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一行人到了现场后，血腥味扑面而来，白逸水被人扶到一旁的地板平躺着，衣襟和衣袍都染满了血，晴山蓝的布料晕出一大团深色的色块。

    地板和桌面都有血液，白逸水的下巴沾染着好几道血迹，眼尾处沾着一点儿红色，手掌处鲜血淋漓。

    不难想象他刚才捂着嘴吐血的模样。

    越知立刻上前给他号脉，随后拔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状况，然后接过身旁的人递过来的针灸包，从中取出一根针。

    针尖闪着寒芒，刺入穴道。

    但无论他们怎么做，白逸水紧闭双眼，越知再度号脉，侧耳贴近胸膛倾听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越知抬起头，看着跟过来的那几人，遗憾地摇摇头。

    他们见状齐齐叹了一口气。

    越知站起身，问旁边的卫兵宋息在哪儿。

    卫兵带着他去找宋息，她坐在一个空置的房间，双手就捧着一杯热水，也不喝。

    温热的水汽翻涌升起，遮住她的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

    越知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又松开，他走过去，维持平常的语气，问：“怎么不喝水？”

    宋息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轻轻抿了一口温水。

    越知缓缓坐在她的对面，他刚刚听人说白逸水是当着宋息的面吐血不止。

    卫兵发现时，宋息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白逸水，她的半边身子都沾着血，就连那一侧的脸颊都有血迹。

    宋老板的确是精明能干，但她既不是习武者，也不是药王谷的学生，哪儿见过血腥的场面？

    她只有二十岁出头啊。

    越知动了恻隐之心，脸上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他看着宋息默默地喝水，等她喝完水后，才缓声问道：“你没事吧。”

    越知仔细打量她，宋息身上的衣服不是来时穿的那件，而是白楼统一的衣服，她身上干干净净，头发带着微微湿润的水汽。

    显然她在越知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这层楼的人有带着她洗漱换衣服。

    宋息的眼神微微一动，仿佛在回忆刚刚的场景，过了许久才说道：

    “他弄脏我的衣服了。”

    说起这个，宋息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仿佛在躲之前没避开的血液喷溅。

    衣服明明干净舒适，然而她总觉得身侧十分黏腻，像是衣袍沾着什么，鼻尖萦绕着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宋息抬起手，反过手背不断摩擦脸颊，想擦掉某些不存在的东西。

    见她这幅应激的样子，越知倾身，立刻开口说：“你可以低头看你的衣服，很干净。”

    很干净......

    是啊，宋息反应过来，她已经洗过澡了。

    宋息放下手，但依旧是怔怔的样子。

    越知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不忍，但他面上不显，沉默片刻后，再次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

    宋息心想，她能有什么事呢？

    这儿的“人”都只是数据，这个武侠世界都是由数据构成的，她不过是是参加了一场增添武侠、悬疑和丧尸元素的大型沉浸式经营游戏而已。

    她只是不适应见血，毕竟她在和平社会生长，哪见过这场面。

    宋息放下动作，双手捧着茶杯搭在膝盖上，忽然抛出一句道：“是因为药膳副作用吗？”

    她没有说谁，但在场两人都知道这句话的指向。

    越知想说是的，所有入口的东西在送到白逸水的房间前，都会经过严格检查，基本排除中毒等原因。

    再加上白逸水死亡的症状和入魔症死亡症状一模一样，口吐鲜血，甚至呕吐出内脏碎块，有血液从五官渗出。

    好在没有传染性。

    但他看着宋息白净的脸庞，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换了一句：“不确定，还要再做检查。”

    死后剖尸，常见流程。

    越知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心中估量着时间，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说道：“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他又看了宋息一眼，她低头捧着茶杯没应声，像是还陷在某段回忆一样，越知心中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今天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在这儿想休息多久就多久，不着急出去。”

    宋息依旧沉默不语。

    他微微躬身，正打算转身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她问道：

    “即使这样，你也坚持要我做药膳，让他们试药吗？”

    清澈的声线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响起，宋息抬起眼睛，琉璃色的瞳孔对上纯黑的眼眸，屋内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他们的脸庞。

    越知没有说白逸水的状况，但两人都知晓结果，并且心照不宣。

    “是。”

    越知的神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眉眼依旧平静，见证死亡于他而言如同吃饭喝水。

    这个人好像就不会为生命殒逝而神伤，和之前他在酒楼为了患者出言的形象截然不同。

    越知语气平稳地说：“我先行一步。”

    说完转身离去。

    .

