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苏平津:“不仅如此,郡王府有一婢女私下里提供信息,寿宴那日郗卓君曾在未时一刻派婢女邀约李玉蓁于荒凉小院一叙,婢女在李玉蓁往竹林路上寻着,当时李玉蓁应了。”

    李秦怡疑惑发问:“她怎么现在才说,寿宴那日为何不站出来?”

    苏平津解释:“据她所言,当时情况紧急,府内乱糟糟的,婢女没敢多想,近日思来想去只觉处处不对劲儿,这事儿可能与案情有关才特地告知。”

    李秦怡点点头,不自觉迈着步子来回转:“摄魂香的购买记录,郗卓君右手手腕上的牙印,结合方才你所说的婢女,对于淮南郡王府构造了解等等,诸如此类巧合数不胜数,实难解释他郗卓君与此案毫不相干。何况,他不喜这桩婚约,杀人动机也算勉强合理。

    巧合巧合,巧合再多,也便不是偶然了,由此可见郗卓君故意为之的可能性极大。”

    苏平津跟着分析:“据殿下前日提及,查大人未时曾在郊外遭遇袭击,郗府派人不无可能。臣暗地里仔细查验,得知郗府最近在私市大肆买卖良家子,人均十三四岁,正是练武好时候,很可能是弥补此前刺杀损失的武士。

    郗氏如此大张旗鼓,微臣怀疑婢女桐花之所以被人灭口,很可能是不小心听到郗卓君暗杀指令,这才惨遭祸患,而李玉蓁则是早有预谋。”

    李秦怡便是这般想法,赤裸裸大喇喇的真相摆在眼前,此番推论便是极为接近符合所见所闻所感。

    “不过”,苏平津仍保持清醒头脑,并不一味沉浸于破获真相的喜悦中,犀利指出:“国子监祭酒之子崔舷之始终同他一处,哪门子道理竟毫无察觉郗卓君的异样,只有一种可能,他与郗卓君狼狈为奸。”

    为上者罪得其法,

    这一次,李玉蓁得以死得瞑目,郗卓君不再如上辈子那般杀人犯法却依靠强权逍遥法外,甚至连崔舷之拖泥带水也无法独善其身。

    苏平津开始抬起头,眨眨眼望了望今日异常湛蓝明亮,碧空如洗的蔚蓝天幕,一切浮白做洗,纤尘不染,事情有了转机。

    按照既定轨迹,原本此次他该南下锦州,查访锦州邪案,可阴差阳错,天公作美。一场大梦,一觉醒来,他回到事情发生起点,此时此刻的他,意气风发,想要在这腐败泥泞的官场大展身手,仔细想来,那时的他真是天真无邪,痴人说梦。

    世家倾轧,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整个朝廷蠡虫爬驻,他一个寒门庶子又有何能耐倾覆大晋官场。

    念及前世,苏平津眸光幽深,似是一潭死气沉沉的死水,暗无天日,没有生机,那样的遭遇结局,他有些失望懦弱了。

    重来一世,他满心满眼的,只想查清陷害他的幕后黑手,又是有何深仇大恨,和至于千里迢迢在回京路上解决他。

    濒死之际,一双异域纹样的锦鞋深深刻进脑海,他不敢忘,那绝不是本朝人的纹饰。

    是以他改进刑部,李玉蓁的案子得罪人,得不偿失,他不在意,若循上辈子那般,堂堂淮南郡王之女,香消玉殒,以醉酒跌入荷花汀断案,明眼人皆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郡王闹也闹了,恨也恨了,终无济于事。

    他要还原真相,给天下被黑暗笼罩的人一束光明,他要改变一切,给自己一个机会——转变命运的机会,活下去,活的光明,汤汤荡荡,正大光明。

    现在,转机出现了。天光乍泄,云开雾散,雾蒙蒙的人生迎来曙光。

    上辈子的永安公主,亦是如李玉蓁这般,一场落水,便卸了命,长睡不起。只是,终究落了不忍心,活脱脱、鲜灵灵的人命摆在眼前,视而不见,实是太过艰难。

    李玉蓁落水,是人为。那李秦怡?是否亦是意外那般简单……

    马车登愣愣地响,窗外不少平民百姓叫卖,红艳艳的山楂串儿、清香扑鼻的桂花糕、透彻冰凉的香草饮子,马车一路经过,嗅觉仿佛经历了一场饕餮盛宴,品鉴世味烟火气。

    两人一见面便聊起案子没完没了,霜降在一旁插嘴都没处落。

    此前提及崔舷之,两人当下立断直奔国子监崔大人府上。案子聊的有模有样,欢声笑语,只话题罢了,对坐在一处,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有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在大晋呆久了,李秦怡话语不自觉略带古韵,干脆把疑惑已久的问题问出,省的提心吊胆:“苏大人,难道你从未奇怪,我堂堂一介公主,金尊银山供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何至于跑上颠下,平白受罪,查什么劳什子案子,好好过我的风花雪月、娇奢矜贵生活便是,怎么干这玩意儿。”

    苏平津闻言笑了,抬起头直视李秦怡眼睛,目光深深,只问:“殿下愿意吗?愿如这般无忧无虑、饮金缀玉过活?臣瞧着,殿下所作所为,似是乐在其中。既是殿下乐意,有这样一尊金灿灿的活菩萨,较之以往,平津查案似乎都顺畅许多,何必深究其他呢!”

