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那人对面时，孟芜心里暗骂美色误人，竟不自觉地进来，同一陌生男子共处一屋檐。
甚至不知为人好坏……
心中默默算计着若是他心怀歹心，她要如何带着松萝一起逃离。
“姑娘？姑娘？”
一道声音将孟芜拉回了现实，发散到远处的思绪骤然回收。
孟芜轻轻“啊”了一声，掩饰自己微妙的尴尬。
“我方才说，这雨今日恐怕不会停了，姑娘你就在此烤干衣物，”那人抿了抿唇，补充道，“放心，我出去待着，绝不敢冒犯姑娘。”
想着可能要留下过夜，孟芜也并未拒绝，便让松萝去马车上取两套干净衣服来。
这处屋舍是间一进的宅子，眼下他们在中间的正房，两侧还有空余的房间。
孟芜瞥向一侧，床榻已经被人打扫过了，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倒也算是舒适。
不多时松萝便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孟芜从中拿出两块干粮，对松萝说道：“剩下的，你去给那位公子吧。”
松萝看了她一眼，随即耸拉着眼睛，“好吧。”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孟芜便躺在床榻上，静静思考回京后的形势。
月姨娘定是不会让她得了好处，父亲的态度对此很重要，还有……
一堆糟心事纷至沓来，孟芜微蹙着眉头，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涌现今日白衣人的身影。
微微晃了下脑袋，将不合时宜的想法丢了出去。
屋外雨声渐盛，被狂风裹挟着，倾注而下，雷声隆隆作响。
听着嘈杂雨声，孟芜内心反倒有了一丝平静，不一会陷入了半梦半醒。
再睁眼来，发现外面已是一片光亮，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甜。
正巧松萝推门而入，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我方才去隔壁屋子瞧，那位公子已经离开了，就是有样东西落在桌上。”松萝说罢，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前。
竟是一柄匕首！
孟芜接过，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短而精致，手柄上层层铺排鱼鳞，鞘上有只活灵活现的游鱼，正上方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一眼便知价格不菲。
乍一出鞘，便寒光一闪，双边开刃，周身通体雪白。
打量完毕，孟芜心中再次升起微妙的感觉，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先收起来吧，这条路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之后若是再碰见，我们还予他也不迟。”孟芜淡淡道。
松萝不解地应是，何不放回原处，那位公子发现自己落了东西，难道不会自己回来寻吗。
*
此地离京不过数十里路，两人一路奔波，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抵达了。
马车缓缓停在孟府大门前，松萝前去通报。
“这是哪家的马车？”疑惑的声音突然响起。
回应的是道更为洪亮的声线，“想必是孟家的大小姐今日归家罢。”
“大小姐？”那道声音更为疑惑了，“孟家不是只有二小姐和三小姐两位小姐吗？”
“你是后面搬来的不清楚情形，按说大小姐才是正经嫡出，旁的两位小姐不过是庶出的。”另一人解释道。
“啊？那为何不在亲人膝下抚养？”那人依旧不解。
另一人压低声音细细说，也抵挡不住讶异，“大小姐生有怪疾，克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说罢，那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呀了几声。
沉默地听完路边两个老妇对话，孟芜垂下眼眸，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片刻后，松萝通知了门口家仆，返回过来说道：“小姐，可以下来了。”
那两个在旁边说话的妇人这才惊觉方才的闲话怕是被正主听去了。
“快走快走。”两人推搡着疾速离去了。
声音走远，孟芜缓步出去，抬眼便是孟府二字撞如眼帘。
十年再相见，早便已经物是人非，倒叫人有些近乡情怯了。
前来迎接她的是孟府十几年的丁管家，一见孟芜便笑眯眯地道：“大小姐回来了，老爷今日特意告假，陪您吃第一顿饭呢。”
孟芜笑容真心，“丁爷爷近来可还安好？幸而有您暗中照拂，才不叫我的日子难捱。”
“哎哟，您这话可折煞老奴了，”丁管家眼底微微泛红，“您快些进去，记得多和老爷说说话。”
孟芜点头，加快步速不忘分神记住路线，孟府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侍郎府。
孟大人位列尚书，按制应是五间七架的八进宅，孟大人不愿大兴土木，便只在原来的院子上扩建成了四进的，连圣人都赞扬其清廉。
虽说没有金碧堂皇，却也是飞檐青瓦，曲折回旋，环山绕水，颇有几分意境。
几人弯弯绕绕，终于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还未进去便已是热闹非凡了。
“祖母安好，父亲安好。”孟芜乖觉欠身行礼，双目低垂。
老太太轻轻抚过她的手，关切道：“阿芜回来了便好，这些年你受苦了。”
“为祖母和父母亲祈福，哪里会辛苦，”孟芜一边说着，一边对松萝使眼色，“这都是孩儿应当做的。”
