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锋

    月明如昼,清澪转秋。花窗间透出点点摇曳烛火,映出朦胧雪白的脊背,水波闪着影影绰绰的金波,照出远山芙蓉的脸庞。

    这是她被囚禁的第十日。

    哀愁上眉,魏静姝无声叹口气,平静的眼睛里如嵌了雪,“哗啦”起了身,身躯如柳,渊清玉絜般的手便要去拿胡桁上的衣裳。

    “吱呀”门开。

    凉风将酒气送入她鼻尖,门关,沉稳却又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让魏静姝心中一紧,两下便套上了衣裳。

    “殿下这是醉酒了?”

    魏静姝将腰侧的带子系上,脖间还挂着水珠,她赤脚踩在乳白蜀褥上,轻声问道。

    眼前身形如竹的男人并未答话,低头盯着魏静姝那双白嫩的脚腕,眼眸深沉。

    “殿下身上有毒,还是不要饮酒得好。”

    魏静姝声音小了几分,敛下眼睑,赵怀身上的毒是因她而中。

    又是一阵沉默,赵怀薄唇紧抿,清秀的脸妖冶又淡漠。下一刻,他俯下身抓住魏静姝纤细的脚腕,欲替她穿上鞋子。

    魏静姝反抗不得,只得依他,又问:“殿下打算何时放我走?”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赵怀双眼迷离,起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这是赵怀第一次亲她,酒气与他身上的香味混合,入她鼻尖,莫名好闻。

    “阿姝,从前是萧懿死了,现在是萧钰死了,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赵怀终于出声,他的声音轻柔缓和,面对眼前人似乎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魏静姝一怔。

    她对萧懿和萧钰并无感情。

    魏静姝刚想要开口说什么,赵怀忽然脸色一变,一张脸痛苦起来,他胸腔沉闷,额上的青筋瞬间暴起,大手横扶着额头,抿唇紧咬牙关,克制着心中的情绪。

    魏静姝瞬间反应过来他毒发了。

    赵怀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魏静姝正要去喊人,赵怀却蓦然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压于身子底下。

    缱倦的帐纱迅速落下,将二人困在这床榻之间。

    魏静姝呼吸一窒,从枕边快速拿出那把刀子握在手中,她动弹不得,双眼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汗珠。

    “赵怀,别这样。”

    魏静姝手中的刀子正好抵在他胸口间,赵怀却笑了,抓住她的手狠狠往胸口刺去。

    魏静姝脑子一空,一直以来冷静理智的她终于慌了神。

    鲜血缓缓滴落,将她素白里衣打湿,赵怀兀自将刀子拔出,“咣当”扔到了地上。

    烛火闪的更快了,赵怀发出一道低吟,猩红的眼似要将魏静姝吞进肺腑,他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染了血的手轻轻抚上她白净的脸,又转而擒住她的下巴。

    “阿姝,你恨我吧。”

    腰侧的带子瞬间被拉开,温热的唇相附,隔着衣衫,赵怀宽大的手掌将她盈盈细腰握住了一半,他的吻放肆又狠戾,魏静姝猛然心悸,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

    是什么呢,她对赵怀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葱蔚洇润时她与赵怀相识,她原以为二人会就此别过,可命运千变万化犹如春秋四季。

    从萧帝赐婚她与赵怀,她不愿,赵怀便遵她之意拒了赐婚,到魏家险些被废,他暗中相助。

    魏静姝明白了,他是她计划中意外的劫。

    一吻而闭,赵怀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睛一红有些湿润,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喉咙滚动,哽咽着声音说:“阿姝,你疼疼我。”

    魏静姝眼睫微颤,鲜血在她脸上犹如一朵朵娇艳的花,她轻声叹口气,双手抽出慢慢抚上他的脸。

    “殿下,你赢了。”

    魏静姝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抬头吻去,这个吻细碎又绵长。

    劫就劫吧,她认了。

    ——

    北盛永安十九年春三月,便是魏静姝第一次遇赵怀。

    远山含黛,层峦翠叠,绿柳笼青烟,秀水泛绿漪。一片方舟漂浮在湖面上,楼阁与柳树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也嵌在了她淡漠清澈的眼睛里。

