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樾冷棕色的眸子扫视她自认为戳中她痛处的表情,嘴角微勾,正当容玲儿以为自己猜对了,想要继续说下去,没有任何防备地,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还没回过神,头又往另外一侧偏去。

    容清樾不说话,不容置疑的两巴掌甩在容玲儿脸上。

    “我有时候真的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妹妹,”容清樾说,“你是真的蠢得人神共愤。”

    她一个武人的掌力何其重,也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收力,容玲儿的脸很快肿得和馒头一般。

    “你不过是被我戳了心才气急跳脚罢了!”容玲儿肿脸呜呜说话,“百姓还奉你为战神,要是他们知晓你与南启质子的这些事,知晓你欲图……”

    容清樾一把掐住那张脸,让她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想说我欲图背叛家国?等你什么时候能有披上军甲上战场,维护我北晋边陲平安,你才有资格污蔑,教育我。”

    “靠公主身份做这些有违人道之事,我都替你羞惭。”

    说罢,容清樾再没兴趣与她讲下去,上马与等候在门外的子厦离开。

    后半夜,李绪发起高热,整个人如置身火炉之中。

    他陷入一场往复循环的梦里,怎么都走不出去。

    没有温度的宫墙内,他被皇兄们拉走拖到没有人烟的冷宫里,在母亲的注视之下。

    皇兄们每人掏出一个陶罐,倒在破损的小碗里,四个人拉住他的手脚不许他动弹,一个人有技巧的卡住他的颌骨使他嘴巴不能闭合,剩下最后一位皇兄一碗一碗喂着他喝黑漆漆的水,那水苦涩难咽。

    他哭着摇头,哭着哭着,耳边都是皇兄们刺耳的笑声,他都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了。

    那水真的太苦了,苦的他眼前模糊一片。

    他只是想活,就这么难么?

    “不难……想一想自己的仇恨……坚持下去……你就能活……”

    耳边模糊一道声音,好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突然像是冰球从身上滚过,炙热的火烧感降了下去,他的皇兄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那日在梵南城军账,那个好听的女声告诉他:“我护着你,我会让你平安回去。”

    果然啊,她是骗他的。

    李绪一夜不安稳,身上伤口又密集,容清樾在他身上擦了些许酒散热,陪护一夜,待他平安睡去,容清樾才回寝殿睡下。

    *

    翌日一早,容清樾进宫直接将六公主蓄意杀人的事一一呈报上去,皇帝雷霆大怒,直接将六公主揪进宫来庭杖三十,打得整个下/半/血肉模糊,连带着其生母林嫔降了位份。

    皇上直言,公主无德无心,祸人性命,贬谪为庶人,拘禁承安寺拜佛礼经,为被他杀害之人超度。

    皇帝还特意差身边重臣拿着金银珠宝,布匹绸缎,以及粮食前去被害人家中以做安抚。

    李绪醒的那一日,昌宁帝着诸位皇子公主进宫聆听训诫,容清樾匆匆去看了一眼便进了宫。

    皇帝坐在上首,皇后随行坐于左下,一众皇子公主跪了一个殿堂。

    “你们生为皇家子嗣,不是给你们一层身份镀金,让你们为所欲为,”昌宁帝说,“家国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我们高于百姓,不是为了高于百姓一等,而是为百姓抗住一切他们难以承受的事。身为皇子公主,更应该肩负起自己身上的责任,而不是让百姓供给我们的欲望。”

    昌宁帝说完,皇子公主皆伏地:“儿臣/臣,谨遵父皇/皇上教诲。”

    临走前,昌宁帝停在容清樾面前,看她歪脑难受,温声道:“小啾,要是不喜欢这么多发钗,以后出门随意用木簪挽好就是。”

    容清樾道‘是’。

    其余的人自当耳聋。

    *

    “小啾。”

    容清樾回头,大公主步履款款而来,脚下急走却并不影响仪态,头上步摇只轻微晃动。

    “阿姐。”容清樾福了福身。

    大公主容依音过来牵住她:“怎么走得这样急,叫我好追。”

    容清樾闻言放慢了脚步,说:“李绪醒了,我得赶回去看看。”

    “李绪?”容依音想了想,说,“是那个质子。”

    容清樾点头应‘嗯’。

    “你不会……”容依音突然挤眉弄眼看她,说,“真的喜欢上这个质子了吧?”

    “阿姐你哪里听来的话?”容清樾无奈,说,“我之前给了他一个承诺,非有意失信,但他此次之罪的确因我疏忽,现在愧疚难当罢了。”

    容依音知道她,要真喜欢不会对她说假,笑笑不再追这事。

    “阿姐,”容清樾问道:“我记得小猫儿今年五岁了吧?”