说罢，松萝呈上早早准备好的一沓手写佛经。
老太太笑容加深，连连说道：“好好好，阿芜真是长大了啊。”
“老夫人，先用饭吧，阿芜奔波回来，想必也饿了。”此时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
孟芜偏头看去，打量一番，便知这是文姨娘，点头过后算作打招呼了。
孟大人适时插话，“阿婳说得在理，先开饭吧。”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底下人蜂拥而上，早早备好的饭菜摆满了桌子。
趁着这个空响，孟芜一一对应每个人的身份。
文姨娘及其一双儿女都在，田小娘也在左右，孟芜微微一笑，好似无意发现，“月夫人和二妹没来吗？这些年在庙中清苦，多亏月夫人替我打理。”
此话一出，在场人心中各异，一时皆是沉默不语。
今日月夫人说是身体不适，孟令漪便借口照顾母亲无法前来，可昨日她们还出门赴宴去了，谁都知道是托辞。
老太太闻言脸色铁青，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恨恨剜了孟大人一眼。
孟大人轻咳一声，解释道：“她昨日身子不适，为父便允她今日卧床休息了。”
“原是如此，那女儿理应要去看看的。”孟芜淡淡道，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众人皆是一松，安安静静吃完这顿和谐至极的饭。
“等会先让丁管家带你去院子里看看，有短缺的再添就是。”孟大人放下碗筷，发话道。
孟芜低头应是，调整好情绪，身形柔弱扶柳，表情泫然，“父亲容禀，月夫人派去接女儿的钱妈妈……”
孟芜顿了一下，看似表情为难地将事情描述一遍，其中有几分真假便不得而知了。
“刁奴！”老太太怒道，看向孟芜的表情更为怜惜，“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说罢便转头对孟大人冷冷地说道：“你合该管管自己的后院，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主子头上了。”
身旁侍候的下人将自己的脑袋紧紧低下，生怕此时触了主人家霉头。
孟大人只得道：“母亲教训得是。”
老太太又将孟芜拉到身旁细细看着，“让绣娘加紧给你做几身衣裳罢，回了府便无需俭省一应用度。”
孟芜今日穿着水青布衫，头上仅带一双荷花莲藕银簪，闻言甜甜一笑，“那便多谢祖母了。”
“儿子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孟大人起身，躬身道。
方才还稍显拥挤的地方一下开阔，孟芜单独留下说了几句体己话，便也离开了。
老太太半寐着，倚在黄花梨马蹄腿罗汉床上，婢女静静地在一旁捶肩捏腿。
常嬷嬷从外头进来，轻声说道：“大小姐已经走了，剩下的丁管家会安排好的。”
老太太眼睛未睁，“嗯”了一声。
常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直言道：“月姨娘是越发不识礼数了。”
片刻，老太太微睁开眼，示意捏腿的婢女下去，常嬷嬷立马上前补上。
“但老奴瞧着大小姐是个好的，担得上嫡女之名。”常嬷嬷补充道。
担得上又如何，只可惜身有怪病，药石无医，怕是没有哪个好人家敢要。常嬷嬷心中不免叹息。
“是个可怜的，”老太太沉默片刻，又道，“以后府上少不了热闹可看了。”
“对外就说我要静心礼佛一段时间，请安就免了罢，省得她们又来烦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太淡淡地补充道。
常嬷嬷忍着轻笑，点头应是。
而另一边的孟芜跟着丁管家，已经到了自己以后住的院子。
“此处名为西风院，地方不算大，却胜在五脏俱全，幽静安宁，去哪里都方便。”丁管家一一介绍。
孟芜在里头转了一圈，发现却如所说，东西各一处厢房，还配有一个小厨房，外院也十分开阔，有一片空地。
“我很喜欢，多谢丁爷爷了。”孟芜笑着道。
“大小姐还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他们便是。”丁管家指着后面跟着的一串婢女小厮。
孟芜瞥了一眼便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些人，“现在便有个想添上的。”
“这里空一块地也是空着，不若种上一颗橘子树好了。”孟芜指了指角落的地方，浅笑着补充，“还有个西风院的名字过于萧瑟，改成扶光二字吧。”
丁管家点头表示记下了。
孟芜先领着松萝进正房，她们的行李也在里面规整地放好了，一应用具也十分齐全。
“小姐，这可真舒坦！”松萝左瞧瞧右看看，感叹道。
孟芜勾起嘴角，“行了，以后有你的舒坦日子，先叫外面那些人过来吧。”
孟芜一手清茶，表情淡淡地看着下面人，“挨个介绍一下自己吧。”
静静听完，孟芜大概也清楚了状况，两个房中侍候的婢女，名为锦葵和锦云；两个粗使婢女，名为春暖和夏实。
另外还有四个小厮，分别名为青墨、青砚、青云、青鹤。
“抬起头来，”孟芜浅抿一口茶，半响后才道，“名字就用你们之前的吧。”
“只消记得一点，今天过后，你们就是我院子里的人，”孟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而我最恨叛主的人。”
底下人纷纷低头表忠心，孟芜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孟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今日的事情倒是很顺利，就是可惜……没见到那位月夫人。
那就来日方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