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意见箱不过是装装样子，这点段朝意很清楚。

    所以她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认真详细地列了份老年营养饮食计划单发送过去。

    没想到在当天半夜收到了养老院老板的回复：「您好，我是百顺养老院的负责人，很高兴收到您的来信。您的意见我都已仔细看过，关于老人的饮食方面我们确实有疏忽的地方，而您提供的营养菜单非常专业，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今后我们会更加严格要求自身，合理地安排菜品，多关注每一位老人的需求。此外，您是不是有意向来我们这儿开设一些休闲生活类课程？我代表全体工作人员表示对您的热烈欢迎。最后，再次感谢您的建议和爱心，祝好！」

    这封回信坚定了段朝意去这家养老院做志愿活动的信心。

    只是，江羡不行。

    当她再一次想要委婉地劝退江羡时，却又再一次被他堵了回去。

    “老婆，我现在课不多哦，工作也减少了。我是按照你说的，水课能逃就逃，况且我都学会了，实在没什么上的必要嘛。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绪价值。”江羡笑眯眯地仰起脑袋，一本正经地提出自己完全没问题的理由。

    见不起效果，他快速地换上了副可怜模样。

    表情切换之快，演技派都自愧不如。

    “老婆平时都忙着工作，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可是人一天也就三顿饭，但宋泊言却能拥有25200秒看见你的时间。啊，上天是不是对我太过残忍了，因为我不是好孩子吗？所以才没有资格…”

    明知道这人可能是故意卖惨得寸进尺，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心软。

    “好吧，量力而为，要是太辛苦的话就别做了。”

    “好，都听老婆的。”

    *

    和百顺养老院那边对接后，决定每周由段朝意和江羡分别上两次课，每次课大概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

    空余屋子还没收拾出来，江羡第一天上课是在养老院的小花园空地，段朝意假意在周围散步，然后不声不响地溜达到最后一排角落的石凳上歇着。何甜甜早在一旁等着了。

    今天难得有了个不下雨的好天气，但阳光浅淡，阵阵胡咧咧的风呼啸而过，很容易将它吹散。

    十一月初，老人们习惯在大自然里待着唠嗑，自觉地裹得严实保暖。而江羡为了方便授课演示，脱掉了外面的长风衣，将衬衫袖子卷起来，瞄了眼远处抱臂面色不善的段朝意，又乖乖把刚卸下来的围巾老实系好。

    虽然穿着衬衫系围巾真的有点不搭诶……

    但段朝意不这么想，要温度不要风度才是人类善待自己的方式。更何况凭江羡这外貌，就算抹一脸灰披着麻袋去流浪也是个会被人捡回家的俊俏小乞丐，根本不需要靠衣服来修饰。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足够夺人眼球。

    低头垂眸，神情认真。丝丝暖阳沾在密密的浓睫上，金黄又灿烂，把他染得如同神子降临凡尘。双手撑在石桌的两角，精瘦白皙的手臂隐隐用力泛起青筋。

    臂弯、血管、手腕、骨节再到指尖，一寸一分，段朝意缓缓扫过，以一种专注而玩味的眼神。

    她早该清楚，江羡的身材很好，每一处都完全符合她的审美。

    嗯，画画能有看他有意思么？

    这么想着，段朝意干脆支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江羡看。

    眼神灼热得快将他烧尽，江羡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道视线，他默念几声“老婆，老婆”强迫自己冷静，脸却红了个彻底，攥着笔的手只能依靠本能的肌肉记忆，还算熟练利落地示范画起来，并加以讲解。

    段朝意本以为他会挑些好上手的简笔画，轻松又容易教授。没想到他却贴心地选择了国画，还给老人们展示了几张不同内容风格的水墨山水画和工笔花鸟画，让他们自己选择想要画些什么。

    更让她意外的是，江羡的画技水平很高，用笔洒脱随意，落笔处水到渠成，线条流畅。即便她不懂画，也能感受出其中的生趣韵味来。

    “小江老师画得真好！不比那些齐白石徐悲鸿差！”

    “陈奶奶过誉了，我还差得远呢。”

    “你看看这山这水，小江啊，年纪轻轻就能画出这么老成的画，前途无量啊！”

    “谢谢王爷爷夸奖。”

    “小江老师，还请多指导指导我啊。就是我这糟老头记性差脑子笨，怕是学不会。”

    “不会的张爷爷，只要您肯学，我包您学得会。慢慢来，相信我。”

    江羡讲解完就走到老人们身边，一个个教一个个开导，嗓音也比平日里软和了许多。他生得白，此时面带笑容温声细语的，像是学生时代会被所有人羡慕的全校最温柔细心的好老师。

    每张桌上都有纸笔墨，第一节课准备得只多不少，段朝意被他的认真劲感染，刚刚的记忆里他寥寥几笔就勾出个大概，山水花鸟自有位置，不拖泥带水也不夸张潦草，这样老练的笔法想必书法也写得很好吧。

