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秦怡下车,摩坨村虽然位于京郊,可到底是盛京城附近,富贵迷人眼,周围人也学了那三六九等划分,倒腾来倒腾去,摩坨村排在这最末端。

    末端末端,顾名思义自是摩坨村地理位置不佳。它本就偏远,又远离官道,平日里甚少有人来,无甚额外营生。自家立身的稻田又只是中等土质,并不肥沃,每年的庄稼产量自是可见一斑。

    是以可想而知,那摩坨村村民平日是何等贫困。

    从村头极目望去,村子房屋大多平平,多以土墙筑屋,村里若是有户人家盖青砖大瓦院子,自是一等一的好人家。而普通人家院子的圈中时常会豢养家畜,畜类中又多以鸡鸭为主,易饲养,好打理,相较而言豚鹅一类的家畜不多见,毕竟价贵又不善烹食。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非凡。男人高大魁梧,腰系佩剑,目似鹰隼,女人窈窕婷立,气韵高华,身姿绰约,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摩坨村村民见生人进村,又是这般气势,仿若来者不善,不约而同抄家伙,跑回自家拿起农具、厨具抵在村子前气势汹汹示威警告,目含凶光,眼神警惕看着村前这群人。

    苏平津拨开护卫,走在队伍前头认真大喊:“刑部办案,把你们村长叫出来,我们有要事相商,违者牢狱伺候。”

    在这剑拔虏张、刀戟相向的氛围里,人群中有人大喊,“村长来了”。

    显然村长地位极高,摩坨村村民不由自主为这位步履蹒跚的花甲老人腾出一条道,持农具自觉护卫左右,只见他目光矍铄,须发齐白,一身麻衣粗布,杵着拐杖却仍旧精神抖擞站出来,而他身后跟着一位妇女。

    这位花甲老人捧手作揖,一口官话说的不错,文气邹邹,大抵略读了几本书,说道:“鄙人何文华,敢问大人,我摩坨村所犯何事竟惹得大人亲自造访。”

    苏平津语气锉冰,冷硬道:“近几日接到报案,摩坨村村民何康身亡,死后尸体被制成罕见的泥炭鞣尸,此案永安公主很是关心,本官到访想询问何村长是否有相关线索,还请何村长据实相告。”

    何文华身子有些佝偻,久站甚至小腿微微颤抖,他身旁的沧桑妇人约是儿媳妇,正搀扶杵着拐杖的左手。

    老人捋了捋花白胡须沉吟许久,瘦削嶙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眼神滴溜滴溜转动,不过须臾便恭谨说道:“大人若有需要随意召见鄙人便是,何须亲自到访,寒舍简陋,恐污了大人眼。

    不过大人若是不嫌弃,请这边请。”

    木制拐杖一戳一戳,空旷安静环境中异常清晰,他横手指向远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土屋,屋顶铺垫褐色干瘪稻草,主屋旁侧还起了一座小房子,面积不大,儿媳妇刚从那屋子出来,想必是村长儿子居住处。

    这院子虽是他口中的简陋,实则是村庄里少有的气派。

    永安公主少时寺庙度过过去十五年,清修苦练,什么草率院子没见过。在场人中她地位最高,她既允了这头,不在意,其他一行人自是没什么讲究,自觉随族长进屋,摩坨村部分村民好奇是什么大事竟引得永安公主这般大人物注意,也跟着进来旁听,其余村民挤不进去,原地嘟囔几句离开。

    屋内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村长儿媳妇根据衣衫料子给大人物端出椅子,送上茶水,村长何文华惭愧说道:“寒舍简陋,还请大人见谅,只有粗茶淡水招待客人。”

    刚进屋时屋内家具及其冷清,生活气总少了。正屋桌上只放一盏茶,大抵村长老伴去世多年,是以待客烧水倒茶俱是村长儿媳妇一人所为。

    苏平津对于茶水身外之物摇摇头不在意,朝身后偷偷瞥了眼李秦怡,见她神色不变舒坦了口气,此次出行身份对换,她充当背景板。

    苏平津单刀直入话题:“何村长,何勤死时屋内有何异样?”

    何文华道:“老朽进去时,何勤屋子冷清清的,一看就知道他很久没住了。从他名字就能明白,他是勤快人,屋子里结了蜘蛛网,他不可能不打扫。何况屋子还挂着白幡,那是他妻女出丧挂的,他妻女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若说有什么异样,那还真没发现。”

    苏平津探究:“你觉得何勤是自杀的性子吗?”

