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宋息觉得奇怪,但反正行程也不太急,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休息完了,她从躺椅上起来,捶着背继续去做剩下的药膳。

    “对了,”宋息忽然回头问道:“令尊身体怎么样?”

    越知微微摇晃躺椅的动作一停,过了一会儿才说:“托宋老板的福,现在家父神志清醒。”

    “哦?没什么副作用?”

    “暂时没有。”

    宋息微笑道:“有什么结果记得和我说一声,毕竟老板总得关注售后评价。”

    越知睁开眼,面颊侧过一些弧角度,纯黑的眼睛看着她。

    这个人说话总给他一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大部分时候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热衷经营的酒楼老板,有时也会透露出不符合普通人身份的危险感,甚至让江平这个六段高手忌惮。

    但这些都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对于越知而言,宋息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违和感。

    哪儿违和呢?

    探究的视线落在宋息身上,她却毫不在意地扬起嘴角,摆手说:

    “我开工,有消息记得告诉我哦。”

    .

    忙活一整个下午终于弄完药膳了,宋息从小矮凳站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腰痛死。

    宋息扶着后腰,缓缓做伸展运动活动筋骨。

    研究人员赶紧把剩下的药膳端出去,走的时候还和她打招呼:“辛苦宋老板了。”

    宋息捶背回道:“没事没事。”

    一位研究人员走入明火房,问宋息道:“宋老板忙完了是吗?”

    宋息看了眼角落空落落的桌面——原先那里堆满了药材和食材,她放松说道:“弄完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越首席吩咐过我,如果宋老板忙完了想赴约的话,我就带着宋老板去找朋友。”

    越知忙得不可开交,没空亲自领着宋息去找人聊天,于是专门写了一道临时通行许可证,让其他人带路。

    宋息随口应道:“哦,想起来了,那就现在去吧。”

    她倒是奇怪这个白逸水能和她聊什么。

    .

    引路的带着宋息坐升降平台,一路向下好几层,每一层大厅都有不少人在忙碌。

    宋息说道:“白楼不是你们药王谷的机密之地吗?怎么这么多人。”

    引路人腼腆地笑了笑:“的确是机密之地,所有在白楼地下工作的人都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不能和外人接触。”

    “这些楼层人多不奇怪,毕竟要有人研究和打下手。”

    她心想这些对于白楼工作人员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宋息进来辅助研究,那也算是白楼工作人员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她向宋息解释道:“地下楼层分为三个等级,秘密、机密和绝密。现在你看到的楼层都属于秘密级别,越往下走人越少。”

    “哦,”宋息了然地点点头,她问道:“你没下去过?”

    “我看你有些紧张啊。”

    没说话的时候,引路人总会不自知地抿嘴。

    她羞涩地承认道:“是啊......因为我一直都在第一重地工作,还没去过更下面的楼层呢。”

    “啊?”宋息有些惊讶,“那你怎么引路?”

    引路人连忙解释:“越首席有和我交代路线,我把你领到门口就行了。”

    “毕竟我也进不去。”她很坦诚。

    两人说话间,升降台就到了她们要到的楼层,引路人说:“就是这一楼。”

    说着她就跳出升降平台,宋息紧跟其后,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几个卫兵在守卫。

    引路人把许可证递给他们看,卫兵接过去仔细查看,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两人说道:“只能叫宋息的人通过,另一个人不能进。”

    引路人指着宋息说道:“她就是宋息。”

    宋息走上前,卫兵侧身让她通过,前头的卫兵再次看了眼手里的许可证的内容,对其中一个卫兵说道:“带她去二零四区域。”

    .

