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一连两日,别说见到外地官员,临近元旦,上头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数来点个卯。

    上司赵东亭吃了冰锥子似的,瞧着萧修晏再次无功而返,不免冷嘲热讽,“临近年关,连一向尽忠职守的萧公子都懈怠,倒是尚书大人看错人。老将军忠勇为国,瞧着底下血脉竟没一个继承老将军衣钵。”

    萧修晏兀自将身上黑色大氅取下,颔首抬眸间,视线冷光扫去。

    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赵东亭悚得背脊发凉,他强打着精神,哼声气势弱了不少,“你、再责令你十日期限,报上两州国土山川湖疆域图。”

    “是,赵侍郎。”萧修晏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字冷冷从唇齿间蹦出来。随即转身离开兵部官署。

    鸿胪寺内,进出来往各国人士,彼此言语不通,萧修晏寒着眉眼进去,意料之中,瑞王封地一带官员未在居所。

    “萧大人,要不您年后再来吧?”鸿鹄寺少卿客气笑着,“这几日,各地官员即便去礼部述职也可等年后,咱们也催不得,更主要…”

    鸿胪寺少卿顿了顿,食指往上顶了顶,“上面的人咱们也拦不住啊。”

    一来二去,萧修晏如同马球场上那颗弹丸,教人捶打推回。

    “常随!”

    常随从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跑来,“公子。”

    “去昌春阁。”

    常随脸色一僵,“公子,那地方……”烟花柳巷的地儿,更何况您身上还穿着官府。

    站于昌春阁楼前,清晨白雪纷纷,路上行人寥寥,踩着薄雪,发出沉闷吱哑声。

    萧修晏一身深色官服,衣前武兽凌厉,坐于昌春阁不远脸上神情冰肃,隐忍怒意不发。

    半柱香后,昌春阁门开。几个龟公毕恭毕敬送了一行步履凌乱的人上轿。

    “公子,是他们。”

    萧修晏扫了一眼,搁下手中茶碗,行步而去。只至三辆轿转过巷口。

    “前方何人,竟敢拦朝廷官员的路。”第一辆轿子停下,呵斥前方拦路者。

    萧修晏脸上挂起两分笑意,自报家门道明来意,“本官乃兵部中人,有事找几位凉州而来的大人。在鸿胪寺几日,没找到各位,遂追到这儿。”

    话音落,前方一片死寂。

    几个官员急忙下轿,脸色惶恐,赶忙儿小跑来,“实在有失远迎,还是大人恕罪。”

    其中一人抬头,“大人您是兵部尚书的……?”

    萧修晏理了理衣袖,“兵部郎中。”

    “劳请各位大人道来州县领域疆域官道,与在下一道修缮州图。”

    为首的人体型宽胖,疑看他,“就为此事?”

    “仅为此事。”

    “什么东西,为这点事大清早拦路。”一个官员黑下脸怒斥,身上酒味胭脂未散,一股子洒纵后糜烂恶臭味。

    萧修晏语气如常,手中握着一方书简,“既是小事,本官已等多日,若再拖下去,只怕上峰责备。”

    “滚滚滚,这等小事后有人自会上报你们的。”

    话音落,倏然一声惨叫。

    常随往巷口一立,一群轿夫险要跪下去,“我们保证,什么也没有看见。”

    常随这才挥挥手,守在巷口,不叫任何人进去打扰公子办公。

    一个半时辰后,天光大亮。萧修晏双手负后,慢悠悠踱步而出,“早知这般简单,也不至于浪费小爷时辰。”

    常随垂首,余光扫过眼前这位身着严肃沉稳官服,是吊儿郎当的二公子。

    回官署交差,赵东亭俨然不相信,书案前立着的少年郎,仔细看来,眉眼几分桀骜不驯压抑不住,他挑眉,“赵侍郎若是不信,找人将那几位带来,亲自一问便知。”