    魏静姝穿了件橘红对襟衫子,下着白绿间裙,春风吹在她裙摆上随风起舞,纤细白嫩的手腕上那串五彩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敦煌壁画中走出的悲悯众生的九天玄女。

    魏静姝站在船头,江南的柳荫翠色,让她这一月以来不安的心变得明朗起来。

    泛舟的船夫老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此端庄尊贵的女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老伯好心开口提醒道:“小娘子打哪来啊,为何只带了两个婢女,最近世道不太平,应当多带几个侍卫才是。”

    后头的两个婢女对视一眼,连翘笑着说:“我们是来游玩的,听说江南的春天极美。老伯,能否推荐一二这里有名的地方?”

    船夫老伯叹了口气:“游玩是别想了,我劝小娘子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南诏和我朝打仗,那南诏三世子从西南一路攻到了江南,现下就在花满楼里吃喝玩乐呢。好在要议和了,否则江南也得遭殃。听说我朝派来的议和使者是个女的,一个女娃娃,也不知能不能议和成功,如若不然,受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啊。”

    连翘劝慰道:“老伯辛苦,相信战争很快就能过去的。”

    船夫老伯没答话,只是呵呵笑着,摇桨的手也加快了速度,湖面随着幅度荡起缕缕波纹。

    二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岸边。见他一把年纪那么辛苦,连翘便多给了他些银钱让他早些回家,船夫老伯连忙道谢,笑眯眯地又划着船走了。

    连翘小声说:“大姑娘,楚姑娘和沈大人还在后头呢,咱们先回宅子等他们吧,待他们来了再商量如何议和也不迟。”

    如今天下多分,几国各路兵戎相见。虽是多事之秋,战火连天,可江南风景依旧,温婉水乡的模样与外头烽火遍地格格不入。至于为何,不过是因为那位任性的三世子喜欢罢了。

    朝堂人才济济,本不该由一介女子来担任议和使者。况且魏静姝身份尊贵,此去道路极其凶险,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葬送途中。

    魏静姝感念太子,主动请命议和。萧帝思量再三,派鸿胪寺卿协助她议和,又派了五百兵护送她们。可两日前她们刚出驿站便遭遇土匪,于是二人不幸走散了。

    魏静姝拧着的黛眉舒展开来:“先去会会那南诏三世子。”

    天空乌云密布,阴凉凉的。魏静姝踏足花满楼时才发现,里头冷清的像死了人一样,门口只有两个南诏士兵在此守着。

    “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南诏士兵伸手阻拦,言语犀利,眼神不屑。

    这一举动引来周边百姓暗暗围观,这三位小娘子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旁人避之不及,她们居然还敢进去!

    连翘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从腰间掏出令牌,怒道:“看清楚了,安都魏国公府,还不让行!”

    两位士兵相视一望,眼神猥亵地在魏静姝身上来回扫视,讥讽道:“不知道,不过这位小娘子生的如此貌美,送你去伺候我们殿下可好!”

    “哈哈哈!”

    哄笑之音传遍街道,侍女鸢尾眼神冰冷,从指骨间快速放出两枚银针,二人身子瞬间麻木。震惊之际,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觉全身松软无力,“砰”地两声,二人不受控制重重摔在地上。

    魏静姝不为所动,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后,上了三楼,徒留身后震惊唏嘘低语的百姓。

    欢声笑语逐渐清晰,守着的江南女人头一次见如此尊贵的女子,连忙行一礼给她开了门。

    “吱”门开,室内极为奢华,两侧守着十多个士兵,深褐蜀襦铺满地面。众官员商人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麝香味与女人们身上的水粉味混淆,形成一股别样的香味。

    听闻赵怀半月前来了江南后便爱上了这里,于是就在此地吃喝玩乐,日夜花天酒地。萧帝想趁机议和,哪知赵怀压根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派来的议和书全被烧毁了。

    赵怀为何如此目中无人?

    前年初秋,西戎率十万兵马进犯南诏北部城池,而当时南诏王上只派给赵怀三万兵。不到五日时间南诏兵马所剩无几,眼看西戎就要破城,是赵怀带领剩余三百兵扭转乾坤,用了不到两日将其全部覆灭!