    这一层大楼的结构像蜂巢一样,房间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四周都点着无数烛火,整层大楼亮得犹如地上白天。

    宋息看着那些蜡烛,心中想着:这样不会很容易引发火灾吗?这里都用上蒸汽机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进化到使用电力。

    卫兵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廊道,最后停在一个房门前,他先是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后响起声音:“请进。”

    卫兵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门锁推开房门后,又是一道铁栏门。

    宋息看着手腕粗细的铁栏,心想:不至于吧,锁两道门防得那么死。

    白逸水早已站在门后,隔着栏杆友好地朝她打招呼,看起来适应良好。

    卫兵打开两道门后,守在一旁说:“你可以进去了,我就站在门口,如果有什么异常可以喊我。”

    卫兵腰间的枪萦绕着淡淡的火药味,威慑力十足。

    宋息垂眸,感觉更奇怪了,为什么防得那么严。

    药膳副作用不明确,重点观察服药人员没什么问题。

    但药王谷这个表现,好像十分确定药膳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好像下一秒白逸水就要变异一样。

    宋息收起疑问,跟着白逸水进屋,房间布局有些类似现代房屋,她不漏声色地打量周围环境道:

    “这儿环境还不错,白公子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白逸水斟了两杯水,一杯推倒对面,说道:“还可以,没有茶水可以招待,还请见谅。”

    房间布局是两室一厅,大厅中摆着一张方形桌,桌子两边都放着软垫。

    “赔偿金和那个茶壶他们都给你了吧。”白逸水问道。

    “给了,”宋息盘腿坐在软垫上,接过那杯水,装作若无其事道:“怎么他们关你这么严啊。”

    “好像喝了我的药膳后就要变成怪物一样。”

    白逸水笑了一声,没有应话。

    宋息见他没接话,便也转移话题,说道:“白公子找我是有什么要说的?”

    白逸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道:“只是听闻宋老板进入白楼帮忙,于是来找宋老板叙叙旧而已。”

    叙旧?

    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宋息心想。

    “被关在方寸之地还能受到外界的消息,白公子倒是消息灵敏。”

    白逸水云淡风轻:“恰好白楼有故交,闲暇时他会和我聊天。”

    “越首席?”宋息猜到。

    “对啊,”白逸水笑着说道:“宋老板之前不是说只想专心经营酒楼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言难尽的目光落在白逸水身上,宋息说:“我怎么到这儿来的......白公子你也是衡山盟的,难道还不知道衡山盟的做派?”

    说起这个,他思索一会儿,问道:“宋老板的酒楼没事吧。”

    “......”

    白逸水显然是了解他们衡山盟的。

    宋息呵了一声,说道:“要是再不答应就真的有事了。”

    白逸水劝慰道:“其实宋老板待在墙外也很危险,来到墙内衡山盟方才能保护你。”

    衡山盟势力强劲,即使垒起高高的围墙将大部分习武者隔绝在墙外,但其名下产业涉及墙内世界和海外世界。

    只不过驻扎在外面的人必须每三日飞鸽报告身体情况,每半年就换一拨人轮岗。

    宋息冷笑一声,问道:“你说真的?”

    如果不是被威胁过火烧酒楼,她就信了这话。

    白逸水重复说:“外面真的很危险。”

    宋息:是吗?我不信。

    “也是,”宋息阴阳怪气道:“江湖最大的势力就是衡山盟,谁敢和衡山盟......”

    “不一定。”白逸水打断他,直视她的眼睛,表情严肃。

    他一字一句道:“外面真的很危险。”

    宋息的话卡在嘴边,她收起刚刚嘲讽的表情,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衡山盟是就江湖最大势力组织,即使垒起一道高高的城墙,将大部分武林人士隔绝在外。

    但还是会让一些人出去贸易或者行事,产业遍布墙内世界和海外。

    白逸水收回目光,双手持茶壶往水杯里续水,看着他平静的眉眼,宋息读懂他的意思了。

    ——言尽于此。

    宋息眨了眨眼睛,决定不再纠结,转而问了一个她一直以来都很疑惑的问题:

    “我听说入魔症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会昏迷或者精神恍惚,并且伴随着高烧症状。”

    “既然如此,那衡山盟必然不可能让你出墙外,你是怎么走出墙外的?”

    白逸水眯起眼睛,像是陷入回忆说道:“我出墙外是为了完成衡山盟的任务......”

    .

