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既然已经知道作案地点,锁定嫌疑人,李秦怡他们也不耽搁,趁着夜色未至,天色将暗未暗,霞飞漫天,若是审问迅速,说不得还能赶在天黑前回庄子。

    庄子上仆人听闻公主出门,立刻打马备车,谢妈妈也抓紧备好衣物与随车物品。

    他们再次来到摩坨村,村民行迹匆匆,手拿钉耙和铲子,脸上滋着汗,衣摆泥泞不堪,想是刚从田地里回来。

    他们径直走进何康家中,方至家门,何康赶忙丢了他的农具,携他的妻子儿女一脸惊慌惶恐走过来,先是面了一礼,李秦怡一向不苛待底下人,更何况是聪明勤劳的庄稼人,那是一朝立身之本,遂在他行礼后直接叫他起来,不过多为难。

    “何康,我们已经查清,何勤一直和何宇、江国平相识,你和何勤是邻居,又是同村人,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何宇、江国平等是这一案的其余死者,这件事恶劣性质,何宇是摩坨村的,江国平又是京郊一带的,发生这种惨死奇闻,民间野趣自是传播得极快,何康知道死者身份并不稀奇。

    李秦怡进门时,和苏平津一同,好端端坐着正房椅子上。

    何康进屋后不断摩挲手,神色焦灼,他的妻子乖顺站在一旁,将儿子提前安置卧室房内。

    闻言,何勤脸上布满无奈,语气尴尬道:“殿下,草民虽和他是邻居,但他去年便向草民借了一石粮食,今年年初才还。天公不作美,今年大灾,草民家中收成不行,与他交好,害怕何康今年又来借粮,到时候良心抹不开又伤感情,于是避开他了,自然不知道他最近遇上哪些人。”

    他这般说词符合情理,挑不出问题,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李秦怡直接下一剂猛药,冷酷无情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何勤?”

    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略虚张声势炸一炸他。

    果然,何康表情不自在,略气短问她:“殿下何出此言,草民为什么要害他?”

    李秦怡:“我查了查你家和何勤这些年的关系,你和何勤从小一同长大,自是情分非凡,直到五年前娶妻生子,你出门后,村里面总有隐隐传言你的妻子刘氏和何勤有私情。”

    李秦怡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不自觉瞟到一直站在何康身旁钗裙布衣默默不语的女子,她低垂着头,惶惶不安。

    何康似是出离的愤怒,微躬的身猛地起来:“胡说,刘氏和何勤是清白的,村里总有些疯言疯语,那都是妇人闲话唠嗑的,当不得真,殿下莫要放在心上。只草民出门担忧,特意嘱咐他多多关照刘氏,何勤妻子亦时常与刘氏叙话。”

    李秦怡不理只问,语气一声比一声冷硬:“可我听说何勤死前那阵子你和他还因刘氏打了一架,你对他怀恨在心,杀害他理所应当。”

    何康闻言更是愤怒,眉头直皱,死死拽住身旁刘氏的布衣袖子,手腕处隐隐约约青筋爆起。

    他支起身子急不可耐怼她,似是忘了恪守的尊卑,道:“殿下,草民说过了,刘氏和何勤是清白的,他与妻子情深义重,草民与何勤打架非是因刘氏而起,只他转让地草民不同意这么做,草民与他情同兄弟,不愿他丢了根子啊。

    那些长舌妇,连着等事儿都要归做因刘氏而起,分明无赖。刘氏是外村人,草民父母留下一笔家底,草民遂在奴隶处花十两金子买下刘氏,她出身低微又貌美,村里妇人时常瞧不起她,她们这些长舌妇自是嫉恨,认为她水性杨花不清白。”

    刘氏这时抬起头,眉眼噙泪,含情脉脉望向何康。

    由于她一直低下头,脸色看不清,此刻的抬头,倒叫她容貌显现在人前。

    杏眼桃腮,乌发柳眉,一身雪白肌子,一溜得水灵,布衣麻裙都掩盖不住她的美貌,真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难怪何康花十两金子买下刘氏。

    这样的美色,若衬不上权势,保护不了自己,只会带累己身,徒生坎坷。

    李秦怡心内默默叹了口气,这世道女子总是艰难,何必互为为难呢。

    她盘问:“何康,别再狡辩了,有人看到你曾驼着一个很大的包袱往山上走,那是他们的尸体,山上早就有人查过那儿有一个沼泽,酸化尸体绰绰有余,你若是反抗,我便强行收押了。”

    何康狡辩:“殿下,那不过是草民家中无用的丢弃物罢了,山上猎物多,草民顺便用袋子装猎物,有何不可。”

    “呵”,这个理由实在难以让人相信,荒谬。

    哪户人家会往山上丢东西,普通人家都舍不得丢任何一样东西,做人情送给其他人不好吗?