    宋息出楼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在外面等她是昨天一言不发就拎着她飞的少年。

    她瞧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林江平呢？”

    少年听到宋息直呼林护长的名字，眉头紧皱，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不满，语气硬邦邦地说道：“林护长事务繁忙，没空理那么多。”

    “哦。”宋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路一晃一晃的，和少年的步伐比起来十分缓慢。

    完全走出白楼的防卫范围后，少年越发不耐烦，觉得宋息就和乌龟一样磨磨蹭蹭。

    按照这样的步速，等到了院子门口就得是白天了。

    少年展臂一抓，想要揪住宋息的领子，像昨天一样直接用轻功送达。

    然而手掌却出于意料地落空了，他抬眼一看，宋息正侧着身子盯着他。

    原来宋息早有准备。

    少年盯着她，命令道：“过来。”

    宋息抱着手臂，冷声说道：“我不要用轻功飞，我想散步走回去。”

    “啧，”少年没有耐心说道：“你走得太慢了。”

    宋息这时还保留理智，强压着怒火问道：“你有事情要忙吗？”

    少年并不想和她多待，靠近一步要抓她，随口应道：“嗯。”

    “那你先走，我自己散步过去。”宋息再次侧过身子躲避。

    “不行，我得完成任务把你送到院子去。”少年觉得宋息太过麻烦，不听从自己的命令。

    “既然我是你的任务，那你就应该听我的，而是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宋息的语气越发冰冷，下午直面鲜血淋漓的病发现场让她心力交瘁，无暇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她并不想发火，情绪的倾泻也需要精力，她太疲倦了。

    宋息保持最后的理智，缓缓说道：“要不你听我的，要不你就先行离开。好吗？”

    少年并没有被宋息的冷脸所震慑，在他眼里，这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即使动怒，也不过是像一只外强中干的老鼠。

    强者又怎会把弱者的愤怒放在眼里。

    少年心中不屑，这次没再让宋息躲过去，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一把揪住衣领，点地飞身离开。

    宋息这次没有再像上次那般惊慌大叫，而是一言不吭被他拎在空中飞。

    少年想起她刚刚冷言冷语，此刻还是得乖乖被他拎着，不由得嗤笑一声——虚张声势。

    轻功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儿就落到院子门口。

    门口就站着林江平和一位老头，两人正在交流中。

    林江平本来是打算亲自接送宋息，但由于临时有事情，又不能确定宋息明确的下班时间，只能让这个少年去接替一下她。

    等事情办好了他就顺带去找财务主书，正好和宋息谈一下药膳报价的事情。

    两人边聊天边走路，恰好走到院子门口时，就听到衣袍翻飞的声音以及破空声，寻声望去就见到少年拎着宋息踏空而来。

    少年本想像上次一样随手丢下宋息，但见到林护长和财务主书在场，于是牢牢抓住宋息，两人平稳落地。

    少年松开手，向两位上级行礼说道：“见过林——”

    话还没说话，他一个不防就被人狠狠攘到地上，噗通一声顿时倒地。

    一时间在场众人——林江平、账务主书、听到林护长声音赶紧迎来的天青，以及倒在地上的少年本人纷纷震惊。

    除了推人的宋息，她正抱着胳膊，冷脸看着地上的少年。

    这群人不知道是该震惊竟然能看到成年人推搡他人——这种自打五岁习武后他们就没用过的的打架手法。

    还是该震惊一个习武者居然被这样幼稚手法袭击并且成功得手。

    这种震惊不亚于看到小猫咪成功扑到壮年大汉。

    滑稽震惊且搞笑。

    天青疯狂憋笑，怎么回事，小老弟，这么就没见你怎么变拉了啊？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时候，宋息开口了。