    容依音的儿子,非足月出生,生出来的时候小小一个,哭声也同猫儿一般,容清樾便总是小猫儿、小猫儿的叫他,不过他还没满周岁她就又出征去了,现下恐不记得她了。

    “那可不是,”容依音说,“你去边陲之前他才几个月,一去四年,都长成好大一个了。”

    “怪我,过几日我去阿姐府上看看他。”

    “你啊!”容依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脑袋,“这次既然做回晋昭公主了,就别再想着回边陲了,安安稳稳找个人陪着你,渡了往后余生。日日生活在刀剑下,你不怕死,可你要想我们会怕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我知道了,阿姐放心。”

    容清樾眼神真挚的看着她,似乎想要她相信自己是真的听进去了,容依音最是了解她,越是说得诚恳,越是虚。

    这次走在宫道头次觉得这路再长些该多好,让她两姐妹再说说话。

    晃眼到了宫门外,容清樾翻身上马,自上往下看立在马车旁的大公主,说道:“阿姐,我给你买了机关木马,过几日给你拿去。”

    容依音笑弯眼,答‘好’。

    *

    等容清樾回到府里,李绪已经喝了药再次入睡。

    容清樾没有去探望,而是先去了书房。

    她将瞿老那日所言想清楚想明白之后,又去了一趟火云观。

    容清樾跪坐在蒲团上,接过小童泡来的山泉红茶饮:“先生那日的话,学生想明白了。”

    瞿必站在院中练着太极,每一步走得踏实,挥拳出去劲力十足,每一下都有一次空爆,他气息稳定,说:“说来听听。”

    “先生让我思我到底是只为阿兄寻一个真相,还是要为北晋乃至整个磐晏三国找出这背后乱局的手。”容清樾碰茶易不眠,只在梵南城需要彻夜写出行兵计策时才会用茶,今日也只是将杯口放在鼻尖闻了闻,瞿老对茶了解有道,只闻,就知这是一杯好茶,“只为阿兄寻一个真相,我根本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因为背后之人就算查出是谁,我也没有能力扳倒对方。为北晋,为磐晏则不同,将这背后搅动三国的手找出,就能破解此时各国困境,各国君王为了让国家平安,自会帮我除去仇人。”

    瞿必欣赏的看她,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历来各国盘踞,总有某国强势他国弱,弱国慢慢被吞并,强国慢慢弱势,再被其他强国吞并。”瞿必说,“远没有三个国同时内忧外患,共同具有灭国之险的道理。这背后必定有一双极为恐怖的操盘手,他也许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种族。这双手过于恐怖,心思缜密,行动有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能肯定悯宣太子是他们作为中的一步棋,仅仅是巨大棋盘中的一颗不起眼的小棋。”

    容清樾沉默着,许久后看着还在练着太极的瞿必:“先生有什么见解?”

    “你的战功过于明显,隐隐有压南启并吞并之势。”瞿必说,“你此次战胜南启,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领兵还朝,熄了自己愈演愈烈的光芒。”

    “先生……”容清樾霎时明白瞿必话后的意思,问,“先生是希望我直接辞了将军之职?莫名辞官那些人不会起疑么?”

    瞿必说:“你日日上朝,日日被朝臣劝早日婚嫁,你不嫌烦?”

    容清樾笑笑:“确实挺烦的。”

    “还有一事,”瞿必说,“南启质子你得保。”

    “为何?”

    瞿必抛了问题给她:“你可知李绪一个弃子,为何会在这么重要的和谈里被送来当质子?”

    两国和谈,质子必为外国极重要之人以做诚信示好,不说是南启最受宠的大皇子,怎么说也该是四皇子,偏偏送了个无用的七皇子。

    容清樾一开始看不明白,她对南启皇室的事了解甚少,过了几息突然想起前些日让暗探去查来的信息,答到:“高如惟?”

    “高如惟辅佐南启四皇子,想要四皇子登基,他最大的阻碍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何故要牵扯上什么都影响不到的李绪?”瞿必说道,“高如惟主动在益丰帝面前提出和谈事宜,他知晓益丰帝膝下女儿不足,提出的送质子。”

    “高如惟故意将李绪送出南启皇城,”容清樾说,“南启皇位之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高如惟此举,无非是想保一个南启皇室正统,如有一日闹得子嗣全无,至少还有一人可继位。

    “他想保人不错,可益丰帝那么多儿子,如何也闹不到子嗣断绝的地步。”瞿必说,“李绪在南启的日子并不好过,几乎是人见人欺。高如惟让李绪做质子,他的母亲还未发话,他已经应下了,他想活。若几年后,陛下仁慈,准李绪回去,南启恰好大乱,一个被常年欺负之人回去,你觉得他会放过他几个兄弟?”

