

    先前通话时他们离得近，大差不差地几乎听了个完全，在月港那会儿杨秀芳就看老江这孙儿黏老婆黏得紧，眼里就没装过其他人，不过这倒也合乎常理，这么好一姑娘，搁谁不得放心口里揣着捧着？

    “杨奶奶，您太惯着他了。”段朝意轻声嗔怪道，杨秀芳听闻凑近她耳边，用只她们两人听得见的音调，门儿清地调笑：“小段，最惯着他的还不是你呀！”

    身旁的江羡被晾了好一会儿也不恼，面带疑惑地望着她，好奇她们在咬什么耳朵，但还是安安静静地没有打扰。但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让段朝意想忽视都难，便转移话题问他：“中午你有多长时间？”

    “最多可以有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

    像是早就反复算好，江羡没作犹豫就给出一个精准的时间。

    段朝意了然点头，将江羡从头打量到尾，连头发丝都没放过。确认了他精神抖擞状态良好，便再一次佩服起他的时间管理能力。

    不管多忙都坚持接送她，即便只有一小时的空闲也要赶来找她一起吃饭，当真兑现了求婚时的承诺，虽然她再三表示身体最重要，好不容易有空闲时间还是多休息为妙。

    “可是老婆，你不在的话，我就不想吃东西，更休息不好。”

    绿茶精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呢？宠着呗。

    更何况时间长了，江羡现在对人多的地方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抵触了，至少不会产生头疼恶心的幻痛，每次也会乖乖吃完段朝意的推荐菜。

    毫不意外，今天她留在养老院吃午饭，江羡屁颠颠拎着一堆保养品就来了，王贵平杨秀芳自然都欢迎连说要请他们吃大餐，平时两口子待着太过清净就图个热闹。

    江羡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看起来就像是大院里最受长辈欢迎的乖巧小孩：“不用啦，这里的食堂就很好，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了。”

    “小江，你们能来，爷爷奶奶都特别开心。招待不周，你们不嫌弃就好。”

    “不会不会，是我们打扰了。”

    这家养老院的食堂和大学食堂很相似，菜品种类不少，肉类居多，看起来色泽鲜艳，而且都是小碗分装，干净卫生。

    几人说说笑笑，吃得很慢，花了不少时间。段朝意看得出来两老人牙口不好，只能找点易入嘴软烂的往肚子里吞，可惜这里提供的基本都是些难以消化的肉类，因此他们吃得不多还尤其费劲。

    虽然色泽看着诱人，但大概也因此放了不少酱油豆瓣酱和其他调料，吃起来油腻且味重。

    不排除是根据有些老人偏好厚重的口味来安排的可能性，但对于大多数存在三高问题的老人来说，这种饮食很不健康。

    段朝意环顾了一圈儿，正值饭点，食堂人却不多，工作人员更是没几个，便开口问何甜甜：“你们这儿缺员工吗？”

    一提到这事儿，何甜甜有些惆怅地感慨：“缺，特别缺！其实我们工资待遇真的还不错啦，包食宿，交通也方便，所以一直有人来应聘。但基本都是没干几天就走啦！”

    这也不奇怪，照顾老人这件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无疑会占据很多个人时间，忙碌和疲倦几乎撕扯着大脑，再遇上些不配合的倔脾气老人家和态度强硬的家属，消极情绪大概会一线崩盘。

    就算是怀揣着美好理想的奉献精神而来，大抵也会有无数个想放弃的日夜。更何况大部分人估计只是想找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嗯，毕竟你们的工作比他人想象得还要辛苦很多。对了，平时在这里除了日常安排，有消遣时间的活动吗？”

    “大概就是带他们在小花园散散步？还有会玩手机的老人他们自己会刷小视频来打发时间。不过这也有不好的地方，网络诈骗还有广告太多了，现在的骗子都特高明，不小心点进个链接就可能会把钱骗光光，连我们这种年轻人都防不设防，更别说老人们了。”

    何甜甜摸着脑袋思考了一阵儿，继续说：“不过想想确实很无聊啊，听说我们老板以前也想过搞点什么娱乐活动，比如请人来教画画舞蹈下棋之类的。但是我们这家养老院没有名气，基础设施砸钱又多，能稳定营业就很不容易了，根本请不起专职的老师，而跟学校合作开展一些大学生志愿项目的好事，更是轮不上我们。时间一长，老板也就放弃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来跟老人家们聊聊营养健康小知识，教他们打太极，强身健体。我也没什么擅长的，但大学时选修太极课拿了满分。”段朝意认真听完，浅抿了口水，不紧不慢地提了一嘴。

    目前的创业还在初步阶段，事情说多也多，但大部分能很快解决，剩下的那些又不是现阶段能处理的。因此，抽出点时间来养老院做志愿活动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在养老院工作能够更深入实际地了解一部分老年群体真正的思想观念、饮食习惯和生活需求，于公于私对她来说，都恰好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好啊，需要需要。朝意姐，你也太能干了，我们这就缺你这种人才。我马上就托李姐联系老板去！”何甜甜应得比谁都快，“腾——”地起身就要往外冲。

    “小段，你要是肯来，不管教啥，大家肯定都很开心！”王贵平中气十足，拍着胸脯保证道。

    “是啊，年纪大了就觉着日子过得慢，每天都一模一样，我们也想趁腿脚方便还能自由活动的时候找点事做做。”

    慢条斯理吃完饭的江羡一字不落地听了全程，先是闪烁着星星眼无脑夸一波：“全能老婆好厉害。”然后稳坐泰山，高高举起手：“加我一个，我会画画。”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永动机完全不会累的？”段朝意微微蹙眉，言语间掺上了点责怪的意味。

    “老婆，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厉害。”

    不知道江羡是哪种脑回路，满是惊喜地感慨。

    “这不是在夸你。”

    段朝意顿了顿，接着解释了一句：“江羡，你不用为了我去做这些事，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好。”

    “老婆，这些都是我想做的事呀，我是为了自己。没关系的，我不累。”

    我没有那么温柔善良，不会慈悲悯世，甚至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所作所为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想要无时无刻和你在一起的自己。

    这死小孩怎么这么倔，非要把自己累倒吗？哎，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打消念头？

    段朝意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江羡会画画这件事儿上，而是开始算起江羡还剩下多少可怜的休息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她看向食堂门口墙面上的挂牌，上面标注着：「欢迎您提出宝贵的意见，联系邮箱：xxxxxxxx@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