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息闷头一路穿过院子，走进房间，门一关就直接扑到床上。
她揽着被子闭眼休息，脸颊被蓬松的枕头挤出一个弧度。
宋息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是有些过激，按照平常的习惯，她一般会直接去找林江平换人，而不是站在院子里指着别人的鼻子骂。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发泄情绪。
她了解自己。
宋息明确知道这是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她永远不会生病，也永远不会死亡。
而她最迟五年就能回家，回到原时间线，届时一切都不会改变，除了她经营酒楼得来的一大笔钱财。
这让宋息将这个世界当做一个大型游戏世界。
这个游戏世界太过真实，即使今天在她面前逝去的不过是一串数据。
这串数据上一刻还在和她聊天，给她隐秘地透露一些消息，提醒她注意安危，和她聊起同一个人，眉眼温柔，说起一些事情时神情无奈，亦或是悲伤。
太鲜活了。
创造系统的文明实在太高级了，居然能让虚拟人物如此真实。
宋息把脸埋在枕头上滚来滚去，吓死她了，现场那么多血，想到这儿宋息打了个哆嗦，立刻抱紧另一个大枕头。
她又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困意逐渐涌上来，宋息打了个哈欠。
等会儿就不洗澡了吧，反正在白楼那儿洗了。
宋息闭着眼扯过被子随意一盖，再用腿蹬开未展开的部分，好了，该睡了。
“宋老板——”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不认识的声音响起。
“啧。”宋息闭着眼锤了一下床垫，烦躁地睁开眼睛。
她探头喊了一声：“没看到屋里关灯了啊？”
话刚说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没灭灯，从她进屋开始灯就已经是亮的了。
宋息暴躁地挠了一下头，猛地坐起来下床，疾冲过去打开门。
“干嘛——”
她刚起一个尖锐的调儿，看见眼前的老头后硬生生地把音调转低。
老头发色花白，蓄着一把胡子，额头有几道皱纹。
他看见宋息的头发散落，明显一副准备睡觉的模样，自觉十分冒犯，于是道歉说：“打扰宋老板休息了，我明日再来吧。”
宋息眉头一皱，虽然语气没有刚刚那样凶，但听起来还是有些生硬：
“不用了，你进来吧。”
算了，让一个老人家来回跑两次也不太好。
而且明天做完工作她要立刻回酒楼，这儿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走进房间，从桌子上拿起簪子随手绾发，然后拿起倒扣的茶杯斟了一杯水准备递给老人。
但低头一看发现是茶水，于是收回杯子搁在自己面前，拿另一个水壶斟了白开水给老头。
大晚上的老人家就别喝那么浓茶了，不然睡不着。
老头笑呵呵地接过那杯白开水，心想这姑娘行事有些与众不同。
在客人面前仪容不整，披头散发，还把客人的茶当面收回去，只给了一杯白开水。
不过她估计是为了避免他这个糟老头子失眠。
宋息双手十指相扣，看着老头喝完一口水，才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老头先是自我介绍：“宋老板你好，我是衡山盟的账务主书，专管财务方面。”
哦，宋息了然，这就是越知说会来和她详谈报价的人了。
宋息强打起精神，开门见山道：“是来找我谈药膳报价的事情吧，该怎么称呼您？”
老头和气笑道：“鄙人姓程，可以叫我程主书”
“程主书，不知道您这边的心理预期是多少？”
程老头慢悠悠地把问题抛给她：“要不您先开个价？”
宋息本想报出一个高于酒楼价格十倍的数，但下午那滩鲜血总是在她眼前浮现，硌得她说不出话。
最后只说了一句：“还是你们这边先给个价格吧。”
程老头见她的确是不想说，于是用手掌比划了一个数字，说道：“这个数。”
宋息一惊，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强装镇定说：“你们确定了？”
程老头笑呵呵地说：“我们看过宋老板酒楼的菜单，这是按照最贵的那道菜再翻十倍给出的价格。”
“宋老板的药膳效果卓越，自然配得起这个价格。”
“效果卓越”这四个字让宋息顿时陷入沉默中，恍惚间鼻尖也能嗅到一股血腥味，一时间她有些走神。
程老头注意到她沉默了，以为她对价格不满意，于是说道：“如果宋老板对价格不满意，还是可以商量的。”
药王谷和衡山盟斥巨资和人力都无法逆转入魔症，从未有人清醒过，直到宋息出现，她的药膳在他们眼里就是无价之宝。
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宋息配合。
宋息反应过来，立刻摇摇头，说：“不是，这个价格我很满意。”
程老头一听，立刻笑逐颜开，说道：“那就好，祝我们合作愉快，以后就都按照这个价格给您。”
宋息听到那句“以后”，神情一滞，然后说道：“先不说得那么长远，这两天的药膳就按照这个价格给吧。”
程老头眼睛眯起来，心想宋老板是想着以后抬价？
宋息几乎瞬间就明白程老头在想些什么，她摆手否认：“我不是想着抬价，如果以后有合作我们还是按照这个价格来。”
“但我的确是没有想那么长远。”
程老头听出宋息并没有长期合作的念头，心中一急，但面上没有流露着急的神情，而是慢悠悠地问道：“宋老板是有什么顾虑吗？”
宋息不自觉地捻动手指，总觉得指腹有湿黏的感觉，就连衣袍一侧的触感都是湿润黏腻的，像是沾着什么液体。
宋息知道这是错觉，她现在很干净。
她看着程老头，忽然问道：“你们这么高价买我的药膳，知道我的药膳只能让人清醒，而不是让人恢复健康吗？”
程老头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后说道：“感谢宋老板告知，我现在知情了。”
程主书虽然知道资金的大致流向，但毕竟不是药王谷的人，并不知道研究的确切结果，甚至不知道药膳有副作用这一说。
宋息不应该在合同还没敲定之前，告诉对方产品的缺点，否则容易被压价。
但她看着程老头，却总是想到白逸水，想到他口吐鲜血。
在副作用发生前，他是否也很程老头一样，对药膳抱有极大的信心？
以为自己终于得救，终于得以逃脱死亡的宿命？
程老头觉得自己有些察觉到宋息不肯长久合作的原因了。
他说：“宋老板，入魔者本就是必死无疑。”
“能在死亡前获得一段清醒的日子，也算是赚到了吧。”
真的吗？
宋息垂下眼睛，心中沉思。
他们真的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吗？
不会因为期望落空而心生怨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