    她语速极快，声音却很清晰：“昨天你就是这样把我扔到地上的。”

    少年人脸色一白，立刻望向林江平，果不其然，林江平眼中的震惊立刻化为质询，皱着眉盯着他。

    他之前和少年说过宋老板是墙内而来的客人，没想到少年居然把客人往地上扔。

    无理至极。

    天青看见林江平肃然的神情，不由得想起自己昨晚的行为，眼神闪烁，有些心虚。

    林江平刚想训斥少年，宋息先出声打断他。

    她语气冷得像冰，却无法让人忽视冰下的怒火，她说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不经过我的允许揪着我的领子飞了。”

    “我已经拒绝很多次了，你懂不懂尊重人啊？！”

    最后几个字音声量拔高，宛如平地炸开惊雷，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宋息的怒气。

    现场安静下来了。

    饱含怒火的句子仿佛烧干空气中的氧量，在场的人都感觉呼吸不畅。

    林江平的眉头越皱越紧，少年的额头上直冒汗珠。

    他之前接触过墙内的人，那些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见到习武者哪个不是唯唯诺诺，多有尊敬，那成想过这个宋老板居然敢告状。

    林江平哪里看不出少年只是悔恨被发现，并非因为羞愧而面色不好，当务之急是先向宋老板道歉。

    他看向宋息，沉声说：“宋老板，十分......”

    话还没有说完，再度被宋息打断，她快速说道：

    “让这种货色来招呼我，你们衡山盟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

    “我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就活该让你们欺负？”

    “别觉得你有多委屈，属下办事不利你这个领导就得担责。”

    宋息的话犹如疾风骤雨，她眼中烧着一把火，仿佛要将下午没倾泻出来的情绪全部燃烧释放，她往前踏一步说道：

    “你别忘了，是你们衡山盟有求于我。”

    见到林江平没有反驳，天青脑子嗡嗡响，昨天宋息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居然是真的。

    怒火直蹿到天灵盖，宋息疾步走向院子，目不斜视地忽略跟在她身后，希望平息怒火的林护长。

    她极为冷静地说道：“我不想再看到这个狗东西，把他调走，立刻。”

    宋息跨过门槛，一把抓住站在门边的天青，猛地推出门外，天青一个踉跄跳了出去。

    她抓住门的边缘，盯着跟上前的林江平说：“要是再给我配这些不尊重人的东西，我们直接的合作就直接作废。”

    “酒楼你爱烧就烧，大不了你就杀了我。”

    话音落下，宋息两手用力关门，大门砰得一声阖上了。

    林护长被关在门外，沾了一鼻子灰。

    两名属下看到护长被训斥的场景，当场闭嘴不语，什么话都不敢说。

    林护长缓缓看向少年，缓声说道：“我不是交代你要好好保护客人吗？”

    “你就这样保护的？”

    “我......”少年想要辩驳，但又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确不尊重宋老板，打从心底里认为一个普通人不配他保护。

    林江平压抑着怒火，哪怕他这个行外人都知道，宋息的药膳对于入魔症的研究极为重要。

    要是宋息死活不愿意再合作，药王谷和衡山盟都得问责对接合作的他们。

    他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成功......

    林江平眼神冰冷：“明天你去外勤那儿报道。”

    少年两片嘴唇直哆嗦，他这个等级的武者怎么能去那种打杂的地方？

    他要是去了，周围的人该怎么看他？

    少年刚想求饶，林江平补上一句：“你去给宋老板道歉，如果她不肯原谅你，那你就离开衡山盟。”

    这话一出，少年立刻瘫坐在地上——按照刚刚宋老板的表现来看，她一定很生气，怎么可能原谅他？

    天青看着被处置的少年，想起昨天自己无礼的行为，紧咬着下唇，心中感觉不妙。

    她忽然察觉有视线看着她，天青转头看去，是林护长在望着她。

    林护长神情冰冷地警告她：

    “你好自为之。”

    天青背后直冒冷汗，完了，林护长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