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暮

    残存的余晖终是无力抵抗黑暗降临,天空被黑暗笼罩。长宁街万家灯火通明,明亮的街道尚存人间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江家派了辆马车将江清离接走。

    接着微弱的灯火,被人拖着的江清离口中朝萧九衿无声说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想萧九衿忽而想起了苏嬷嬷,想起了那些第一世对她不起的人,第四世,他们似乎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今,似乎尘埃落定,一切都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

    仁惠堂已然打烊,萧九衿让春杏先行回萧府。

    萧清凝如今忙着办书院的事情,只在早上来了回仁惠堂。看着姑母如今也有事可做,萧九衿也衷心为萧清凝感到高兴。

    不多时,一道虚弱的身影踏着满地的月光走了过来。

    寒冽的青竹香从门口传了过来,这香却不似先前那般纯粹,而是夹杂了几分血腥味。

    萧九衿宛若远山黛的秀眉微蹙,连忙走了上前将裴祈暮扶到仁惠堂偏殿中。

    偏殿极闷,她将窗棂打开,一道清风吹拂,将睡到榻上的裴祈暮的宽大衣袍吹的瑟瑟作响。

    面前的少年已然没有素日的意气风发,他像是酣睡的婴儿一般,双手抓着被褥睡得极不踏实。

    冷汗已然将他的里衣打湿,在朔风的帮助下萧九衿才将裴祈暮的上衣脱下。

    她如今是大夫,而裴祈暮是病人,自然无瑕顾及男女授受不亲等事。

    少年胸口上有一道发黑的掌印,先前愈合了九分的伤口再次裂开,流出腥臭黏腻的淤血。

    明朗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床榻上铺了层银霜,萧九衿一边用热毛巾为裴祈暮擦拭胸口的淤血,一边将其翻身擦拭后背的汗珠。

    月色清冷,让本就白皙的少年度了层寒霜。月光流淌在少年的背脊之时,上面宛若蜘蛛的疤痕遍布全身。

    昏迷的少年本是画中人,人人都认为他完美无缺,却未曾想到他竟然本应光滑的背脊,竟是千疮百孔。

    随着少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那扎根在少年后背的伤痕似乎跳动起来一般。

    萧九衿将手轻轻沿上去,少年的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或是刀伤,或是枪伤,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密布在少年的身上。

    原先以为,他胸口上的伤痕已然够触目惊心了。可却没有想到,他后背的伤痕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萧九衿无法想象,一向要强的少年竟然承受如此沉重的痛苦。随着少年的呼吸,攀上少年伤口的手似是被伤痕刺痛一般。

    温热的液体自上而下流淌,落在少年宛若蜘蛛的疤痕上,泪花与月光交织,倒映着少女哭泣的容貌。

    朔风在一旁看着裴祈暮的伤,也实在于心不忍,他看着萧九衿手指摸的那处伤口,鼻头一酸,“世子爷极重情谊,郡主摸着的这处伤痕,便是世子爷替属下挡的一剑!”

    红尘滚滚,马蹄声疾。朔风还记得,那时候他行事鲁莽,中了敌军的埋伏。正当敌人准备用一剑了结他的时候。

    裴祈暮赶到以后,将他推开。寒光一闪,滚烫的血液溅射到锐利的剑身,裴祈暮转过头,将那利剑硬生生折断。随后从敌军中,将朔风救回。

    萧九衿明明没有经历过一切,却能感受裴祈暮的痛楚。他实在太过于要强了,以至于他忘记了他是凡人,并不是天上的战神!

    她忍着漏风的心口,为裴祈暮亲自上药。眸光一转,却看到裴祈暮手肘处竟然有一道细小的伤痕。

    与他身上别的伤痕比起来,这样一道小伤痕实在是不起眼。萧九衿之所以会注意到,却是因为这伤痕并不似寻常兵器,反而像是龋齿动物咬的。

    朔风注意到萧九衿的眸光,解释道:“世子爷曾经也是娇生惯养中长大,还记到初到军营之时。那些年长的将士见世子爷家世显赫,以为他是胸无大志只是来过个过场。”

    “于是,他们便将世子爷丢到山上美名其曰锻炼。山上无食物,唯有肥壮的兔子。世子爷那时候饿狠了,想要抓兔子果腹。可兔子逼极了也是会咬人的,这伤口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朔风跟着裴祈暮一同长大,两人虽是主仆,可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已然是兄弟之情。裴祈暮的事情,他最是清楚。

    “说起来,也不怕郡主笑话。别看世子爷如今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只怕兔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属下印象中,世子爷后来始终不敢动兔子。”

    裴祈暮初到军营,萧九衿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他不过才八岁罢了。

    记忆如黄沙,悄然流逝,直至在某处聚沙成塔。萧九衿想起了她八岁那年,裴祈暮会在她面前将咬人兔子亲手宰杀。

    他年长她一岁,明明上一年他被兔子咬的,自此心中极怕。可得知她被兔子咬了以后,他竟克服心中的恐惧,将那咬人的兔子宰杀了。

    祈暮,原来那时候你便将我放在心上了吗?