    此番话,挑衅拔剑张弩。

    赵东亭哪敢去触霉头,忍气甩手。

    萧修晏作揖行半礼,临去前眼神慵懒,几分不屑落于身后,“侍郎大人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兵籍上瞧瞧我的名字,哪场战役歼灭多少敌军。我没多少耐心陪你玩儿,指不定那天,今日我对那些人使的手段,会用到你身上。”

    “你!”赵东亭拍桌而起来,指尖颤抖,“竖子!不过是当年老王爷抱回来的弃子,赶走你兄长,如今还真当自己是肃荣王府的主人。”

    顷刻间,一阵戾风而至。赵东亭瞳仁紧缩,就在咫尺间,骨节泛白拳头迎在跟前。

    。

    姜鸠听闻消息,已是半个时辰后。

    瑞王匆匆走出章华宫,脸色难堪。

    “发生何事?殿下不在里面陪着皇后娘娘吗?”

    瑞王年长姜鸠十岁,百姓人人称其温和平易近人,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皇兄立为太子,他便自请封地,长达十年今儿才第一次回京。

    瑞王眉宇间怒意难平,看了姜鸠一眼,语气缓和,“肃荣府上那小子,打上我凉州官员。甚至兵部侍郎都干威胁。如今闹到陛下那处,如此不忠不义,沉疴恶习之徒,今日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姜鸠凝眸思虑,“萧二公子沉默少语,刚回府父母不在意,少不得有些趋炎附势之人,小女也没见他向人发怒。”

    除了冷僻如孤山,姜鸠暂时没找出他有什么不好脾性。

    “你很关心他?”头上一语声音蓦地下沉,姜鸠抬头,望进一片探究晦暗。

    姜鸠扣住袖中手指,冰凉得离开,她不回反而平静叙说道:“之前在王府,萧大公子险些轻薄我,是二公子救了我。这般人,向来坏不到哪里去。官场冗沉,千人千面,我不知说什么。”

    她垂首,躲过瑞王目光。

    皇帝年迈,言语间轻飘飘定人生死。赵东亭气不过,拿了令牌,不与内阁禀报,直接告到皇帝跟前。

    谁叫他家中小姑姑是皇帝多年的宠妃。

    萧修晏不卑不亢,众口铄金,顶撞上司殴打同官是实打实的证词,遂拖下去打了二十军棍。

    “二公子!”

    行刑中,一棍棍敲打,迷迷糊糊间,女人哭声细细弱弱,萧修晏费力抬起脖颈,疼意弥漫全身,一道女声清脆唤来。

    萧修晏双手死死扣住行刑凳,咬牙坚持,冷汗自额间落在唇角,混着咸腥味。从来,鲜少有女人关心自己。

    “这儿是勤政殿前宫,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驻守侍卫瞧见姜鸠,一手握住腰间佩剑,“还请瑞王殿下莫要为难卑职。”

    “赵东亭。”姜鸠压着声音,紧张盯着眼前这人的,“本临近年关,外来官员按惯例,本可年后述职,是你故意激怒修晏。”

    赵东亭冷哼,“姜小姐,此处皇宫,请认清自己身份,岂是容罪臣之后说话地方。”

    此话难免无端掀开姜鸠伤疤,她的父亲曾追随叛王造反,若非亲亲姐姐以命救下皇后,只怕眼前这个女子早罪没教坊司。

    姜鸠唇瓣微启,寒风吹白她面容。

    “东亭。”瑞王凌色瞥向赵东亭,“经年不见,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赵东亭看不惯手底下萧修晏许久,他家世清高,门风端正,自然见不得这些腌臜人在跟前晃。默了默道,“陛下仅罚他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听语气这还算是轻的。

    皇城巍峨,透含沉重。姜鸠立在瑞王身侧,耳边传来一下一下沉重。二十军棍打完,侍卫将其架起来,萧修晏还有力气抬起头,视线准确无误朝这边看来。

    前方行刑完毕,姜鸠竟不顾阻拦,直冲了过去。

    “拦住她!”赵东亭厉呵,却被瑞王止住,“随她去吧。九儿好歹住在那人府上,担心亦是情有可原。”