    何文华望着门口不说话,久久不言,最终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不过那段日子何勤打击很大。

    天灾出现,眼见今年的庄稼收成不行,去年何勤都是东拼西凑上交的税,今年家徒四壁,大家都困难,没法子再帮他了,他一时想不开也没有这可能。”

    “今年大家都不容易,每人每年要交粟二石,麻三斤,服役二十天,若只是这么简单便好。村子每家每户不足一百亩,估摸着,每户大抵也只有十亩左右,一家七口,老天爷赏饭吃日子过得不错。遇上天灾,饭都吃不上,何谈交税,于是何勤那段日子愁的不行。”何文华谈起赋税,眼见的眉头皱在一处。

    “大人,门外有一个自称何康的人求见,说是何勤的邻居,有线索提供。”

    一个侍从走进屋子对苏平津附耳说道。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苏平津点点头,看那何康能说出什么花样子。

    何康惶恐微躬着腰进来,时不时望向四周,眼神闪烁害怕极了,只一对上颀长挺拔气宇轩昂的侍卫的眼神,很快撇开低下头。

    自打他进来,苏平津目光灼灼盯着他,打量他一系列动作神情。

    “大人,小民何康拜见大人”,他一进来径直跪向天青色竹叶纹翻领官袍的苏平津,不给其他人眼神,看样子他知道官袍长何样,见识过。

    苏平津:“起来吧,你有什么线索赶紧说。”

    何康:“大人,小民是何勤邻居,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何勤妻女死亡那段日子,他经常往山上走,半夜不归家。按道理他是农户,未曾习过打猎,可却时常下山手上提着猎物,满载而归,十有八九小民怀疑他在山上认识什么人,是那人害死了他。”

    苏平津:“你有什么证据?”

    “有”,眼见何康情绪激动起来。

    “大人可在何勤家中灶房里找到山鸡褪去的皮毛和狐狸皮毛,约莫一个月左右,应该还在。”何康铁板钉钉说道。

    苏平津深深望向他,板着一张脸,透露出‘你最好别说谎’意味。

    何康冷汗涔涔,从怀里拿出白汗巾擦擦汗,随手塞进胸口,垂着手恭恭敬敬跪着。

    “起来吧。”

    苏平津没有喜欢看别人跪下的爱好。

    “大人,今年天灾实在严重,我们村不少村民粮食减产,何勤多次说过‘要是一死了之该多好,反正妻儿都不在了,活着也没意思’之类的话。”何康站起来,畏畏缩缩补充。

    “明明税负不重,十之税一罢了,每户百亩,怎得你们村人均只剩十亩了?转让了?”

    何康支支吾吾不会答,眼睛反复闪烁瞟了好几眼老村长,不语。

    老村长何文华嘴角扬起一丝无奈,摇摇头还是站出来出声:“大人有所不知,虽说税法规定人人领田一百亩,可实际上我们摩坨村村民大多不足百亩,却要缴纳与领田百亩一样的税额,何勤家更是不幸,原本便只有五十亩,前年何勤妻女越发病重,他通过与郑氏签订契约,所领田地大半转让,得到买药钱治病。可麻绳专挑苦命人,其妻女今年还是去了。”

    苏平津:“郑氏?这契约可有什么古怪?”

    老村长答道:“这契约还是我亲眼见证,说好一年之类何勤能还够向郑氏借的买药钱便将地归还,可今年年初他亲自还钱,郑氏却言之凿凿说那地已是郑氏所属,何勤要地无果。那是郑氏,世家大族,怎生得这般无赖,权势滔天,何勤一介平民百姓怎能斗得过他们,无异于白费心机。

    只好劝他放下,找个小本买卖踏踏实实过日子,把日子过红火,这坎儿也就去了。谁曾想……”

    他去了。

    李秦怡在心里把这未完的话补充出来,普通人过好普通的一生实是有些艰难。

    何康和盘托出有关何勤线索,事了便被侍从请下去,李秦怡盯着他的衣袖怔然。

    方才出门刚用过早膳,大抵过了两个时辰,路上颠簸,此刻她的肚子已经唱起‘空城计’。

    京郊的空气总是清爽的,各色树木种植,一夜过后雾气大起,四周弥漫着初露带来的微微潮湿气。

    行进路上马车里李秦怡还能闻到潮湿气中隐隐约约夹杂出的青草香,露深凝重,分外清香。日头顶在正上方,阳光直射,总是决然把那空气中的绵密干净蒸发的无影无踪,开始燥热起来,也到了用午膳时间。

    日头还未毒辣,苏平津趁着阳光正好,唤上李秦怡,坐上马车赶回温泉庄子,享受秋日独有的山庄时新菜肴。

    两人回到庄子,下人打水洗脸,脸上汗津津的,粘人不舒服。

    午膳谢妈妈叫上老伴,亲自下厨房炖了只满山跑的走地鸡,煨了奶白枸杞鲫鱼汤,什锦蔬菜,怕吃不惯还特地派人下山去城里酒楼定下八珍糕和酸梅酿枝饮子,俱是当下小姐时新菜肴,便是怕山粗野味,不对永安公主的嘴,伺候不好她,辜负太后信任。

    李秦怡和苏平津用膳各有心事,安安静静坐上桌不说话,认真品鉴谢妈妈用心准备的一桌美食,秉持食不言寝不语准则,心里对于今天发生的事各有看法。

    用了几块糕点后,饭后侍女端来水漱口,李秦怡仔细漱完口,饮着茶静静思考。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