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侍卫怎么说?”

    回庄子路上,苏平津顺便派侍卫去何康家灶房内查看猎物皮毛,也调查一番何康此人的真实情况。

    庄子上的茶水虽说比不得宫内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野趣。

    苏平津也饮了一盏茶,顺着茶雾放空思绪,待李秦怡问话立即回神过后回答:“翻过何勤的灶房,和普通农户家构造大差不差,只是墙角处确是堆了几张皮毛,是山鸡和几只兔子,约莫有一张狐狸皮,这倒是稀罕货,相必这就是何勤年初突然能凑够药钱的原因了。

    而何康屋子与何勤毗邻,侍卫和和气气问了问当地村民,据说他们俩关系不错,一同长大情分非凡,他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李秦怡听了直发笑,这人说话说几分还藏几分,弄的云里雾里的。

    她直接转头,撞进苏平津黑黢黢的眸子,那眸子好似寒潭般深沉,仿佛眼底还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眼神迷离,仔细辩驳间还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李秦怡撇开这深沉眸子,转而回归她最初欲言的话,语气深长问道:“你信吗?”

    “不信。”苏平津也笑。

    “为什么?”

    “殿下不是也猜到了吗?何康今日特地来到我们跟前提供线索,自诩聪明,无外乎便是想让我们认为,他何勤很有可能是自杀的,与其他人无关,想以这个来撇清自己的干系。

    想必殿下应该也察觉到了,何康一介农民,衣物竟是这般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连滴汗渍都不曾留下,分明是心里有鬼。若说面见大人物专程换的衣裳,殿下信吗?就连村长待客都来不及准备,只是粗茶罢了。”

    李秦怡眼神发光,说到她心坎儿上了,颔首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苏平津抿了抿唇继续说道:“不知殿下可曾注意老村长今日所言的背后深意,话里话外均是税负过重,百姓苦不堪言,是以何勤若是一死了之也非是不可能。”

    李秦怡附和:“确有此意。”

    苏平津深思熟虑后提出自己的怀疑:“观村长何文华一言一行,便得知他还是读过几本书,明事理懂道德的,在村子里也颇有几分声望的。可他话语间一己之私又实难忽略,想必他必然是知晓什么,不然怎生如此表现。

    而自从何康进屋后,老村长表情明显不对,很是痛苦挣扎,他约是与何康有几分源源,估摸着与此事有关。”

    李秦怡听完苏平津的分享,也不发表意见,径直挥了挥手,站在一旁待命的侍女知意,从一旁多宝阁上搬出一个双香红木垂耳鎏金盒,打开盒子从里面掏出纸张,是田地契约。当日何勤和郑氏转让土地契约,衙门公证,一式两份,她特地派人从衙门里取出来的。

    不过契约再次发生变化,契约主方已经从郑氏某位夫人转变为老熟人,郗府二夫人,郗卓君亲生母亲。

    郗二夫人是颍川郑氏人也。李秦怡回庄路上悄声派人询问过二夫人了,二夫人只说她不晓事,是个清闲散人,心腹刘妈妈很是得用,便一直是她打理庄子上的事宜,她不曾插手,若出了这档子事,想必是刘妈妈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了。

    若此事当真属实,她立刻送银子和地契来赔罪,好生安抚当事人家属。

    殿下的这番相助,也叫她看清刘妈妈,真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奸滑歹人竟就在身边。辛好未曾酿下大祸,不然二夫人实在罪过了。

    只叫那何勤家人放心,夫人必会在静安寺为那何勤点满一年的长生灯,保佑来世富贵。

    她说的这番圆滑,滴水不漏,不叫人指出一丝过错,不愧是顶级门阀郑氏养出来的女儿,不知该说她眼皮子浅,藏不住事,还是说她做事利落,处变不惊。

    至于她究竟知不知情,也就不当回事了。

    暂且不提郗二夫人的一系列行为,李秦怡仔细琢磨过大晋王朝的税负,敢情她位高尊贵,日子太过安逸,实在理所当然了,竟不知民生疾苦。

    大晋朝奠定之初,咱们的祖师爷便定下均田制,将天下良田属意每户均分,人人百亩,这样良好的祝愿祖师爷顺利施行。并在此基础上,祖师爷推出租庸调制,每丁每年向国家交纳粟二石,交纳绢二丈、棉三两或麻三斤,正役服徭役二十天,若缴纳足够银两,也能免除徭役。