    因此,赵怀一战成名。

    魏静姝抬眼看去,不免愣怔一二。那人身着玄衣墨袍,墨发高高束成马尾,一条白玉带束于腰间。玉冠黑发,挺鼻粉唇,玉质金相,一对丹凤眼似有勾人之味,上挑的眼尾锐利强势,给清秀的脸上增添几分妖冶妩媚。

    传言三世子赵怀非南诏王所生,如今看来,这张脸确实不像南诏人,倒像是中原人。

    旁人全都沉浸在歌舞中,唯有坐在主位上天生警惕的赵怀,一眼便注意到了来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一对双凤眼淡漠冷清,柳眉挺鼻,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漂亮美貌的女人他见得多,只是颇有高贵气质的姑娘赵怀还是头一次见。

    二人刚好对了个眼,赵怀勾唇,露出好看却又不屑的笑。

    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拉过身侧的美娇娘圈入怀里,继续笑吟吟的看歌舞。

    而这时,室内瞬间鸦雀无声,他们终于注意到了三人,为首女子身着华丽,仪态端庄,气质不容小觑。

    半月前安都传出消息,这次的议和使者是位女子,莫非,她就是?

    赵怀脸色不悦:“看什么看,这一屋子的女人不够你们看是不是!”

    闻言,底下的人全都收回了视线,露出尴尬的神色。

    虽说北盛兵马元气大伤,可赵怀能不能攻下江南还说不准呢。想到这里,倚坐在榻上袒胸露乳的江南刺史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他这副模样被传了出去......

    这女子,他得罪不起,也不能得罪。

    高定明慌忙将衣裳整理,扶了扶头上的官帽,踉跄地起身,拱手说道:“三世子殿下,容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姑娘乃安都魏国公府的长嫡。”

    安都魏国公府,除却当今皇后的母家,还能有谁。

    眼前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珺璟如晔,雯华若锦,只金钗之年便得了第一才女,名冠安都的魏静姝了。

    赵怀脸色明显不悦,将怀里的美人推开,出声嘲讽道:“既是安都之人,又是女子,跑来这儿做什么?魏姑娘还是好生在闺房里待着,世道险恶,小心落得和张四娘一样的下场!”

    此话一出,不少达官显贵全都变了脸色,张四娘是阿骧传里那个逃荒途中失了身的妓子。

    魏静姝也不恼,露出一抹得体的笑:“世子殿下说得是。两日前小女未到时曾命人传书信于世子,殿下古道热肠,担心小女安危,便派人来保护小女。只是那几个小兄弟刚见面便要与我家侍女切磋,可惜我家侍女一时失了手,送那几个小兄弟去了极乐世界。不过这倒也是一桩好事,世道险恶,早些去佛祖那享福也是正道。”

    一旁的阿生有些不可思议,附到赵怀耳边,说:“殿下,您不就吓唬吓唬她吗?”

    赵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手中的玻璃盏瞬间四分五裂,眼神阴鸷冰冷。

    高定明心中惊恐万分,他转头看向底下站得挺直的魏静姝,更是胆战心惊。这魏国公府长嫡就是不一样,说出这种话,还能如此泰然自若,若是赵怀一气之下提剑杀了她,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高定明将魏静姝的一百种死法想了个遍时,头顶忽然传出一阵嘲讽的轻笑。

    赵怀怒极反笑,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魏姑娘与其在此与我虚与委蛇,不如多去寺庙祈祷你的太子表哥能平安回到安都。”

    北盛二十万兵对南诏十万兵,竟全军覆没。一月前西南传来消息,太子殿下被赵怀一剑刺伤,随着兵荒马乱,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魏静姝睫毛微颤,眼神里出现一丝闪躲。她的声音低了几分,说:“殿下多心了,小女今日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送件礼给殿下。”

    “礼?”赵怀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她:“我不稀罕,阿生,送客!”

    魏静姝面色平静:“殿下此话未免为时尚早了些。”

    “待殿下见了,再来定夺稀罕还是不稀罕。”

    她使了个眼色,连翘便将手中红长木盒递与阿生,阿生犹豫二三后,接过呈了上去。

    等人走后,赵怀才命人将其打开,看着木盒中的宣纸,他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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