    既然瑞王发话,赵东亭挥了挥手,让那些人放行,自己憋屈得很。“也就你护着她,这么多年,供她殊荣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即便欠她阿姊天大恩情,如今也该还完了。王爷何必留这个人,如今陛下年老多疑,当年旧事重浮缠梦,指不定哪日因她连累你。”

    “不妨。”瑞王身正挺拔,贵隽儒雅,仿佛能始终将姜鸠守在自己羽翼之下,他提步往前走,“走吧,去父皇那儿,伤了我的人,可不是打了几下就能了结。”

    焉了的赵东亭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二公子……”姜鸠拽裙提步跑近萧修晏,清霜雪意中,血腥激烈。

    他趴在行刑凳上,双手扳住凳脚,脑袋垂下,她以为他被打晕过去。

    唤旁边侍卫将他扶起来,可无一人敢动,这方的人进宫早,能在皇帝近前当差,也是家族有权有势,自然和赵东亭一伙。

    姜鸠满脸着急,正犹豫着,行刑凳上趴着的人缓慢抬起头,耗费极大力气,发丝遮挡其半张脸,额头摁着红印,长眉似青松,一双眼眸迷茫,其中有未化霜雪。

    萧修晏扯了扯唇角,“别担心,这点小伤不碍事。”

    他挣扎着踉跄站好,身形摇摇晃晃。

    姜鸠心下犹豫,最终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他的左手,掌心触碰冰凉的官服,恍若抱住一株树干。

    “多谢。”萧修晏深深瞧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尽力自个稳住,嘶哑嗓音道谢。

    “我送你回府。”姜鸠低垂眉眼,余光扫到旁侧侍卫手中的棍子,木色被血缠裹,不禁令她一颤。

    “没想到还能走啊。”赵东亭阴魂不散,站在瑞王身边看萧修晏此时狼狈样子,心里狠狠出了一口气。

    萧修晏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怒意,低压视线,臂膀上的手纤细苍白,紧紧有力。

    他竟短暂失神,动作慢了慢,只觉这手指柔脆,似梅枝轻轻一掰就能被折断。

    闻得赵东亭言语,萧修晏微抬首,视线凉凉向前方撇去,唇角扯出一抹讥讽,恍若身上责罚不存在。

    “放肆!”

    “瑞王殿下!”

    两道声音骤然响起,瑞王怒意威严,一脚使了七成力道揣在萧修晏,“谁给你的胆子,以下犯上,当心本王剜你这双眼睛。”

    身边人猛然后倒,姜鸠下意识双手圈抱住他,用尽力气搀扶他无果,跟着一同倒地。

    萧修晏狼狈跪地,撑着膝盖,身上剧痛顿时加为百倍。

    姜鸠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拽了拽萧修晏衣裳,心里祈祷这人此时能识趣一点,暗自腹诽这人是不是被打傻了,还真当这里是他耍纨绔蛮横的地方吗。

    早年在军中,用刀枪血拼也未曾被人踢跪过。萧修晏抬起手抹去嘴角血迹,怒意在耻辱之上增加。

    他攥紧拳头,肌肉紧绷,嗓音沉闷滚过石子般,“臣知罪。”

    “知罪?”瑞王重复他这两字,怒意未消,一派冷笑,“若非亲眼所见,还不知萧大人多大官威,竟能越过老王爷去,在上司面前嚣张。回府歇着去吧,我会禀明父皇革去你的官职,赏你个闲散官当。”

    五品兵部郎中,寻常举子科举半生才走至这个阶段,萧修晏丝毫不在意,拱手行礼,“多谢瑞王殿下。”

    待瑞王从身边走过,姜鸠率先起来,搀扶萧修晏起来,两人衣裳膝盖鞋袜处,皆湿了大半。

    “走吧,我送你回去。”姜鸠轻轻叹息,假装没看见两人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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