    衡山盟为了防止有人在墙外发作入魔症,一般出去的人至少要三人结对。

    那时他和另外两人一起前往目的地——莲丘,然而在半路途中,他忽然开始发起高烧。

    同行之人顿时警惕起来,毕竟习武之人身强体壮,鲜少发烧。

    根据药王谷给出的总结,第一阶段的人会呆滞、昏迷并且伴随间歇性高烧,还会呕吐,手脚抽搐,眼睛发红。

    该阶段大约持续16-23天。入魔者第一阶段的时间大约是16至23天。

    为了观察后续情况,他们在客栈留宿好几天,结果白逸水昏迷了三天,体温居高不下。

    看到白逸水的症状,他们心中已有判断,于是立刻前往附近衡山盟支部的商店,用飞鸽传信。

    白逸水属于高段位武者,再加上职务高,衡山盟的人很重视,于是派了几位精英级武者去处理。

    等他们到了客栈,却发现那两个同行人已经死在房间内,经过检查后确认是他杀。

    客栈无人知晓店内居然有两个人被悄无声息地杀害。

    而昏迷当中的白逸水也不知所踪。

    “什么?”宋息惊呼一声,甚至引来门口守卫的注视,她意识到这点就咳了几声,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有人敢杀衡山盟的人啊?而且他们被袭击的时候一点儿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他们武功修习得很一般?”

    白逸水摇头:“不,他们是五段武者,在衡山盟算是实力还行,放眼江湖,五段武者已经算是高手了。”

    懂了,宋息明白了,衡山盟就是武林届的黄埔军校啊。

    “所以后来抓到幕后真凶了吗?”宋息追问结果。

    白逸水遗憾地说:“没有,当时我神志不清,根本就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那段日子我就像是消失在人间,没有人能找着我,直到——”

    他看向宋息,宋息脑子灵活,立刻接话:

    “——直到你流浪到我的酒楼。”

    白逸水点头,平静地端起一杯水啜饮。

    宋息总算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像是看完了一部悬疑小说一样,发出恍然大悟的感慨:“原来如此啊。”

    终于知道白逸水那句“不一定”是什么意思了,

    她摇摇头:“那怪不得他们把你关得这么严。”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被关在药王谷更多是因为服用了你的药膳,副作用不明。”白逸水语气平淡地扔出一道惊雷。

    “啊?”宋息震惊了,不由自主身体往前倾,凑近白逸水,说道:“还真和药膳副作用有关?”

    不至于吧,厨子本人都不确定副作用程度大小,说不定什么副作用都没有呢?毕竟它只是道菜而不是真的药啊。

    即使人家名字里带了个“药”字。

    怎么药王谷如临大敌?

    白逸水意味深长道:“药王谷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听到这话,宋息神色发生微妙的改变,她双手合拢,身子往后靠,拉开与白逸水的距离,轻声问道:

    “什么意思?”

    明确知道药膳喂给入魔者会引发世界线波动的宋息有些心虚。

    不会吧不会吧,这群武侠古人npc没有这么大的脑洞吧,应该想不到这茬吧。

    白逸水再度转移话题:“宋老板为什么之前坚持不和衡山盟合作药膳相关生意呢?”

    “这对酒楼而言,应该是笔大买卖啊。”

    宋息想起林江平在酒楼摇人围她的场景,诚实说道:“贵盟的做派很难让人相信做生意会给钱。”

    再加上当时药膳起效太快,让她心有不安,她以前哪见过能瞬间治病的菜啊?

    白逸水轻轻地“啊”了一声,显然也听说了当初林江平堵人的做法,他蹙起眉头,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江平那孩子......,有些傲慢。”

    “墙外对墙内的人总是如此。”

    宋息想起昨晚的天青姑娘,和未经同意就拎着她起飞的少年,赞同地点点头,但同时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样?”

    白逸水叹了一口气,说:“蛮力者的傲慢和被隔在墙外的怨怼而已。”

    宋息似懂非懂,她问道:“你和我说这些,不会透露太多了吧。”

    刚进门时,白逸水和谜语人一样死活套不出话,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让她知晓不少事情。

    就像是暗中告诉她消息似的。

    白逸水笑了几声,说道:“无事,我说的都是能说的。”

    宋息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就当是为了报恩吧。”

    “可你已经给了酬金。”

    白逸水笑得温柔,说话间却隐隐透出股傲气:“难道我的性命是用钱能衡量的吗?”

