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观坐落山脚,左右逢溪,一丈宽的石门前种满绿竹,光影浮动间煞是清雅。

    小童很快从里出来,躬身道:“先生见,贵客请入。”

    容清樾抬步走进,绕过院中的中浅粉睡莲的荷池,进会客前堂。

    屋里书案前坐一位鬓发染霜的老人,摊开帛绢在其上写着什么。

    见到他,容清樾展臂拢于身前,弯身拜礼:“学生归,前来拜访先生。”

    老人充耳不闻,笔下不停,直至帛绢写满黑字,他才轻轻抬眼:“殿下此程,是为查悯宣太子旧案。”

    “阿兄贤德儒雅,治国有效,却因一些见不得光的干系,离了云都,惨死异乡,我总得做些什么。”容清樾说,“梵南城樵岭一站,我得见乔连以,他说是因为阿兄碍了他人道,所以要他死,我想让先生助我。”

    “你虽从武,入的却也是官道,官场盘根错节你知晓,便是查清,若那些人便是以你之身也无可动摇,你该如何?”老人并未直言帮与不帮,抛了问题给她。

    “今整个磐晏北、南、西三国各自称帝,看似三足鼎立,实则各国皆有内外困境,”容清樾答,“北晋外困险解,可保几年安稳,然内患深隐而不发,若不及时处理,北晋迟早大患。”

    老人捋捋垂及喉结的灰白胡须:“殿下以为北晋内患即是背后谋害悯宣太子那些人?”

    容清樾点头:“十之八九。”

    “殿下啊——”老人拉长音调,“瞿某多年前就告诉过你,凡事要有根据,内患确在,可你所言之人,你可知根底?他们是否为国之内患有待商榷,假定他们为患,他们背后是否有其他牵连,动他们是否会动摇国本。你还什么都不知,如何劝瞿某为你助力?”

    言至此处,不必老人多说,容清樾也知今日之事已是不成。

    “卿昔惭愧,回去必定多思,想明白了改日再来拜见先生。”

    *

    瞿必静坐半晌,内里气息紊乱,咳嗽两声从椅上起身,站在屋外静听溪声。

    小童过来,说:“瞿老与将军思量不谋而合,为何不答应呢?”

    “为那些奸人所害,悯宣太子实在可惜,”瞿必喉咙积了痰,说话不是那么清晰,“就如我方才所言,我们在明,那些人在暗处,他们的根基是否已与容氏王座存亡勾连不知,我们轻易不可妄动。”

    “先皇昏庸,放任祸患自如;今皇明晰,然祸患已成大势,不得已将悯宣太子交出,也不曾能有与祸患对抗之力。”瞿必缓了缓,继续说,“将军在战场待得太久,血性太足,只顾着悯宣太子事,不禁思考,只会莽撞无用,且贸然暴露在祸患之下危险重重。”

    北、南、西三国,近四年来,只有北晋面上还看得过去一些,西佑急于侵吞南启无暇顾及北晋,北晋近些年韬光养晦将南启大军压了回去,如容清樾所说,外困暂解,是解决内患的好时候。

    但需要时机,时机未到,贸动只会使一切徒劳。

    *

    从火云观离去,容清樾去了长虓大街,入了一间酒馆,由小厮引领上了二楼临街的厢房。

    里头的人早已酒过三巡,见到她时眼里已是迷蒙一片。

    在座各位都是小有家底,家底清明的清学学子。

    容清樾朝内里唯一一位清持端坐的男子颔首:“萧兄。”

    萧陵起身朝她行礼:“将军。”

    容清樾落座,萧陵为她解释:“突然谈起如今官场仕途,兴上心头,这就多喝了些。”

    “哦?是云都发生什么了。”容清樾挑眉,说,“我多年未归,萧兄可否为我讲解一二?”

    “圣上设立天枢院,入其为官的尽皆是世家门徒,实际学问不高。”萧陵说,“我们这些虽攀了世家的名声,却也只是个名头,与世家沾不上边,努力苦学却始终不能得志,心里闷苦啊!”

    天枢院她有所耳闻,是皇上前年突然设立,笼络世家子为官,然官职都是空职,没有实际用处。世家子家中富裕,入仕为官有个闲职还能再得一些俸禄。

    此般作为,实寒莘莘学子心,他们苦读多年,功名就那么几个,空有一身抱负而不得志,难免愤恨。

    容清樾却疑,她如没有记错,皇上极为讨厌裙带联系,故而当朝大臣多为科考选举而来,不会轻易任用世家子以免官官相衔,吞私严重。

    不过几年,皇上的心思便扭转的这样快?

