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城南街道,一座宅子立于地段中央,这宅子是两年前魏静姝来江南游玩时顺手命人建造的,宅子后面是一片荷花池塘,夏日游池再好不过。

    临近黄昏,天色渐晚,书房里烛影摇晃,魏静姝正磨墨画画,鸢尾领着人进来了。

    魏静姝将笔搁下,弯身行了个礼:“路途遥远凶险,辛苦沈大人日夜兼程赶往江南,助小女议和。”

    “魏姑娘多礼,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协助,魏姑娘主动请命议和才是大义。”

    鸿胪寺卿沈云合,乃长乐侯府嫡长子,家族原本只是姑苏的普通商户,自三年前其父救下皇帝被册封,家族水涨船高,在安都的地位十分显赫。

    二人寒暄了会儿,魏静姝说:“五月前南诏来使面见皇上,我送藏书时听见他们想向我国借粮,只不过被皇上一口回绝,所以闹得有些不愉快。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南诏怀恨在心。”

    魏静姝亲自给他沏了茶,说:“今年雨水少,不少庄稼田地全都旱死了。不是不愿借,实在是有心力不足。”

    原以为按照粮草与兵力,南诏定然寡不敌众,只是没想到那赵怀居然一路攻到了江南。

    如今荆州沦陷,太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再加上半月前西戎进攻雍州,北盛可谓是腹背受敌。

    “我想,赵怀的粮一定是向东祁借的,只有东祁才会毫无顾忌地拿出那么多的粮。”沈云合说。

    思量一瞬,魏静姝心里有了主意:“江南乃鱼米之乡,那赵怀既然来了江南后没了动静,说明他不是为了粮,他是愿意议和的。”

    翌日申时,茶楼内座无虚席。四楼里间房,小娘子衣着鲜丽,穿的是上等丝绸锦缎,坐姿神韵颇有仙女下凡之风采。

    “大姑娘。”连翘最先耐不住了,她家姑娘何时等过别人这么久!

    “这三世子未免太趾高气昂了些,都已经两个时辰了!”

    魏静姝将手中的书移开,露出那对清澈的眼:“再等等,如今是我们有求于他,自然要端出态度来。”

    说着,她抬眼看向对面的酒楼,屏风后赫然立着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影。

    连翘不明所以,可姑娘发话了也只能压下心头那股怨气。

    不多时,赵怀终于到了,将怀中的书和宣纸丢到魏静姝眼前:“魏姑娘昨日深更半夜的又派人给我送礼?”

    魏静姝将书搁下:“世子殿下,这礼是我代北盛送您的。连翘,看茶。”

    连翘应声斟茶,茶香飘室,她又将半遮的支摘窗打开,出门候着了。

    魏静姝转头朝窗外看去:“春城不以微风而动。殿下觉得,这江南的风景可比得过蓬莱仙境?”

    赵怀舒身靠在木椅上,笑的慵懒又淡漠:“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笑亦含颦。风景美,人更美。”

    他说的让人接不上来话,魏静姝不免轻笑一声:“既然如此,殿下可否听我一言?”

    赵怀刚抿了口茶,便听见眼前女子说:“西戎羌人无恶不作,我们何不联手将其除掉呢。”

    茶盏还未放下,赵怀侧着脸挑眉看她,露出颇为意外的脸色:“嗯?”

    见男人来了兴趣,魏静姝弯了弯唇角:“殿下退兵,我们合作。”

    “魏姑娘好心计,想借我的手替你北盛铲除一大祸患?”

    魏静姝脸色有些不好看:“世子殿下,西戎不止在北盛边境为非作歹,每年秋末他们粮食不足,都会到你我两国地界烧杀抢掠。他们掳走良家女子,甚至连不满十岁的女童都不放过!这些殿下不会不知道。”

    魏静姝心中百感交集,可赵怀的脸上却无一丝波澜:“魏姑娘菩萨心肠,只是这与我有何瓜葛?西戎贫瘠之地又怎能比得上北盛富足之地?与你合作,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殿下说得不错。”魏静姝将宣纸铺开敲了敲:“西戎比不上北盛,只是殿下心里应该清楚,西戎不除,对南诏同样是个祸患。他们自私自利,野蛮专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侵占他人的机会。去年世子的战绩可谓是闻名遐迩,令人钦佩。”

    听了最后的话,赵怀十分受用,淡然的脸露出一丝笑。

    魏静姝又说:“我想殿下此番是不愿向北盛开战的。”

    赵怀伸出食指叩了叩红木桌:“哦?你有何见解?”

