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这日早上,许熹言纳罕地看见她爹许侍郎坐在桌前与她一同朝食。往常他不是赶着上朝便是忙着上值,偶尔休沐之日也是勤勤恳恳。

    这次难得坐在一起,虽然要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气氛仍很是温馨。

    许父年近五旬,身形清瘦,严正肃穆,蓄着一把长须,隐约能窥见年轻时的好相貌,通身散发着谦和内敛的气息,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他一双眼晴锐利有神,暗藏着精明和圆滑。

    这场早膳一直持续到许熹言停了著,准备离席,许父才开口道,“言儿啊,你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这在京城,已经算是大姑娘了,与你同龄的手中至少都抱有一个奶娃娃了………”

    “停”,许熹言蹙着眉头,不想听她爹的长篇大论,“别人是别人,与我何干。”

    许父苦口婆心:“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身边能有个依靠,再生养两个奶娃娃承欢膝下,儿女双全,享受天伦之乐,这一辈子才能算圆满。”

    许熹言听得心烦意乱,反驳道:“我现在有钱有闲,能养得起自己,何须什么依靠?”

    “况且我对孩子无感,又何须什么承欢膝下、天伦之乐?”

    许父有些急了:“你现在不懂,等以后懂了就后悔了。”

    “后悔?”

    “你现在不喜欢吃的菜式等老了就会喜欢吃吗?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无话可说,毕竟那是你的想法,我无法改变。但我会坚守自己的想法。”

    许父哀叹:“唉,我是为了你好。”

    “我现在就过得很好,难道我现在很糟糕吗?”

    的确,许父噎住,女儿自己有本事经商赚钱,确实比大多人过得好,虽然重农抑商,商人一直以来被世人看轻,但能在这个世道立足养活自己已经算很了不起。

    那些与世家望族联姻的女子虽然看起来体面,但一生都待在后宅里,上有公婆,下有叔嫂,难免被规矩束缚。

    “这世道对待女子总是颇为苛刻,你不嫁人恐怕要遭受不少流言蜚语。”

    “罢了随你,左右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许熹言一听这话,眉头狠狠拧起,语气重重道:“爹,他们的流言蜚语可能伤我一分一毫?可能损我一钱一厘?我自己过得好、过得自在,自己心知肚明,何须他人评价?”

    “况且你会死,我也会死,我们最终都会下去陪娘的。

    许父一听这话,辩驳不过,灰溜溜摸着鼻头,不敢再说话。

    ………

    朝食过后,许熹言躺在榻上翻着账本。

    这是今年春季商铺的财况支出,许熹言名下的商铺有酒肆、药铺、茶坊、书斋、首饰铺、胭脂水粉铺…………除了一部分是她娘和外祖家给她的,还有一部分是她自己按兴趣开的。她府内大部分用品供应来自于这些店铺。

    许熹言的外祖家是扬州富商,专门做绸缎布匹生意,她准备从舅舅那里进货,预计今年在京城开一家布匹铺子,专门卖扬州独有而京城少见的面料,不赚钱没关系,只要不亏损就好。

    她名下的铺子有的在繁华大街,有的在闹市之中,有的在僻静小巷。而这次的目标人群是对准富家小姐,因面料独特而稀有,所以价格也自然不菲。

    所以店铺的最好位置是在达官贵人云集之处。

    “惜月”,许熹言出声唤道。

    “姑娘,怎么啦?”惜月推门而进,轻声问道。

    “准备马车,我要出府。”

    “是。”

    ………

    逢春舍。

    许熹言坐在雅间里,而何遥坐在她旁边。

    许熹言拿出一张京城地图摊开在桌上,玉指在朱雀大街、长安街、锦官街这三处一一圈点。

    她轻声道:“店铺的位置最宜在这三个地方租赁。”

    何遥道,“好的,姑娘。”

    “这三个地方的铺位都很抢手,如果能拿下,价格贵一些也无妨。”

    “尽量下月前就将铺位租赁好,扬州那批货物已经在运来的路上了。”

    “能做到吗?何遥”,许熹言望向她询问道。

    何遥定定回望她,笃定点头,唇角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可以,姑娘。”

    许熹言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事比较着急,辛苦你了。”

    “没事的,姑娘。”

    “最近店里生意如何?”