    她觉得心痒痒，仿佛自己学着他的姿势落笔就同样能画出一样的惊艳作品来，便也跟着画起来，只是头脑一热下笔太过，墨就晕了一大片。

    看起来简易的一撇一捺，左一勾右半圈的，却被她衔接得坑坑洼洼。她索性不管，涂涂画画能补上一点是一点，补不上的就当看不见，看画还是先看整体嘛。

    江羡在不远处早就看见自家老婆埋头一板一眼地学画，端正认真得像刚入校学规矩的小学生。没多久就随意起来，大笔挥毫，尽情地自由发挥，看着倒是开心得很。

    在他眼里，这才是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他低头浅抿出一个笑，继续指导老人们，从前至后挨个儿结束后才走到了段朝意面前。

    不知道是段朝意悟性高有天赋还是他滤镜深，只一眼就觉得虽然笔法较乱不专业，墨点重了些，但整体画面生机勃勃，没有传统学院派的僵直拘谨，也没有过度精细生硬，怎么看怎么可爱。

    段朝意沉浸式画完左半边才注意到江羡在她身后，于是她学着老人们的称呼认真发问：“小江老师，怎么只有我的墨一直不干，纸都快破了，还弄得脏兮兮的，该不会我的这份是劣质品吧？”

    怎么办，人比画还要可爱一万倍。

    江羡这么想着，不自觉脸上便浮现出柔软的笑来，弯下腰轻轻从后方握住她拿笔的手，边指引着她便解释道：“嗯，这次的画具是养老院提供的，质量一般，确实容易破损。下次我来准备好不好？今天呢，我们可以下笔稍微轻一点，蘸墨后在墨碟边沿刮一刮，这样就不会有多余的墨汁洇染了。”

    他的嗓音压得低，尾音上扬添了些哄人的意味，手上也没用多大力气，像是怕惊扰了她创作似的。听起来便别样地温柔干净，酥酥麻麻的。

    两人贴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耳边，湿漉漉的，恍惚间回忆起了月港海边的那场日出时分的吻，风里都裹卷着桃子酒的醉人香气。

    “不过你下笔重很有力度，画面更有生命力，就算晕染开来也很有特点，还是怪这纸质量太差。”末了江羡自行下了结论。

    “哦，原来是这样。”段朝意顿悟，没什么别的心思，边跟着学蘸墨边抬头看前方他展示的画，越看越觉得熟悉，想了想说：“对了，你还记得Zoe那个设计师吗？虽然他国画作品很少而且风格多变，不过你们的画给我的感觉很相似。”

    “是因为通感症吗？明明是注重传统的国画，但我就是觉得不一样。青山有它的傲骨，比起一惯活泼可爱的表现，这里的鸟兽表情却很淡漠机警，它们都不是人类的附属，反而在通过画观察人类。大概这就是评鉴专家所称道的“韵味”、“意境”？也不太准确。就像Zoe被世人认为是我行我素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天才，但我却认为，恰恰相反，他受世界所困所以最擅长洞悉细微敏感的情绪变化。”

    “…老婆，那你觉得我与他相比，谁更胜一筹？”

    江羡下意识屏住呼吸，紧张得头脑一片空白，明明他和Zoe就是同一个人，但段朝意不知道，所以他不想放过自己，妄想进行这场可笑的比较。

    “嗯…说实话吗？那当然是……”

    段朝意没作犹豫，但她声音轻柔，话被风叶的声响吹散，听不真切，传到江羡耳里更是像隔了一层薄膜朦胧模糊。他刚想鼓起勇气再问却被周遭打断。

    “哎瞧瞧，小江老师区别对待，一对一手把手教呢！”

    “老李，平时说你老糊涂你还跟我犟，人家不疼老婆疼你啊！”

    “……你没有他专业…不过……”

    段朝意沉浸在画作中，多补充了几句以此表示自己的想法。全然没注意江羡僵直在她身后，脑海里只剩下“没有”二字。原来这就是她的答案么？

    “我算看出来了，小江老师就是看夫人哪哪都好，有点小瑕疵那也是纸笔有问题！”

    周围的老人画着笑着打趣他俩，本来安静的国画课堂热闹了不少，氛围却更加欢悦轻快，几个小时都不会觉得枯燥。唯独江羡一人，青白着脸，看不清神色。

    工作人员何甜甜应老板指示，全程拍下今天课堂的教学视频，意犹未尽地拉动进度条反复看了几遍后，直觉老板够鸡贼，这宣传视频往公众号上一放，不火都难吧。

    更何况之后还有段朝意的课程，男帅女美的夫妻档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她放下手机，默默加入凑热闹的行列，跟段朝意讲悄悄话：“朝意姐，你和小江老师真般配。一开始知道你都结婚了吓我一跳呢，现在看来是早早遇上了对的人呦。”

    段朝意眉眼弯弯，小声回应她说：“是哦，我很幸福。”

    何甜甜被她的笑容感染，跟着傻乐起来。

    好嘛，虽然自个儿单身，但努力工作，出色完成了老板交代的任务，到时候公众号一发说不定奖金也发来咯。

    想到这儿，她美滋滋地揣好宝贝手机，却没想到这条视频会出圈到惹麻烦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