    魏静姝说:“与西戎的那场战争已经让南诏大受创伤,仅一年时间,不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殿下一定知道,此时发兵北盛是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她顿了顿,眼神中透出怀疑:“殿下发兵北盛的目的我也不多问。南诏地处高原,不仅山高谷深,地势险峻又复杂,因战争而死的百姓不在少数,想必殿下此次招兵实属不易。南诏缺粮,如此看来,您发兵北盛是为了粮。可您如今寂然不动,丝毫没有进攻江南的意思,说明您的心中有顾虑。北盛虽连连败退,可殿下真想将其一举吞并,天方夜谭。”

    赵怀面色不改,平静的心中却荡起几分波澜,她说得对,可又不对。

    见男人不说话,魏静姝细声细语,像是在引诱:“且不说其他,如此惨烈战争殿下心中也是不愿看见的,我们再打下去,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我们元气大伤,被虎视眈眈的人一网打尽,届时只有追悔莫及。北盛与南诏需相互扶持才能长久,唇亡齿寒的道理,您应该明白。殿下宅心仁厚,也定不愿看见天下百姓因为战火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对吗?”

    赵怀抿了口茶:“行了,魏姑娘不必给我戴高帽,你说的这些,我接受。不过我还是有些顾虑。万一魏姑娘假意与我合作,实则是与西戎商量好了来诓我,又或者攻下西戎后你们食言,这可如何是好?”

    “羌人生性阴险狡诈,不守承诺,此次发兵更是趁人之危,北盛又怎会与这种人合作。”

    赵怀拿起宣纸认真地看着:“这西戎城防图是真的吗?假的吧,否则你们北盛怎么会被西戎打的那么惨?”

    说着,他眯眼瞧她,猜测道:“莫非,这是你私藏的?”

    “是真是假,殿下到时一看便知。”

    赵怀咂咂舌,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还是不相信你是真心想与我合作。”

    魏静姝皱眉,不知他心中打得什么主意:“那殿下想怎样?”

    赵怀忽然坐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魏姑娘是北盛皇后的亲侄女,而你魏家在安都想必风头正盛,这身份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如你就先留下来,待南诏士兵入了西戎,我再派人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回北盛。”

    他这是想让她当人质,魏静姝眼里含了冷意:“殿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少年勾唇,语气戏谑又从容:“这怎么能叫欺负人呢,这只不过是我需要的一个保障而已。魏姑娘,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得不到答案,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罢,他拿了城防图离开了,阿生正在楼下等着,看见赵怀出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怎么样了,唬住那姑娘了吗。”

    赵怀睨了他一眼,一撩袍子上了马车,宣纸上的笔墨一看便是昨晚刚写上去的:“得了,这姑娘既然能将城防图画出来,说明她是有点本事的,只是......”

    她是怎么知道西戎城防图的?

    沈云合知道赵怀提出的要求后十分生气,坚决不同意她一个弱女子去当人质。

    夜里,魏静姝辗转反侧,总觉得白天的事有些奇怪,她做事一向果断,隔日便约了赵怀下午到茶楼见面。

    赵怀颇为意外,他还是头一次和姑娘谈事,并且这个姑娘做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魏姑娘这么快便考虑好了?”

    “考虑再久,最好的结果不还是答应吗。”魏静姝看起来比昨日要淡定不少,好看的眸染了一层阴霾:“殿下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西戎,对吗?”

    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又何必在此耽搁那么久,又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同意合作。他是故意的,他笃定西戎会趁虚而入,笃定北盛害怕了,笃定北盛会主动低头示好!