    宋息勉强接受:“听起来有道理。”

    白逸水看了她一眼,又说道:“那就当做陪我这个老人家聊天的报酬吧。”

    宋息有些惊讶,脱口而出:“老人家?”

    她细细打量白逸水的面容,虽然眼角处有几道细纹,但总体看来还是很年轻的,怎么也担不起“老”这个字。

    白逸水见她好奇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爽朗道:“我都四十多啦。”

    对哦,宋息心想,古人寿命好像都挺短的,四十岁的年龄都当爷爷或者外公了。

    “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白逸水问道。

    “接下来啊,”宋息漫不经心地说道:“估计是要考查一下墙外适合开酒楼分店的地址吧。”

    之前没有防护罩,外加担心药膳有问题,因为没有把生意做到墙内的打算。

    但现在不一样,她打算以衡山盟和药王谷双强企业为背书,深入挖掘入魔者市场,分析用户痛点,击穿用户心智,找准赛道,让项目成功落地。

    白逸水所有所思:“终于不抵触衡山盟了?”

    宋息:“我不和钱过不去。”

    主要是这边的入魔者市场太大了,而她的药膳就是一个市场大杀器,不用就是暴殄天物啊。

    “不错,”白逸水鼓励道:“那加油哦。”

    “只是你先得问一下药王谷和衡山盟,看一下他们允不允许。”

    宋息点点头,就是去向当地政府开一张经营许可证嘛。

    白逸水穿着晴山蓝的袍子,衣袖垂落在软垫上,看着蓝色的布料,宋息忽然想起另一种颜色的衣服。

    当时白逸水在发狂,一个穿着秋茶褐圆领袍的男人和他对打,最后将他反手制住,刀刃高举,即将插入白逸水的脑袋。

    幸好宋息拎着茶壶及时赶到,成功拦下酒楼发生命案的悲惨命运。

    那时现场乱糟糟的,回忆那段经历宋息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她至今还记得褐衣男人的眼神。

    那双眼睛明明带着森冷坚定的杀意,然而眼眶泛红,水光闪烁。

    汹涌、矛盾的情绪将他灵魂撕裂成两半。

    宋息很难忘记那一双眼睛,她问到:“酒楼里另一个人是你的朋友吗?他现在怎么样?”

    白逸水一愣,忽然笑道:“你居然还记得他,他过得还行。”

    宋息边摇头边说:“很难不记得他,当时那个眼神我看着都不敢往前走一步,在场的客人后来和我聊起那一天,都说忘不了那个眼神,感觉......”

    她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出形容词,只能说:“估计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样的眼神了。”

    白逸水原本上扬的唇角渐渐放下,温柔的眉眼轻轻垂下,沉默了许久才说:“或许,是因为我是他的挚友——也是最后一个故人了吧。”

    宋息还太年轻,对于死亡似懂非懂,最后只能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白公子还是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她想了想:“毕竟见不到挚友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白逸水笑了笑,说了声好。宋息喝完最后一口水,扶着桌子站起来,边锤锤腿边告别:“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坐久了,腿都麻了。

    “那我送送你。”白逸水扶着膝盖站起来。

    宋息还在拍腿,闻言她头也不抬地说道:“下次有空的时候......”

    “噗——”

    宋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被一道声响打断,她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到渐渐漫散开来的血腥味,衣袍侧面变得沉重湿黏,还能感觉到微微的温度。

    宋息动作一停,整个僵在原地,时间被拉得十分漫长,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一大滩红色的液体洒在桌面上,甚至溅到她刚刚用来喝水的水杯,白逸水正捂着嘴,痛苦地弓着背,有血液从指缝中滴落。

    视觉冲击过于大,她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一幕,直到白逸水抬起眼睛,和她对视。

    那双眼睛倒映出一张茫然的脸。

    她恍惚间听到卫兵的询问声,以及急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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