    心绪漂浮间,萧陵与她讲:“将军回来前两日,玄关侯世子与清学学子起口角冲突,一怒之下将人打死,我等寒门学子跪长明殿讨要说法,陛下不过以降职之举处罚玄关侯世子。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就这么轻描淡写揭过了。”

    玄关侯,玄关州督军统帅,执掌十城兵力,向上抵抗眠狼十六部族入侵,每年皆有伤损上报,其中不乏玄关侯自己亲眷,为国尽忠尽力。其世子至无辜人死确错,不罚、轻罚会寒了学子心,皇帝为玄关侯尽心竭力的付出却不能重罚,两头都难做人。

    “轻描淡写皇上也是无奈,”另一人突然酒后惊醒,蓦然出声,“如今今上身边已是群狼环伺,能有权在握而不是如先皇一般被架空只得一个皇上的名已是难得。得罪无权学子,也比得罪为国卖命的将军强。皇上重罚玄关侯世子,惹玄关侯盛怒,拥兵自重,该如何?将在外,难控意啊!”

    容清樾与在场所有人都不熟悉,与萧陵也不过两面之缘,昨日人亲自到过公主府一趟,就为请她今日与这些学子见一面,让她瞧瞧这些学子的难处。

    可她只是个公主,便有将军之身,又能做得了什么?

    坐了片刻,在座几近醉酒,个个神志不清,容清樾起身告辞。

    *

    连着上朝十多日,每每见她,那些大臣都要明里暗里让她交还兵权,回归公主身。

    一部分人是思想顽固守旧,只觉得女人就该相夫教子;还有一部分她不是很看得明。

    容清樾听着他们细数女子为将的不好之处,笑而不语。

    临了快退朝时,容清樾才躬身请道:“禀陛下,臣听诸位大人言,甚觉有礼,故请辞将军之职,回我的公主府安稳余生。”

    皇帝正要起身的动作僵硬在那儿,许久才道:“爱卿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容清樾点头,“不过臣有一要求。”

    “讲。”

    “臣要南启质子,做臣的兵卫。”

    皇帝咬牙道:“一个瞎子,做什么兵卫。”

    南启送来一个无用的人做质子,还是个瞎子,皇帝苦恼了几日都未曾想好将人送去何处,天知道女儿会要了去做兵卫。

    做兵卫也不是不可,只是那是一个瞎子,做她的兵卫能保护她么?

    容清樾状似想了想,又说:“南启质子容色尚可,做幕僚也可。”

    “……”昌宁帝真想一口老血喷出来。

    皇帝应允,见她真褪去军甲的朝臣是满面笑意的恭喜,不再如前几日那样刻薄。

    *

    容清樾回到府里,着人去压质司提人,没多久派出去的人空手而归。

    “殿下,”来人说,“压质司的人说,十日前南启质子被六公主带走了。”

    “那这质子劫难深重了。”孔氏端茶来。

    容清樾瞥眼:“嬷嬷此话怎讲?”

    “六公主为人嚣张,好男色,但她喜虐。”孔氏说,“每月都有良家男被逼入六公主府,第二月断气抑或伤势严重没多久便断气埋在乌后山林中。若质子姿色上佳,入了六公主府恐讨不到太多好。”

    容清樾面色沉了沉,让子厦带着人去将六公主府围了,将要的人寻回来。

    六公主不惧她,府中侍卫举刀与容清樾手下人对峙,咬死说南启质子不在,就是不交人。

    容清樾本不想亲自前去,等到夜半还不见人归来,阴沉着脸翻身上马,马蹄阵阵。

    六公主府与她的公主府相隔三条街,骑马也不过几息。

    子厦过来为她牵马,容清樾手里提着缰绳走了进去。

    六公主的硬气在于没有皇帝令,容清樾的人不敢轻易与她起冲突,就那么僵在那就好,她咬死不认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见着容清樾,六公主也不退不让,梗着脖子站在那儿。

    容清樾问:“人在哪儿?”

    六公主咬着牙说:“妹妹和皇姐身边的人都说过了,南启质子不在这儿,是压质司胡诌的。”

    “我已与皇上请旨,将质子赐予我做兵卫,去压质司提人不见,他们说在皇妹这儿,”容清樾不与她多费口舌,直言道,“既然压质司这般说,总不能是空口无凭。我总得先将皇妹府里搜上一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再去别地找去。我手底下的人都粗悍,将皇妹府里的东西伤了损了,皇妹勿怪,之后清点了再照价赔偿。”

    不用容清樾递眼色,话音落,子厦抬手一挥,她的私卫往六公主府四角涌去。

    六公主面色铁青:“容清樾!你这是私闯公主宅邸,我可以去父皇面前告你!”

