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泼墨般的夜空中只有淡淡月华撒下,映照在众人脸上,以老太太为首,身后站着孟家人三房,脸上神色各异,未曾涉及自身利益,多数人都是高高挂起的态度。

    众人面前设立了一个祭台,上面放着烛台和祭品,三个带着金色獠牙面具,身着玄色暗纹三足金乌羽衣,身形肃穆。

    孟芜前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环顾一下四周,她缓缓走到中间,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却并未出声。

    老太太望向使者,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金面具三人为首者向前一步,袖中挥出藤条,细细长长的一条,在空中划过,响起一道凌厉的风声。

    孟芜背上结实受了这一下,紧咬着牙依然泄出呜咽声,她被迫跪在地上,从膝盖骨由上而来的凉意,透过浑身上下。

    其余两个金面具在她的周围举着火把舞动,四肢扭动,嘴中念念有词,手腕脚腕上佩戴的铃铛也随之响动,显得轻灵而神秘。

    “伏望天神,祈佑宁安;人身魂心,归太虚兮!”

    金面具一边念词一边绕着孟芜走,怀中玉瓶倾斜着,里面的东西流了一地,围着孟芜自成一圈。

    突然,金面具大呵一声,衣袖抖抖,火星子落在地上,刹那之间,孟芜身旁一周燃起了火焰。

    众人间胆小的人已然被眼前这一幕吓到,脚步生怯,若是一时不慎,那是会引火上身的!

    “住手!”

    人未到声先至,金面具动作一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像是对这种打断请示神灵的行为感到冒犯,面具上的獠牙轻轻抽动。

    身上的疼痛许久都没落下,孟芜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方向,瞥见一抹银白色的衣袂。

    来人眼神不动,径直上前,声音有些稚嫩,却暗含坚定,“祖母,此等有违天理之事,为何越过父亲,私下动用?”

    “小少爷,怎么能这么和老夫人说话!”常嬷嬷上前劝阻,微不可查地朝孟应慈摇摇头。

    孟应慈岿然不动,依旧直言道:“孙儿虽是族中最小,却也懂得父亲位列礼部尚书,理应是天下百姓的表率,祖母怎么能纵容下人行这鬼神之道?不说让外人知道会如何议论,若是传到圣人耳里,又当如何论是?”

    常嬷嬷表情欲言又止,触及到他坚定的眼神时,心里不免叹口气,退了下去。

    平阳郡主眼见今日就要放过孟芜,想起自己前几日受得累,哪里肯就此放过,眼珠骨碌转动,上前一步道:“小少爷你虽出自有名,今日却当众忤逆祖母,又岂非有违孝道?”

    孟应慈转头看去,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屑,淡淡道:“二伯母你身负郡主位,也算食君俸禄,今上最为摒弃鬼神之论,岂非罔顾君上之意?”

    “你!你……”平阳手指伸出,半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再蠢笨的人也知道这话不能乱接,若被人扣上帽子便大祸将至了,“我自然没有那个意思!”

    “侄儿想来也是,二伯母一向忠君为道,定然是受下面的人蛊惑了。”孟应慈顺势递了个台阶,闻言道。

    话音落下,气氛凝滞,只剩下风声呜咽。

    沉默半响,老太太才淡淡地开口道:“阿慈长大了,是祖母听信谗言,误了正道。”

    “祖母,孙儿并非这个意思。”孟应慈补充道。

    老太太已经摇摇头,闭着眼道:“行了,我也乏了,今日就散了吧,此事都给我管好嘴巴,不许向外泄露一个字!”

    末了,最后又加上一句,“阿慈就留下处理剩下的事罢。”

    孟应慈弯腰应下,“还请祖母放心,余下的事孙儿都会处理妥善的。”

    老太太一走,孟应慈便先让人将那三个金面具打发出府,随后道:“今日所有在场的人皆罚俸一月,以示惩戒,若有私下议论者,发现即可逐出府,举报者可奖励十两银子。”

    说完才好似注意到旁边还跪着的孟芜,孟应慈却是有些无措了,“你……”

    孟芜内心苦笑,她不是不想起身,实在是疼痛难忍,腿脚发软,无力起身,抬头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面庞,嘴角牵出一丝笑意,“阿弟,可否扶下我?”