    建朝之初历经多年战乱,早已怨声载道,民颓国丧。而祖师爷的均分天下良田之策则是利民利国、众望所归,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能够建朝自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于是大晋建朝后,黎民百姓辛勤劳动,孜孜不倦耕耘自家的良田,经济倒是迅速发展,民生问题得到一锤子的解决。

    日子越过越红火,可却滋生腐败乱象。

    想是祖师爷高瞻远瞩,远远望见日后的光景,强令禁止土地买卖,维护农户立身根基。这地不能买,他世家大族却有张良计、过桥梯,子孙后代不作为,同意经政府批准便能转让土地的说法。

    原先纳税便有课户和免课户之分,世家大族手上把持大把大把的银子,富如金山,转瞬与不少农户定下契约,无论强转强让、以利诱之,还是恶意购买,淳淳善诱,世家兼并土地势在必行。随年份增长,这地自也越割越少,剩下的,分田不是缺金便是少两,政策初衷未变但结果悖行了。

    是以不少课户宁愿逃亡也不兴交税了,无他,手上没有地了。

    泥沙俱下,一蚁牵动万虫,一个人逃跑带动了一行人离开,是以朝上熙武帝谈论农户流亡便是此原因。

    李秦怡叹了一口气,民生总是这般艰难,小人物底层苦苦挣扎,她在现代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当是她有缘份,得以了解心事儿。这辈她既处高位,有手段有分量,为何不能一尽己之力呢。

    积福积福,自是不是口中言,而当现于行上,挂在心里。

    非是她信佛碣之语,可既出现穿越这档子非科学解释的玄学事,不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有,行善积德,她愿意相信上辈子的善换来下辈子原主的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再多深思,李秦怡也把这些话摁在心里,绝不提于人前。

    日头大了,清晨的云雾不期然散开,坐落半山腰,那远远的山揭开她薄薄拂面的面纱,满面苍翠,与山脚枫红一片形成鲜明对比。如烟似幻的景,李秦怡心头蓦然想起上午马车所见,心底越发荒凉。

    与其他人期望她安安分分做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想比,若她未曾见识过外面广阔的世界,俯瞰过更美的风景,顺其自然,她会按部就班做个名门淑女。可她是李秦怡,来自现代的李秦怡,受过正统教育,女子未必不如男,当然不会被胭脂水粉妇人之语这等小事烦恼,她更忧心的是,肩上担子越发重了,她如何破局。

    她这般自省,心里难受,苏平津亦细细思量来时路。

    他的仇人仍隔云雾,缥缈无踪,不知讯息,他该往何处走。

    这辈子他已经错了上辈子官职,来刑部踏踏实实办案,却还沾上什么不该沾上的脏东西,想必便不是他一路述职触到的腌臜阴谋,而是他此人自个误发现什么,造人灭口了。

    漏刻自顾自流着,时间从指缝里悄悄溜走,思绪纷杂,李秦怡细细理着,回过神来,望去远山舒目。

    “苏大人,咱们还是拾掇拾掇,看看何康这是为咱们唱哪一出折子戏!”

    时间不早了,再发呆日头该西斜了,这泥炭鞣尸案子虽看着悚人,实则内里艰难,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李秦怡心里有数,遂回问苏平津。

    苏平津:“殿下,您不好奇这泥炭是怎么形成的吗?”

    李秦怡轻笑:“这有何难。”

    她唤霜降寻来京郊地图,摊在与此前匣子木料一致的檀香木几子上,用纤细圆润的手指比划。

    “这是摩坨村,这是林溪村,第一位死者与第二位便是林溪村村民,一齐被发现死于家中,第三位死者是另一个偏远村子的,也是死在家里。仔细瞧瞧,这些村子都围在盘溪山脉附近,虽说前三位都与摩坨村有藕断丝连的联系,可村子不远,隔座山,联系亦是必然的,无甚可奇。”

    李秦怡顿了顿,润润嗓子继续道:“若无意外,他们四人若在山脉相逢可能性极大,毕竟盘溪山脉物产众多,村民猎些许山货贴补家用最是正常不过。虽说侍卫不曾细细说明那其余三人情况,可我私下里打听过,三人俱是突遭大难,难纳税负,他们几人抱团取暖未必不成。不然怎生死的是他们而非其余人呢?”

    苏平津:“殿下,您继续。”

    李秦怡嗔了他一眼,道:“若要出现泥炭征兆,其必然会产生于酸性土壤和沼泽中,我派人问了问,果不其然,盘溪山脉深处有一处泥沼,酸性足够,丢一头活物下去能很快将它腐蚀干净,所以若在泥沼里将尸体制成泥炭足以。”

    苏平津:“派人搜山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