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南城属边关城池,一年里几近全部的时间都在与敌军抗衡,见到军队集结可以平淡面对,只在军队路过时递上自家都没有多少的米粮,但没有士兵会接手,他们虽有时刻丧命的风险,然他们有军饷,吃穿上要比百姓好一些。

    大军集结完毕,容清樾身着乌黑玄甲利落翻身上马,身边马蹄声声,一匹红棕烈马停在身前,容清樾侧身瞥向骏马上的人,那人驱着马又靠近了些,她才缓声开口:“阿厦,若可以近乔连以的身,切记活捉,我有话要问他。”

    “好。”子厦顺从地点头。

    本次行军骑兵不多,士兵皆行走前行,容清樾等骑马者距离樵岭还有五里地时停下,下马与士兵一同上山。

    马蹄的重量和人脚步的力量终是不同,以防打草惊蛇,须得降低任何能给鹰师军提示的情况。

    樵岭上的树木郁郁葱葱,高大得遮天蔽日,进入山里只觉一阵潮湿,阳光透不进来,视线受阻。

    容清樾抬头往上看了看,再看前方,湿气过重导致的迷雾重重,对身边的石青昂叮嘱道:“让将士们捂面,小心脚下。”

    鹰师军来攻北晋主要路径就是通过樵岭,他们熟悉樵岭早有准备。但他们以防守为主,鲜少需围剿至此,就怕这里面常年积累,使得迷雾有毒或已形成瘴气而他们不知。

    “是。”石青昂即刻让传令兵将话传了下去。

    两天一夜,他们这一路在第二日傍晚有惊无险抵达樵岭东北与东南交界山头,赵浒页和廖科带领的两路兵力皆因毒瘴损失不少士兵,容清樾听了士兵来报,他们两路兵力皆折损数千人,剩下的士兵状态也并不好,因此速度放缓不少还需明日晨才能抵达。

    陆伯良咳嗽两声,他自幼肺里毛病多,樵岭雾瘴湿气重,激得他几度支撑不下去,容清樾担忧的看了过来,陆伯良摇手以示无事,待喘得过气来,才将心中的猜测说出:“将军,恐乔连以已经算好,西北、西南两侧的毒瘴会延缓行军脚步,不论今日是谁先抵达此处,乔连以都会安排人今夜夜袭。”

    子厦此时脚步轻点,手里提着淅沥往下滴血的人头走了过来,到了近前,随手一扔,脑袋在地上囫囵滚动,都是沙场见过无数鲜血的人,谁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子厦道:“发现三个探子,另外两个见到我们到这里就回去报信了,只留这一个继续盯着。”

    容清樾扬了扬眉,以子厦的功力,既然知晓还有两个探子,不可能拦不下来,轻笑一声道:“阿厦现在也学坏了。”

    陆伯良不放心的问:“另外两个可发现此人被你杀了?”

    子厦摇头:“他们三人不在一处,此人死时没有发出动静,那两人隔得远,不会知晓。”

    如此,陆伯良便能肯定今夜乔连以会夜袭。

    容清樾安排多数兵卫装作放松姿态,令箭手上树,以便伏击以及观察敌军位置。

    入夜,狼嚎呜呜,飞鸟停在树上咕咕叫,时而振翅起飞,俯身而下,再停在树梢时嘴里已多了一只老鼠。

    容清樾背靠树干倚坐假寐,身边一直叼草观察的子厦脚踝轻轻动了一下,忽听远处细碎的声音,容清樾睁开眼但未起身,埋伏在暗处的士兵早已蠢蠢欲动,就等鹰师军强攻而来。

    容清樾抬眼与子厦对视,很快撇开,她信任子厦的能力,但不知乔连以今夜会不会随军而来,夜黑风高,子厦万一上头杀错了人可不好。

    子厦点点头,不发出一点声响离开她的身边,再一现身已与箭手同在高处。

    *

    樵岭东南与滩遖平地接壤处,鹰师军军帐。

    乔连以人高马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转动一截没了血肉的骨头,一双浓眉蹙得能夹住纸张。

    他的心里很不安。

    明明计谋都没有问题,容清樾手底下最得力的名为赤火的军队已分两路往两峰出发,只要登上两峰,赤火必遭拦截,北晋兵力必定元气大伤;至于今夜前去夜袭的不过他鹰师军的千人不到,一命换一命,能将北晋军队换了同等数量的人就算赚。

    乔连以总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合理,但一时间想不出来。

    天空一声闷雷,没一会儿噼啪大雨落了下来。

    乔连以一时还有点高兴,在樵岭那难行的地方对战已是艰难,加上雨水的加持,北晋就算有准备,也会更为困难,还能拖延他们另外两路兵马的进程。

    脑海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乔连以终于找到是哪里有问题——

    探子来报,樵岭西北、西南是赵浒页和廖科领军压境,东北便是有容清樾带石青昂亲自领军,三路近十二万人,但都不是北晋与南启对抗中最主要的兵力,而是前往两峰的赤火。

    此次战役北晋明显要直攻曲津城,不应该以赤火为主,增加胜算么?

    选择赤火前往两峰,除非……

    除非赤火并不是前往两峰。

    中计了!