    孟应慈微微愣神,他上面虽然有很多哥哥姐姐,却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他,父亲一惯严苛,要他尽全嫡子之责,祖母对他慈爱,纵容溺爱,姨娘则是对他不敢亲近,疏离之态。

    他一直都知晓自己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远在寺庙久居,家中所有人都很忌讳提起她,都说母亲是因为姐姐才过世的。

    只有多年前,他年岁尚小的时候,身体孱弱,小病不断,祖母带着他去庙中祈福,远远地见上过一面。

    孟芜搭上对方伸出的手,缓缓起身,等腿上的麻木褪去,才恢复过来一些力气,“多谢阿弟了。”

    人已渐渐散去了,只剩下他们二人加上孟应慈的贴身小厮在侧,地上残留的味道告知着方才的事并非想象。

    孟应慈小心扶着孟芜,看着她缓慢步行,背脊上衣衫破败,边缘洇出血迹,底下的皮肉也绽开,翻出浪花来。

    取下身上的月白狐裘,孟应慈小心搭在孟芜肩上,心中生起一股无名怒火,“你为何不反抗,任由他人鱼肉?”

    闻言,孟芜不禁轻笑出声,却一时抽动到背后的伤口,轻嘶一声,转头看向孟应慈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意,“我哪里有资格质疑祖母下的决定,这不是去搬救兵了吗?”

    孟应慈反应过来她的救兵是指自己,“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来?”

    “我不确定啊,”孟芜满不在乎地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描补一句,“我听过你的为人作风。”

    孟应慈觉得她是在满口胡话,怎么可能就因为从旁人口中听过他的为人,就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出去?

    正准备再往下问的时候,却见孟芜表情痛苦,显然已经痛苦难耐了,来不及思考,孟应慈一面示意自己的小厮衔光去请大夫,一面背起孟芜就疾走。

    但他年岁尚小,身量比孟芜还要稍低一些,背起来还有些吃力,“你的院子在哪个方向?”

    孟芜却没有回答,只有很浅淡的呼吸,似有若无的。

    孟应慈咬咬牙,脚尖转了个方向,径直去向自己的院子,心中暗自腹诽,“怎么跟个瓷娃娃一样脆弱。”

    …

    孟芜趴在榻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沉香味,整张脸都不安地皱在一起,嘴里低声喃喃,孟应慈凑到跟前才勉强听清她说得是“不要”二字。

    替她掖了下被角,转头催促道,“去看看衔光怎么还没回来?”

    过了半响,才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少爷,大夫来了!”

    衔光气喘吁吁地解释道:“这是大小姐身边的松萝,在路上碰见,我就一并带回来了。”

    孟应慈只是点点头,便立即让开位置,让大夫上前诊治,等人细细看了一番之后,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小姐脉象虚无,苔白微黄,想来是血虚热,老夫等会开个补气养血的方子,”老大夫说完又补充道,“若是有人参,熬制服下也是有益的。”

    “衔光,去取一些来,”孟应慈转头吩咐,又转头答谢,“多谢大夫了,烦请再开些敷外伤的药,要最好的。”

    “公子不必言谢。”老大夫说着,便下去配药了。

    孟应慈转头看孟芜的情况时,发现方才跟着一起过来的松萝已经趴在床边,细细照料着了,这样也省下她的事了,“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等药熬好了后,喂药却又成了难题,松萝焦急地舀一口汤药递到嘴边,反被吐出来,汤碗见底却没多少下肚。

    “再去熬一碗来,加些糖进去。”孟应慈一进来便看见这幅模样,吩咐道。

    衔光苦着脸应道,都快折腾到子时了,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歇息了。

    孟芜血淋淋的背上已经上好药膏,包扎的带子缠了一圈又一圈,身上便只穿了一件简单的中衣。

    “拿一下,”孟应慈侧身细致地扶起孟芜,喂了几勺,病中双眸紧闭的人也似乎意识到这不苦口,后面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几番下来,孟应慈起身道:“你们今晚就在此休息,有事去偏房喊一声就是了。”

    松萝眼眶泛红,行礼道:“是,多谢小少爷今日大恩,救了我家小姐一命。”

    孟应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压了下去,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松萝一夜未眠,苦苦守在床榻边上,不敢懈怠丝毫,瞌虫上眼便紧掐大腿清醒。好在后半夜孟芜的烧渐渐褪去了,松萝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着了。

    天光熹微时,孟芜便微微转醒,背后的伤口隐隐泛着痛感,没有昨夜那般难忍,身上也感觉十分清爽,低头一看,松萝就在自己身边闭着眼睛。

    这傻子。

    昨夜恐怕已经被吓死了,也幸好松萝脚程快,孟应慈回来的及时,不然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放在她身上,指不定受更大的罪。

    孟芜轻轻掀开被子起身,本欲让松萝多睡一会,不料还是吵醒了她。

    “小姐,您终于醒了!”松萝眼神惺忪,声音中带着惊喜。

    孟芜无奈道:“怎么又偷偷哭了,你看你这声音都不成样子了。”

    闻言松萝嘟哝着嘴,“还不是小姐你快把我吓死了,非要说这是什么兵行险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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