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马车停在肃荣王府后门,此处离西南院最近,亦然是府上最偏僻的地方。

    姜鸠再次踏入这里,屋内陈设虽添置一些东西,可还是简陋。

    她送药来,递给萧修晏的常随。

    周围都是仆从,姜鸠也不如之前那般揣着端庄。

    便坐在屋内倚着屏风,忍了一路的话终于能说出来,语气颇有几分不耐,“你说你是不是傻得出奇,连太子都要给瑞王这个亲弟弟几分面子,我可不信你入职兵部之前没有打探过赵东亭是谁的人。”

    “瑞王此人,外头传着礼贤下士,可也不能触了他的规矩。赵东亭同他自小长大,轻易非比一般,就是太子殿下几度拉拢也未成。”

    “还是说,你是故意激怒瑞王殿下?”声音从五六步外的长青屏风外传来,姜鸠身上还穿着宫内那套衣裙,深蓝百褶曳地,一角被雪霜打湿,紧紧躺在屏风外侧。

    一道沉闷忽得从内帐传来,常随顿了顿,一脸惶恐,“小人该死,手上没有轻重,请公子责罚。”

    萧修晏绷紧腿肉,脸埋进衾被,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上药。

    姜鸠抱住膝盖,蹲坐倚靠屏风,只觉屋里一点暖意没有,她听到身后声音,“二公子,你倒是回我一句话啊。”

    “嗯。”萧修晏抬起头,忍过窒息感,自唇齿蹦出一个字音。

    嗯是个什么话?

    姜鸠往后侧了侧身体,却没再等个什么出来。她遂起身,抚了抚身上衣裙,不想再打理这个人,提步往外走。

    萧修晏没有出声挽留,侧脸趴在迎枕上,露出半张脸,静静看着那道清瘦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没了踪影。

    才刚出门,便撞见萧修晏身边的两个美艳侍女。

    “姜小姐。”

    “奴婢见过姜小姐。”

    两人眼圈通红,一片焦急,直直刹住往屋里冲的步子,向姜鸠行礼。

    姜鸠只觉眼前两人眼熟,恍然想起她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王妃对这个孙儿倒是好,这没多久就送他两个女子。

    “起来吧。”姜鸠脸色矜淡,将方才想回去替他吩咐拿炭火的事儿压下去,艳福不浅,火气旺得很,还要什么炭火。

    深夜,二更梆子敲过。

    湘园落了锁,秋霜裹着棉被在外屋小阁守夜。姜鸠听得她绵长呼吸,才撩起厚厚床幔,屋内地龙烧得正旺,她赤脚下榻也不觉多凉。

    取了衣架上大氅披在身上,悄然往书房去,推开窗,寒风哗啦争先恐后涌进来。

    黑夜,唯独白雪明亮,替月色照映院内不远处梧桐。

    “公子当梁上君子上瘾了不成?”

    姜鸠没好气瞥了一眼窗外的人,身上新换一身常袍,他并未束发,披在肩后,褪去官服后没有白日戾气,静默站在窗边,周身散着一股宁静。

    “府上有瑞王眼线,白日不能与你多说。”

    姜鸠恍若听见笑话般,整个身体抖了抖,“我也是瑞王眼线,二公子你莫不是被打傻了吧。”

    “瑞王也不傻,你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帮我、扶我。”萧修晏目光深深,自动屏却她笑意中的自我嘲弄,如柳枝垂水,涟漪轻柔,“于我而言足矣。”

    姜鸠一连嫌恶,忍着怒意压低声音,“萧修晏,若你是来同我说这些话,那便请回。今日所做不过是我寄人篱下,不得已为之。”

    这话说得怕自己往后在府上给她小鞋穿。

    萧修晏双臂抬起,手掌手背相叠,以君子之交俯身行礼。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往后自己必然会敬她。

    随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看是一支梅花金钗,其上点缀数朵小花,其样式繁琐,“这是我派人找了家长安金铺买的,赠你。”

    “不必。”姜鸠扫了一眼,随即垫高身子将窗合上,“皇后娘娘与瑞王赠我许多钗环,皆比你这漂亮好看。”

    平生第一次,萧修晏看着手上礼物,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

    隔日,寿宁堂。

    姜鸠一如往常按时去老王妃院里晨昏定省,比亲血脉还准时积极。

    见到萧修晏也是意料之中。

    行礼问好,三人一道用早膳。

    老王妃自然知道昨日皇城内事,她并未多言语,仿佛真是不问世事的念佛人。

    膳后,两人陪着老王妃,不时有丫鬟掀了毡帘进来,“王妃,世子同世子妃来了。”

    老王妃奇怪,忙唤人进来,“今儿这是怎么,尽往寿宁堂来了。”

    姜鸠掌心捧着茶盏,往屋外瞧去时,先瞥向对面的人,想瞧瞧萧修晏是何反应,哪料竟同他对视。

    她忙垂下眼睫,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

    萧世子同妻子不愧如坊间传言那般恩爱,世子一路扶着妻子,直到进了屋,才松开行礼,“母亲。”

    两人面色平淡,萧章氏气色苍白,整个人比冬前见着还要憔悴。

    萧修晏和姜鸠随即起身,向着两位长辈行了礼。

    萧章氏对自己小儿子依旧淡漠,倒是萧世子向他颔首算是应了他的礼。

    老王妃往日喜热闹,今日笑得格外慈蔼,吩咐去煮珍藏的老君茶来。

    一阵寒暄后,将底下儿子孙儿瞧了瞧,不免感慨,“王爷驻守北疆,舍家卫国我们也不希望他能回来。今日都留下来吃午膳吧,叫厨房多煮几个好菜。”