    赵怀也不装了,说:“还不算笨,你说的没错。”

    魏静姝冷了脸:“殿下大可劝说皇上,何至于用这种法子!殿下可曾想过,您这么做,会让多少百姓受难于战火之中!”

    赵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讽刺地冷笑起来,说:“好一颗为百姓着想的圣母心,你们皇帝不疼惜自己的子民,还想让我一个外人来疼惜?在你们眼里只要没有战争,百姓就能安居乐业?当西戎人踏入你我边境欺男霸女时,你们在繁华富贵的安都享受民脂民膏带来的欢乐;在西戎一次次地进犯与侮辱,你们选择的是用和亲来换取一时的和平。你知道八年前去西戎和亲的顺华长公主是怎么死的吗?是在西戎一次次换王中被侮辱至死的!”

    赵怀的话犹如惊雷般砸在她脑袋里。顺华公主,萧帝最小的妹妹,儿时她进宫,常常给她糖吃的那个女子。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温柔又好看。魏静姝想起那年秋末,枫叶落了一地,顺华坐在富丽堂皇的轿子里,秋风将车帘徐徐吹开,魏静姝清楚地看见,顺华白净的面容上布满泪水。

    魏静姝黛眉紧蹙,心中泛起一阵刺痛。在游牧民族,父亲死了财产归哥哥,哥哥死了财产归弟弟。

    赵怀的声音如一月刺骨的寒风:“天高皇帝远,究竟怎么死的你那姑父皇帝自然不知道。就算他知道,身为皇家耻辱他又怎么可能会让消息传出去?你们这北盛皇帝倒是一个不如一个了,你的姑父皇帝坐享其成惯了,又怎会答应开战呢?魏姑娘,只要有国家就必然会有战争,与其沦为鱼肉,不如先发制人。所以,收起你那慈悲菩萨心,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建立在国家强大的立场上,而不是一次次地妥协和退让,那是懦夫的表现!”

    “魏姑娘还是尽快传信到帝京,这多耽搁一天,西戎的胜率便多一分。阿生,将她带回府内,好生照看。”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冷冷地走了。

    饶是极具涵养素质,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脏话的魏静姝,此刻再也忍不住,她脸颊被气的有些微红,咬牙切齿地憋出了句“无耻”!

    直到阿生喊她,她才冷静下来。她骂什么呢,说到底,赵怀的话也没错,北盛江山落到这任皇帝手里,确实不如以前了。

    昔日他祖父拥立萧帝登基,父亲魏安行从文出谋划策,二叔魏安柏习武镇守雍州边疆。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日子一久,萧帝难免不会对魏家有所忌惮。后来二叔在战场断了腿,萧帝便趁机收了兵权,让他好好在家休养。

    她不懂各国局势,她已经记不得有几个公主去西戎和亲了。或许,赵怀的话是对的,是她不谙世事,井底之蛙了。

    魏静姝住到了赵怀府里的西厢房,连翘来给她送东西时想要见她,阿生拦着不让,连翘气急了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阿生捂着流血的鼻子疼得嗷嗷叫,最后还是赵怀大发慈悲地同意她俩见一面。

    连翘看着魏静姝身边跟着的两位陌生奴婢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抱着魏静姝的胳膊,眼圈不自觉红了:“姑娘,你若是在这儿受苦怎么办,她们会不会欺负你,三世子会不会趁机为难你?”

    魏静姝安慰她:“你放心,他不会为难我的。对了,你告诉鸢尾,让她莫要冲动,我一切都好。”

    连翘点点头,抱着魏静姝不愿意离开,担心她在这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想跟魏静姝一起留在这儿。直到赵怀过来,让人把连翘赶了出去,他最烦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了。

    赵怀双手抱臂倚靠在门边,好看的眼睛微微翘起,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明艳:“啧,主仆情深啊。”

    魏静姝不语,赵怀又说:“后日启程,魏姑娘可想好了,若是北盛最后反悔,你这命我可就取走了。”

    魏静姝微嘲道:“殿下把此等大事压在我一个女子身上,是否太看得起我了。能得到半壁江山,牺牲我一个女子又怎么样。”

    赵怀哑然失笑,是了,一个女子哪里能比得上这大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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