    “告呀,”容清樾态度无所谓,说,“不过我先告诉皇妹,这人不在你府里还好,若真在你府里,便是无故拘押他国质子,重罪一桩。”

    “皇姐还是先找到再说吧,”六公主说,“找不到,你就等着我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

    “妹妹消息不灵通呀,我现已不是将军,”容清樾挑眉,“随便你参,我也不过损失一些年奉罢了。”

    容铃儿这么笃定她找不到,她府里必有隐蔽密室用于折磨与拘押这些良家男。

    容清樾轻转手腕,她想得到子厦也能猜到,她相信子厦的能力。

    不过多时,子厦手指带血过来:“殿下,找到了。”

    六公主唇色顿时乌紫,上牙咬下唇,用力之猛使唇边渗出血丝。

    容清樾不与她多话,直接跟随子厦过去。

    *

    密室建在六公主寝房地下,通口在公主床榻之下,六公主为了不让附近民居发现自己这受人诟病的癖好,也是下了极大功夫。

    若不是同为宫中人知道秘辛,孔氏都不会知晓。

    通口一开,粘腻的血腥气从密室传来,直让她这个见惯鲜血的人都作呕。

    接了子厦递来的帕子捂在闭口,每踩一步台阶便是一脚血,可见多少男子丧失在此。

    听到上面动静,被六公主以长钉钉在墙上的茗生顿时嘶吼:“我家主子就快死了,你还要干什么!不如痛快些,让我们死。”

    茗生被困在墙上,日日见那毒妇以长针、枷锁、棍棒加注在殿下身上,这种痛苦比拿弯刀一块一块剜他的肉还残酷。

    他真的该死,不知这毒妇心,她温柔将他们提出压质司,他以为她是让他们来她府里当差,谁知松懈喝了一杯茶,被痛醒就发现被人高举,手腕脚腕长钉钉入,疼得钻心。

    李绪比他更惨烈,六公主要他顺从,让他服侍,李绪不从,六公主找出毫厘细的长针,一寸一寸从指甲盖下钻入,继而深入,这种痛比一开始就痛更难受。

    第二日六公主继续问,侍不侍奉?李绪不愿。六公主拿过柳叶刀一刀一刀割在李绪身上,流血,但不致命。

    日复一日折磨,茗生眼见着他气息越来越弱,就快支撑不住了。

    每日六公主离开,茗生不知口渴为何物的与他说话,说一些在南启受的屈辱,一句一句刺激着他,每当他沙哑着说:“茗生,我没事。”茗生才敢落下心去。

    茗生被吊着多日,状态也比李绪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听到脚步声下来,眼前模糊看不清人,只觉是六公主又来了。

    容清樾脖子哽了哽,轻声说:“茗生,是我。”

    “容将军?”茗生循声侧头,随后笑了笑,“这么多日不见,我还以为将军将我们主仆两个忘了呢。”

    “是我的错。”容清樾让人将李绪救了出去,随后让人放茗生下来,“阿厦,太医请到了没有?”

    子厦即刻道:“张太医已在府里候着。”

    容清樾瞥眼,子厦低头:“您府上。”

    “快马将太医带过来,”容清樾说,“他们等不到回府,半路就没命了。”

    “是。”

    人找到,兵卫全都撤了出去,容清樾独自站着这个不知吞噬多少人命的地方,只觉心中如烈火灼烧,愈演愈烈。

    子厦奉命找来油和火把,递过去前犹豫道:“殿下,上面就是六公主寝殿,这火……”

    “烧了就烧了,”容清樾拿过油桶,边泼边说,“寝殿没了还可以再建,那些人没了,谁还回的来?”

    高举的火把挡在眼前,火光映射满墙血迹,望过去犹如阴曹地府,噬人无度。

    挣手一扔,火把碰着油,火舌蔓延,瞬间吞噬了这间密室。

    六公主眼瞅着自己的寝殿被密室中逃出的火焰尽毁,‘轰’的一声,密室塌陷,被烧毁的寝殿随之陷入下去。

    容清樾等在太医身边,她周身带着的那股无形压力,如一只猛虎,以兽爪钳住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张太医一把年纪,看过无数贵人,此刻把脉的手止不住的抖,他怕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救不活,晋昭公主能把他给撕了喂狗。

    “太医,他如何了?能不能治?”容清樾问,“治不治得好?”

    张太医用宽袖擦了一把虚汗,拱手回道:“回殿下,此人本就孱弱,能撑这十日还未气绝已是奇迹,臣用药为他吊了一口气,三日内若能挺过来,便无碍。”

    “这个呢?”容清樾指过左边躺着的茗生,“他的筋骨损伤如何?日后习武可有碍?”

    茗生的手脚都止了血,只是人自从救下便昏迷不醒。

    “这位公子身体强健,又有功力护身 ”张太医说,“长钉并未伤到筋骨,百天后就可生龙活虎。”

    李绪状态好了一些,容清樾让兵卫将人安稳送回去。

    正转身就走,容铃儿之前被容清樾身边的人看着,一直不得与她争辩,此刻人员撤走,终于疯魔一样拦住容清樾:“皇姐,只是一个质子,死了就死了,你何至于为这样一个人与亲妹妹做决。难不成……就护送这几日,皇姐就已喜欢上这帝国质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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