    那一夜,朔风还同他讲了关于裴祈暮很多很多。每每听到他深陷困境之时,萧九衿便不免心疼上一分。

    而听到他凯旋之时,萧九衿便为他感到骄傲。不知过了多久,朔风因有要事便离开了。

    萧九衿始终放心不下,便在裴祈暮床榻边守了一夜。

    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棂进入仁惠堂偏殿,窗外的海棠树上鸟雀鸣叫。长宁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在一片喧闹中,裴祈暮被吵醒。他刚想起身,却发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头上挂着大团银花的窗幔,床头刻着牡丹,雍容华贵。期间还有股淡淡的药材味若隐若现。

    他想要起身,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一旁传来。与他身上寒冽的青竹香相比,这道香气多了几分暖意,使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明媚的阳光映在少女如花似玉的面容上,少女亮如鸦羽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看着沉睡的少女,裴祈暮有些疑惑,“棠棠?”

    许是起身的动作太大,裴祈暮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传来。他低头一看,胸口不知何时被人包扎起来。

    他的上半身全然裸露,除却那白色的绷带外,便是密密麻麻的疤痕。阳光柔和,让本应可怕的伤痕淡却了些许。

    裴祈暮想起,昨日是棠棠的仁惠堂开张之日。他本想着忙完手中之事,便为棠棠祝贺一番。可未曾想,新伤旧疾一同发作。

    他原先想着,和从前一般忍忍便是。竟不成想,他身子孱弱竟然连同这点伤也承受不了。

    许是朔风见他迟迟未从书房出来,心急之下才发觉他已然昏迷。

    “祈暮,你醒了?”听到动静,萧九衿连忙起身。

    面前的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是在怀疑自己方才可是听错。

    萧九衿先是检查了他的伤痕,见胸口的淤血昨夜已然流尽,悬着的心放下些许。

    紧接着她又用手背去抚摸少年的额头,见昨夜的烧退却了不少。她很是欢喜,便又打算亲自煮早膳。

    裴祈暮现在已然明白大半,他如今是在仁惠堂。想来定是朔风想起他曾言,切莫找寻太医,以免让人知道他受伤。

    情急之下,这才跑来打搅棠棠。如今棠棠已然开了仁惠堂,必然不像从前那般清闲。

    思及此,裴祈暮揉着太阳穴,无奈道:“这该死的朔风!”

    萧九衿刚欲踏出偏殿的脚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立马回过头。

    裴祈暮被她动静所吸引,连忙转过头。四目对视,少女明亮的眸子倒是肿胀了些许。

    她昨夜这是哭了?

    裴祈暮急切问道:“可是有人欺负棠棠?”

    少年的表情平淡如初,可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却不会骗人。盛着清晨的天光,萧九衿察觉到少年的异样。

    一旁的铜镜在闪烁,看着镜中的自己,萧九衿摸了摸自己略有肿胀的眸子,当即明白了一切。

    她提着略长的裙摆,缓缓过了过去。

    床榻上还留有大半的空位,萧九衿坐了上前,静静地看着裴祈暮。

    她那一双潋滟的星眸,哪怕略有些许肿胀,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看着这一双星眸,裴祈暮喉头滑动,不禁被星眸中的漫天星辰所吸引,沉醉在其中。

    “如若有人……”欺负二字还没有说出口,一阵暖意便将他包裹。

    少女及腰长的秀发有些浅浅的花香,少年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几口。

    “祈暮,你时常为天下,为百姓考虑,又可曾为你自己考虑过?”耳畔传来一阵濡湿,一阵酥麻自耳畔传至心尖。

    萧九衿这一拥抱,让裴祈暮不知所措。他怔怔地看着少女的如同黑墨一般的秀发。

    而在他肩上,少女忍住眼眶中滚烫的泪花。她闭上眸,将泪花全然憋回去。

    她知道,他不愿看到她哭。

    心间的酸楚涌动,萧九衿觉得全身无力,她将鼻埋在少年宽大的肩膀上。少年身上寒冽的青竹香熏染了少女的衣裳。

    半响,萧九衿松开裴祈暮,看着他的双眸认真地说道:“祈暮,可否答应我,以后多为自己考虑?”

    这一回,裴祈暮清楚地知道,如今并不是在梦境。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就在他面前,用一种关切的语气叮嘱他。

    原先听到萧九衿唤自己祈暮之时,裴祈暮还以为自己是病的糊涂了。

    可祈暮二字在萧九衿口中出现三次,裴祈暮才敢相信。

    他不知道少女为何要这般和他说这番话,只是看着少女湿漉漉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推门声,“小姐,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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