    何遥答道:“果然如姑娘所料,虽然之前那事影响较大,但老客们逐渐淡忘了,生意在慢慢回转,也带动了一些新客过来………”

    许熹言颌首,忍不住稀奇:“那信武郡王世子不是说心胸狭隘吗?竟也没使暗招报复我们,也是真是难得………”

    何遥道:“也许是自知理亏吧。”

    许熹言不置可否,算是认同了这个答案。

    她起身温声道:“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府了。”

    何遥也跟着起身:“姑娘,我送你。”

    两人一同走出逢春舍门口,许熹言转身对何遥道:“就送我到这里吧,你先去忙店里的事情。”

    何遥道:“是。”

    许熹言刚准备踏上马车,余光却瞥见对面有一人在直直站立着,仿佛在注视着她。

    目光让人难以忽视,许熹言回望他,看清楚他的面容后,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大石落定之感。

    果然是他。

    一身青衫,如竹临风,雅人深致,在周围景色中鹤立鸡群,格外引人瞩目。

    许熹言刚平复的心情不一会又紧绷起来,她想起了醉酒时对他做出的事情。

    许熹言佯装平静转移视线,面不改色地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离了逢春舍,许熹言才吐出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给他什么交代。

    行至半途,乌云翻滚,狂风急骤,猛然下起了暴雨,来势汹汹,令人猝不及防。

    许熹言道:“这雨势太猛,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车夫旋即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下,惜月淋着雨冲进店里借了把伞,出来接许熹言进去。

    许熹言刚在门口站定,拂了拂身上的湿气,一抬头便看见有一人破开雨幕来到她身边。

    雨水打湿了他的鬓发,眉眼似被雨水冲刷洗涤过,清透明亮,显得干净又纯粹。

    他仍然是那身青衫,身姿挺拔修长,站在她身旁,目不斜视。

    又是他。

    罢了,许熹言内心叹了口气。

    不如当面与他讲清楚罢。

    她侧过头对江浔之道:“江公子,我有事相谈,可否请你进内一叙?”

    江浔之低头望向许熹言,轻轻颌首。

    ………

    眼前的茶汤冒着丝丝白烟,许熹言询问过江浔之后,选用的是上好的银针白毫,汤色浅淡,味清甘醇,很是爽口。

    许熹言摘下了帷帽,与江浔之相对而座。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才开口道:“上次在天香斋如此唐突,还请公子见谅。”神色诚恳,语气温和,还带着淡淡的羞赧之意。

    江浔之闻言眼神一暗,她这是要与自己撇清关系。

    “无妨。”他沉默半晌,最终只道出了这么一句。

    许熹言伸手给他添茶:“这杯茶便是算作赔礼了,蒋公子,请用。”

    银针白毫,一杯价值百两,此礼倒也不算小气。

    江浔之无言饮下。

    “许姑娘,你可曾记得扬州之行?”他终是不甘心道。

    许熹言深深望了他一眼:“记得,蒋旬。”

    江浔之苦笑道:“若说唐突,应当是我先冒犯了你,你之前说不想再见我,我却仍出现在你面前………”

    许熹言打断了他,“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谈,我们都应该重新开始。。”

    江浔之执拗道:“为何?那我偏不可呢?”

    许熹言淡淡道:“随你,要如何是你的事情,接不接受是我的事情。”

    江浔之终于面色灰败:“好……”

    ………

    雨后初霁,拔云暏日,河岸边的杨柳泛起了新绿,地上水洼深深浅浅,江浔之持伞踱步于岸边。

    斜阳刺眼

    临墨临砚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向大人萧索寂寥的身影,不由得互相对视叹了口气。

    江浔之目视前方,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脑海中陆陆续续闪过许多片段,六年前她与自己决别的场景与今日重合。

    彷徨、寂寥、无助。

    江浔之第一次对自己做的事情存疑。

    还要坚持下去吗?

    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感情,自己的坚持是惹人厌烦、引为人耻的。

    江浔之突然感到深深的消沉。

    相比于六年前,他更多了疲惫。

    六年前是沉痛、心哀、悲伤。

    而现在是无可奈何。

    若说之前他的情意是意气与不甘,那么经过这六年的沉淀,他好像更加看清了自己,他对她的感情更加纯粹,更加如一,更加深入,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

    江浔之无奈自嘲,你想要别人就要给吗?

    这六年来,上位之路复杂诡谲,他遇到过不少波折,是否该和以往一样,坚持坚持再坚持呢?

    不论任何手段,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垂首望着河面,波光粼粼,一阵风吹过,微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

    江浔之立定许久,整个人平静了许多,他心上的褶皱似乎也被微风抚平。

    他口中呢喃道:“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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