    一个都不会。

    容清樾问过茗生,李绪的眼睛、身体幼时都是好的,眼睛明亮有神,身体安康健硕,凭一双眼睛还得了益丰帝好一段时间的喜欢。是十岁那年,李绪被几位兄弟拖去冷宫,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晓七皇子李绪从里面出来之后口不能言眼不能视。

    茗生说,李绪的口舌是喝了五年的药,十五那年才可以慢慢开始再讲话,只是眼睛从未见好。

    他的母亲月贵嫔后来问过他那日缘由,李绪只摇头说那日的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若身份互换,让容清樾去受李绪受过的苦,有朝一日活了下来,有人支持自己,自己有了靠山,她一定不会忍气吞声,一定会十倍百倍报复回去。

    “高如惟此人,算计深远,仿佛知晓未来一定会变成什么样。”瞿必接着说,“他让李绪活的目的,绝不是等李绪回去争得皇位,干涉南启朝政这么简单。”

    原本容清樾为了履行承诺,只是想向昌宁帝为李绪讨要一个比较清闲的杂役职位,让他过得舒服些。

    质子只是敌国送来的筹码,就算有尊贵的身份,来了他国一样受轻视。

    像压质司那样的地方,要是来的质子是贵重的贵人,会有些许尊重,让其过得和该国世家公子一样舒服,如李绪这样,在自己国家就遭受厌弃,压质司只会让其做些比宫女宦官都不如的事。

    离开火云观,容清樾的想法改变了些,她在朝堂之上面色从容地辞了将军之职,并以此把李绪讨要到自己身边。

    既然是个关键人物,还是亲自看着比较好。

    *

    容清樾在书房里什么也没做,只写了几笔字便被丑到了,捏了纸团丢到地上,摊开小时候看的话本子,笑得咯咯,后来看困了,竟在书房睡了过去。

    孔氏轻扣房门,已是傍晚,孔氏告诉她:“殿下,西厢房那位公子醒了。”

    公主府上下都知道李绪的身份,又不好整日南启质子的叫人家,听着就像侮辱。他住公主府西边厢房,便都默认叫其西厢房公子。

    容清樾揉了揉眉心,起身朝西厢房走去,路上见到子厦推坐在轮椅上的茗生出来走走。

    茗生见到她,就想到她食言的事,少年面上藏不住情绪,撇嘴冷哼将脸扭到一边,不愿正眼看她。

    容清樾不生气,将手里提着的荷香糯玉糕丢在茗生怀里,与他错身而过,径直去了西厢房的院子。

    李绪醒后有了些许力气,两个侍从搀着也能从房里出来,坐在西厢房院里老槐树下。

    侍从见她,行礼:“殿下。”

    李绪听见了,但并未动。

    他眼前的那条青布,在第一日被带入六公主府时就被容玲儿扯下扔去火盆中烧了,她很好奇他的眼睛,可惜有容玲儿在时,李绪从未睁开眼。

    “李绪,我很抱歉。”  容清樾走到他的面前,与李绪面对面,她说,“我虽不是故意要食言,但确实是我食言,没有第一时间将你接到公主府来,让你受了伤险些丧命。”

    李绪眼睑低垂,遮盖住浅灰色的眸子,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任何情绪,他说:“将军……哦,不,现在该叫殿下了。殿下只是承诺会护着我保我性命,没承诺要将我带在身边。我在六公主府受难,是殿下及时赶到,保下我,我才能活下来。如此来说,殿下并未食言,殿下不用向我道歉。”

    容清樾哪能听不出来他言语里的阴阳怪气,只是愧疚之心难以消磨,她的粉唇翕合:“你不必替我诡辩,食言就是食言,你大可以生气,我不会怪你。至于这次食言,我可以给你一个向我提要求的机会,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不违背纲常伦理,不伤无辜人命,我都会为你做到,可好?”

    李绪扯唇自嘲:“我不过是小小一介质子,哪有资格向殿下提要求?”

    “什么有没有资格?”容清樾说,“我将你当平等的人对待,你就不要如此。”

    平等的人……

    没等李绪回过味来,摊开的手里放了轻轻一碟东西,李绪屈指摸了摸,像是什么布料。

    容清樾说:“你的青布毁了,我重新给你找了一条轻纱,不必勒太紧就能为你遮眼,比青布要舒服。”

    “此物,是这一次我对你的承诺,日后你想好要求,便摘下这条轻纱放在我手中。”

    李绪又如在军账中一样,沉默到底。

    容清樾知道自己让他失望了一次,这次要想让他再信不容易,但该做的她已经做了。

    蹲了一会儿,容清樾起身时脚麻,歪了一下,李绪察觉到,想要伸手给她支撑,动作到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

    四月二十六,整个公主府上下素衣裹身,没人敢穿一点鲜艳的颜色。

    只因为今天是悯宣太子的忌日,悯宣太子是殿下心中最痛的一块地方,他们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让殿下不痛快。

    容清樾天还未亮就起身,让侍女菡萏为她编了发,穿上了女儿家的长裙宽袖,看着真真是个美人儿。

    出府门坐上准备好的马车往皇陵去,皇陵离公主府极远,她需得提前出发,才能在日落之前抵达阿兄的陵墓祭拜。

    马车行过长街,入了郊区,骑马跟在后面保护的子厦驱马赶来,紧贴着车厢说:“殿下,有人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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