    乔连以顿时冷汗涔涔,紧急召集各部下前来,却得不到有效解决之法。

    此时若抽身往后退,便是滩遖平地,以容清樾的聪明,不会给他们时间退回曲津城,没了樵岭这个天然保障,他们鹰师军就是任人宰割的牢中羊;若不退,北晋兵力已从各处包围过来,就算常年出人樵岭,识得樵岭的地形,也不见得就能将北晋军拦下,他们终究要退到滩遖平地。

    乔连以看着部下个个充满慌乱,闭了闭眼,决定道:“樵岭我们比他们熟悉,先在此与他们争斗,就算无解,也要化作狼咬他们一口血肉,让他们知道痛!”只要能让北晋大受损伤,凭曲津城的优势,北晋就算能攻下也得脱一层皮。

    “是!”

    “一切为了南启!”

    部下随着高呼:“一切为了南启——”

    “一切为了南启!”

    *

    这一夜过得极其不平稳,鹰师军利用熟知地形的优势以及雨夜的干扰,致使他们足足有两千将士阵亡,一千将士重伤,才将鹰师军前来夜袭的人灭尽。

    子厦欲将最后一人斩于刀下,容清樾呼声让他将人放走给乔连以报信。

    容清樾还箭入鞘,被保护在后面的陆伯良也靠了过来:“这次伤亡不小,乔连以得了消息应会得意几日,认为我们不敢即刻往前逼近,不如让弟兄们修整两日再起进攻?”

    容清樾眼睑低垂,火把的暖光投射过来,使得长长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几息后冷然开口:“乔连以能成为鹰师军的主帅,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蠢,只要他得知去往两峰的是赤火,不用多久就能想明白我们的计策,两日的时间只要顷刻不停,足够他们退回曲津城,一旦他们进曲津城,我们再想攻下就难了。”

    陆伯良:“所以待赵将军和廖军与我们汇合,我们需即刻进攻。”

    容清樾点头:“对,此次兵力充足,虽各有损伤,但总体依旧还剩十万余,再有赤火从后方围剿,足够了。”

    翌日晨雾朦胧时,赵浒页和廖科连夜赶路,总算与容清樾他们汇合,兵力齐到,容清樾即刻让传令兵抄道去给赤火军传令,让他们从双峰方向转道往樵岭东南后方而来。

    晨光穿破层层叠盖的树叶,一点点亮光透过打在地面时,容清樾他们刚到樵岭东南的山脚,上空传来尖锐而响亮的破空声,是鹰师军提前埋伏在山腰的弓箭手,盾牌手以最快的反应持盾上前还是不抵,伤亡较为惨重。

    以低对高不是明智之举,步兵一轮一轮往前,战亡一排又一排顶上,最终抵住将弓箭手处理完,留了一地尸/体。

    容清樾低头看一眼左臂,穿着黑色战甲,也分不清自己的血与敌人的血。

    子厦挨过来,眉头紧皱一句话不说,容清樾笑笑安抚:“擦伤而已。”

    整顿好往山顶行去,从高处往下望去恰好能望到军帐一角。

    鹰师军早有防备,他们如今将士折损两万余,正面开仗终将是恶战一场,但没有一人退缩,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若不将鹰师军拿下,不将南启蠢蠢欲动的心压回去,北晋则永无宁日。

    兵刃相接,厮杀声漫天,眼前血雾飘散,所有人都只奔着一个目的——

    打赢这场战,将南启军队压回他们境内。

    容清樾手持长剑,与士兵们同生死,一步一步将鹰师军击溃。

    乔连以被子厦压制住时,已满口鲜血,眼前也是血红一片视物不清,他的下颌被一双冰冷带茧的手抬起,他看不清但一下就能猜到是谁:“容清樾,这次怪我棋差一着,但能让你痛失那么多能将,也算值了。要杀要剐痛快点!”

    容清樾压下口中血的铜臭味,哑着声音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告诉我,我饶你一命。”

    乔连以愣怔一瞬,很快讽笑一声:“你这万事顺意的人居然有求于我——问!”

    “你可知我阿兄,当年为什么会死在西佑?”

    乔连以原是西佑的将军,十四年前叛逃至南启,被南启皇帝重用,后忠心耿耿留在南启成了鹰师军的主帅。他离开西佑那年,正巧是阿兄死在西佑被送回的那一年,容清樾不可能不做猜想。

    乔连以似是一时间没有想起她的阿兄是谁,过了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容清樾期待着,他却只说:“北晋悯宣太子啊,他的死,和你们北晋的好多人都有关系,至于为什么会死在西佑,自是他若平安回到北晋会碍了太多人的路。”

    容清樾追问:“碍了谁?”

    乔连以笑了一声:“你们北晋的事,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说完,凭着模糊的光线,猛地一下前倾,她没有反应过来,乔连以的脖子已抹到她手里长剑的剑刃上,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人很快咽气。

    容清樾面色阴沉,一脚踢开乔连以的尸/身,捏着剑柄的手越收越紧。

    陆伯良不是太清楚,但也知晓她与悯宣太子的感情之好,走上前道:“许这乔连以不曾知晓内幕,临死前故意在将军面前胡诌,让你乱分寸。”

    她一言不发,陆伯良静静等她想通,过了约莫一刻她才挪动一下,看满地残肢,像是喃喃自语般:“那些朝臣不是期望我回去么,待南启事毕,我回去几年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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