    他已经慌了阵脚。

    李秦怡继续下一剂更大的猛药,厉声道:“再不说实话,我便派人绑了刘氏,押到刑部大刑伺候。”当然不会真的,诈他而已。

    “殿下难道要屈打成招?坊间传闻殿下是活青天,不畏权贵断案如神,青天便是这般断案的,以权压人,□□百姓,当真可笑。”何康冷笑,破罐子破摔,所幸将所言所想和盘托出。

    李秦怡有必要正身:“何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站在你面前的是大晋的永安公主,帝王亲妹,太后亲女,不是村口妇人,还能陪你唠嗑。”

    权势滔天,官大压一级何况皇亲国戚,他们碾死一只蚂蚁绰绰有余,何康明白他这只蝼蚁如何扳倒大象。

    此前宛若战斗公鸡的何康,闻言此刻却卸下心气儿,宛如小山倒下,满脸颓然,终是放弃挣扎了。

    他灰心道:“殿下,草民招、招,只是刘氏和儿子是无辜的,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切莫怪罪他们,他们不知情,一切恶行皆是我一人所为。”

    李秦怡点点头,她无法牵连他人,遂答应:“好,只要你所言属实,我会酌情考虑。”

    何康神色一凛,回忆事情最初发展,语气变了调,似是怅惘,似是怀念,眼里未知未觉噙着泪水。

    “事情是这样的,草民其实早已和何宇,江国平等人熟识,还成了结拜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余三人是猎户,猎技高超,收成不好时江国平等人也会无偿赠予猎物供草民和何勤度过艰难日子,后来日子变好,草民渐渐不再接受他们的接济。”

    “那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李秦怡补充。

    何康反驳:“草民没有杀他们,他们是自杀。”

    他的语气变调,又是低缓:“后来日子越过越红火,天灾出现了。江国平他们妻子儿女逢灾,相继去世,只剩草民和刘氏两口子平安无事,一家子和睦幸福。这厢也就罢了,实实在在干活日子迟早走上正轨,要不了人命。

    可最为要紧的是他们其余四人手上无田,仍要交税。天灾困难,赋税又近在眼前,不少农户直接弃田沦为流民,而何勤和何宇等人眼瞅着缴纳无望,妻女离世孤身一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干脆一齐买了□□一了百了。”

    李秦怡:“那尸体是怎么回事?”

    何康回答:“草民一家子日子虽苦但幸福,有刘氏在,日子不算太差。他们赴死未曾告知草民,等察觉此事,草民心生一计,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农民碍于千万种原因沦为流民,若借助何勤尸体成事,让朝廷重视此事,也算他们死而无憾。”

    他娓娓道来,引人入胜,李秦怡下意识接话:“于是……”

    何勤抚了抚额,长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早年草民在盘溪山打猎,草民随一只兔子跑进山深处,兔子落入沼泽瞬间尸骨无存,那时害怕没多想,直至何勤身死才突发奇想,土方子罢了。

    又听闻殿下断案如神,那等派势出京郊。您皇亲贵胄,嫉恶如仇,连世家都不放在眼里。于是草民将他们尸体放在路边,您定会注意,若知道何勤等人因赋税过重而死,一定会上达天听,重整税制,也不知是否成事,只是图个希望罢了。草民深知毁坏他们四人身后事万分罪过,可陛下若重视起来他们大功一件,无上功德,积攒满身功德下辈子投个好胎,平平安安,荣华富贵。”

    李秦怡默然不语,苏平津终于开口了,按道理他是刑部侍郎,专司鬼怪阴司,人间惨案。李秦怡身份尊贵不凡,她既开口问话,自当不再多语。

    待问话完毕,案件发展方向与他预料的差不多,遂挥一挥手,侍卫应手势而动,押起早已瘫软在地的何康,缉拿归案。

    苏平津:“殿下!”

    他问候眉头微蹙、满脸阴郁的李秦怡。

    这世间百姓总是各式各样的活着,他们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和烦恼,而事件真相却是这般自然又残忍,万般无奈构筑成今日结果。

    回庄子时星子遍布夜已深,盛京城门已落锁。苏平津派下属暂时关押何康,自己则和李秦怡回庄子暂住。

    偏生发生这等事儿,她住不下,身子可以享受心却难耐,巴不得心儿蹁跹飞到皇宫,与皇兄诉说今日的见闻。

    初到庄子,路途撞见泥炭鞣尸,侍卫早已经飞书传到皇宫,皇兄知晓此事但至今未曾闻真相。

    若知晓,恐怕也会有所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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