    “母亲。”萧世子适时开口,欲言又止。

    “怎么?”老王妃看向自己儿子。这个儿子啊,自小体弱多病,十五岁时身体如同八九岁孩童,可是费了好些精力才养大,如今虽养得发胖可瞧着心中也踏实。

    即使文采不出众,家中不指望他腾达,老王妃自年轻便过着守活寡的日子,一片慈母心给了儿子,自然瞧出他有事要说。

    萧世子道:“临近年关,修成自小没离过我和嫣儿,我便打算着,明日带着嫣儿去庄子住一段时日。”

    老王妃一听,手中转动佛珠声顿住,“这么急,明日就要走?”

    “母亲恕罪。”萧世子无奈道,“本想再等两日的,可管家来信,成儿染了风寒不肯看大夫,嫣儿听后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老王妃凝了凝眉,看向底下始终不言语的萧章氏,尽管不耐还是忍下,谁让儿子将她放在心上,“去吧去吧,留我老婆子在家清净清净。对了,将修晏也一同去吧,你离家十多年,还未和父母过个团圆年。”

    冷美人般的萧章氏终于动了,神情满是不悦,看向自己婆母王妃,她是故意给自己找事,“不可。”

    “有何不可。”老王妃沉了沉语气,“晏儿也是你孩子,且成儿是犯了错才去庄子。儿媳莫要被一片慈母心糊了眼。”

    萧修晏一下子成了屋内焦点,只见他抬头,毫不在意笑道:“祖母、父亲、母亲,孩儿就不去了,孩儿身上有伤,大夫说得静养,不便吹寒风。祖母,还请您准了晏儿留在府上,陪着您过年。”

    听到这话,萧章氏终于恩赐般,看了萧修晏一般,松口气。

    今日来寿宁堂只为说此事,萧章氏哪里肯和萧修晏同桌用膳,向王妃告退,萧世子自然随着夫人一同离去。

    姜鸠盯着萧修晏,企图从他神情中瞧出一丝破绽。

    他自小不得父母宠爱,年少上战场,见过血肉见惯马革裹尸。这般养大的人,再对比自己同胞的兄长,已过弱冠仍如孩童一般,有父母宠爱。

    越是对比,这种人越是冷清冷意的罢?

    猛然,姜鸠想到昨夜他送来的金钗。

    这一番失神,再看向萧修晏,竟未从他脸上见到一丝不甘,仿佛他们在说一个平淡细小的事情。

    萧修晏再次看向姜鸠,她慌忙躲开视线,他不由得笑,故意说,“你总是看我干嘛。”

    姜鸠硬邦邦回:“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萧修晏竟坦然道:“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没发现吗?”

    ……还是首次听见这般厚颜无耻的言语。

    姜鸠也不藏掖,双手端于腹部,大方打量着跟前的人,如同打量一个奇怪的人,不免将脑袋凑近,“你不伤心吗?你难得回长安,亲爹娘不陪你跨年,反而齐齐去庄子上陪那个处处不如你的兄长。”

    “你觉得,我比大哥好?”

    姜鸠仔细想这句话,摇了摇头,“不,大公子会审时度势,起码在长安城不会得罪有官阶、家中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也不至于被打得屁股开花。”

    萧修晏抿唇,其实父亲提出要去庄子时,自己失落难过是有的,可抬眼便能瞧见姜鸠,心竟然安定下来。想到昨日她不顾一切往自己跑来场面,仅仅响起,有股情绪在胸中乱窜。

    他说:“从小没有亲近的意思,长大刻意凑在一起,不过是徒生尴尬,还不如安安静静待着。”

    身边女子走路不老实,时不时要用脚去踢地面的雪,下人还来不及扫,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秀鞋端坠着两个珍珠,随着主人动作俏皮摇晃。

    玩几下,鞋尖湿了,姜鸠才懊恼老实。

    想起身边的人,她看向他,“你喜欢安静,可有没有想过,姑祖母喜不喜欢?前几年元正,你未回来时有大公子在,每年办得及其热闹,便是世子妃夫人——也就是您母亲年年都期待元正。”

    老人家落寞,即使荣华富贵有了,身边尽是仆从奴婢,没有儿孙绕膝,孤家寡人瞧着还是可怜。

    姜鸠思绪不由得拉远,自江州来长安城,受到第一份温暖,便是老王妃给自己的。即使在舅舅家,自己和母亲也是饱受白眼□□。只有老王妃不在意自己出身,将自己当做长安世家小姐照顾。

    萧修晏走得缓慢,毕竟身上受了伤,常随见公子动作僵硬便急忙递来一副拐杖。

    姜鸠这才想起跟前人是个伤患,忆起方才的话,看他双手撑着拐杖模样,又于心不忍。昨个深夜他撑着伤跑到自己院来,就为了送自己一支金钗,还被自己毫不留情回绝。

    今晨还早早来给姑祖母请安,却听到亲生父母宁愿去远庄陪兄长,也不愿留在繁华长安。

    到了院子分开地方,姜鸠犹豫着跟上去,追了几步,前方的人停下来,点着拐杖转过身体,微弯着上半身,低首视线射向身后人。

    他好似临近发怒的狼,眼光锐利,低斥道:“别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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