    他顿了顿,往回咽口水,继续补充道:“关乎查案,这是殿下的兴趣,平津无权过问,亦不必过问,臣只知保护殿下即可。有殿下为百姓为大晋伸张正义,亦是大晋之福。”

    说罢,他直直向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朗月清风,皎似人间月。

    苏平津种种,李秦怡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愿亦不会深究,在他看来,权贵亲身躬耕查案,无惧特权,若能继续维持,大晋朝不平之事会少许多,民生怨沸亦会减少。

    马车踢踏踢踏,一溜间,崔府近在眼前。

    他们二人在马车上悠哉悠哉等候,事已至此,事情已经朗目了。马车靠边停下,大宫女霜降率先掀开车帘下车,知礼通报门房永安公主驾到。

    不到一盏茶时间,崔府大门敞开,一位白须长髯的老者持礼匆匆赶到,是崔府管家。

    “殿下亲至,老奴有失远迎。府君上朝仍未归,府上小公子刚回,风尘仆仆,待小公子仔细梳洗一二便在在厅房等候,面见殿下,还请您这边请。”管家抬手邀李秦怡入府。

    一入府,绕过九曲十八弯的连廊,重重叠叠,假山沂水映入眼帘,端的是江南水乡风光,绰约多姿。

    国子监崔氏起事淮扬,是清河崔氏大族里的一个分支,近几年弟子长事,在陛下面前开脸,在京中很是混的如鱼得水,也算在清河一族面前长脸。

    眼下李秦怡将要见的崔舷之,是淮扬这一族近年来最文采斐然、名动盛京的后起之辈,堪称后辈表范。

    “殿下亲至,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舷之也是刚回府。”崔舷之远远接见,一见面便先是赔礼,先发制人。

    李秦怡微微凝笑,端的是端庄,苏平津默默如从前一般跟在后头似隐形人,她亦不多客套,单刀直入:“崔公子客气了,你素日与郗卓君交好,不知是否听闻他的死讯?”

    李秦怡仔细观察崔舷之的表情,发现他在听说郗卓君死讯时嘴角微抽,表情有不自觉的僵硬,但很快掩映下去,恢复正常。再次观望,已看不清分明了。

    “殿下仁慈,骤闻郗兄惨死,舷之哀痛欲绝,今日还特地前往大悲寺为郗兄抄经百篇,以祈郗兄在天之灵。”话语间不知不觉流露出悲泣,甚至隐隐有抽噎声。他话说罢,面露悲色,双手合十做祈祷样,看上去真心实意。

    “不过”,崔舷之话音一转,慢慢放下手,很快语气转变凌冽,“郗兄残杀李姑娘,犯下大错,落得今日下场,实乃罪有应得,只可惜李姑娘平白受罪惨死。”

    李秦怡很快“嗤”地一笑,讽刺直问:“竟未曾想,郗大人如此广而告之,连残害皇室贵女这等让家族蒙羞的事儿都告知你们,郗大人门风果真是高洁,堪当天下师表!”

    有恃无恐!

    互通情报有无竟然如此正大光明。

    李秦怡语气里的嘲讽和坚硬容不得忽视,崔舷之只好避重就轻说道:“郗大人大义,郗兄此番幡然醒悟也算知错就改,了却生命为李姑娘赎罪已是足了。殿下,郗兄已是身后人,何必咄咄逼人呢。”

    李秦怡对于他的抗议置之不理。

    “不知未时一刻左右崔公子当时在哪?在做何事?可有人作证呢?”她恍若突然想起此事,故作疑惑骤然发问。

    崔舷之拱手回答:“回殿下,舷之其实并未与郗兄下了一下午的棋,中途约未时左右,郗兄面色慌张,似有何追赶似的,只说他突遭难事,需要一盏茶时间离去,还望舷之保守秘密,是以舷之从未提及此事,然此事无人作证。”

    李秦怡抓住重点反问:“你是说郗卓君离开过!你们在哪下棋?”

    “观语亭。”

    是颐华厅廊下的一处小亭,观赏竹林的好去处,四面环林,林涛阵阵,竹语呢喃,微风吹过支起簌簌低语,似是情人在诉说情话,因而名叫观语。

    观语亭离李玉蓁身死之处不远。

    沉默许久的苏平津终于站出来,开嗓说道:“不知崔公子为何直至今日才说,不觉有落井下石之嫌吗?”

    苏平津继续追问:“崔公子当真从未怀疑吗?”

    “还是此事有崔公子的推波助澜呢?”他又挑眉,语气深沉说道。

    崔舷之折手:“苏大人实是折煞,郗兄一向磊落做人,何人能知晓他背后的阴谋呢。我们都被他算计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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