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西院有个大花园,里面不仅有假山小池,亭台楼阁,还有一块专门用来设宴的宽阔水榭。
陈邬站在水榭中间,指挥着下人装点纱幔、花灯。
来请他拿主意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属实忙的有点焦头烂额。
直到有人过来禀报,说宴会推迟到明晚,陈邬才松了口气。
虽说已经提前半个月筹备了,但谁能想到九王子不按常理提前到了商州。
“……将军说让先生再送几张请帖,最好是来往商州与中原的富商。”
陈邬一想便知其意,答应下来:“我这就去写请帖,请大将军放心。”
登记入城的名册拿到手,陈邬一张张翻看,看到熟悉的名字当即抄录下来,很快就完成了新的请帖。
“速速派人将请帖送到这些人手上,谁敢不来,叫他好好掂量后果。”
自进了商州城,沈湛一行人便住进了贾老板购置的宅院里。
宅院仅有的两个仆从和贾老板一块被绑了起来,每日严加看管,只给一顿饭吃。
偶有熟人拜访,沈湛的人便找各种借口应付。
可当将军府的人来了,非要亲手把请帖交到贾老板手上时,沈湛的人一时没了办法,只能推说人出去了,得好一会儿等,实则暗中去寻沈湛拿主意。
昨晚遇到巴雅尔,沈湛心里便生出紧迫感,他在黑市定的武器要赶紧拿到手。
所以也顾不得大白天的,直接带着沈金去了奴隶市场。
岂料,他竟在这里遇到了熟人——程鹏。
“公子,你认识那些人?”
被拉着躲进拐角阴影里,沈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沈湛扮作送粮护卫沈三时,身边并未跟随沈金沈金兄弟俩,因而他们不知沈湛曾和程鹏打过架。
沈湛不多解释,直接点明程鹏身份。
“他是忠烈军副将。”
沈金闻言振奋道:“想不到傅元帅行事如此果决,不到一日就遣人来了,看来咱们的计划会顺利……”
是啊,姜攸的计划会顺利,忠烈军也能一举拿下商州,但他的处境就不妙了。
他不敢保证,程鹏发现他后会不会认出他就是沈三,会不会将传信之事与他联系起来……
“小心行事,最好不要被他知道我们的身份。”沈湛低声吩咐完,又加重语气道:“商贾和将领有来往,只会为人猜忌,惹祸上身。”
沈金忙点头应下。
这么一耽误,等沈湛回到住所,将军府来送帖子的人已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看见为首进来的沈湛,送帖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贾老板呢?莫不是将军府还请不动他了?”
沈金赶紧上前,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塞进送帖人怀里。
“您别生气,我们也只是贾老板的朋友,您看贾老板不在,要不这请帖就给我们好了,让我们进去长长见识。”
钱财动人心,送帖人估摸着怀中钱袋的分量,少说得装了二十两,这脸色一下就阴转晴了。
“不是我不肯通融,陈先生吩咐了,一定得交到本人手中才行。”
“将军府的宴会,是为九王子准备的接风宴吧?”沈湛突然出声道。
“沈某不才,曾和九王子同桌而食,相谈甚欢。若请帖真的不能留下,那这些银两便请你传个话,看看那位陈先生是否愿再给一份。”
将军府后院。
傅如雪被安排了房间,女管事严厉交代没有传唤不准出院门一步后就走了。
傅如雪想知道更多有用的消息,便挑拣了些首饰去寻刚才一道来此的那两个女子。
互通了姓名,又以好处换取,很快傅如雪便从她们口中获取了不少信息。
着嫩绿裙衫的春柳道:“后院里分春院和冬院,春院里住的是将军的通房妾室,冬院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伶人妓子。”
“除了咱们三个,这院里还有三人,住在北屋的丹霞进府时间最久,她与陈先生有些关系,平素很瞧不上我们……”
一旁正把玩簪子的春桃插嘴道:“不止呢,有回我起夜,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趴在窗边一瞧,就见她裹着披风从外面回来,第二日她起得特别晚,还穿了件高领的衣裳,定是半夜与人私会去了。”
傅如雪心下一动,追问道:“方才管事说,不得传唤不能出院子,她竟然敢……”
少女姿容清丽,双眸微瞠时面上带出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然,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春柳不由多解释了几句,道:“咱们是汉女,在那些蛮人眼中地位和牛羊没什么区别,呆在院中尚能顾全自身,一旦不得传召出去,就像羊跑进了狼群。”
“先前院中有个姐妹被人诓骗出去,糟蹋得不成样子,半夜里就吊死了。”就是死在你住的那个屋子。
后面那句春柳没敢说,怕把人吓坏了。
春桃撇撇嘴,道:“本就不是清白身,作甚在意那些,若我是她,临死也得先把欺负我的杀了再说。”
春柳赶紧去捂她嘴,“什么话都敢说,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板,那些人一只手就能掐死你。”
傅如雪打圆场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得哪天蛮子就被赶走了,咱们也有解脱之日。”
春桃推开春柳的手,冲傅如雪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乐观,只是不知那些蛮子走前,咱们还有没有命在。谢谢你送的簪子,我累了要休息了。”
回到自己房间,傅如雪将头上戴的银簪取下,簪尖有被磨过的痕迹。
但指腹压上去时,痛感并不明显,还需再磨一磨。
不过今晚她必须探查一遍将军府,宴会在即,白日里不好行动。
否则得手之后,不熟地形逃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
*
皓月当空,单独谈了半个时辰后,傅元帅亲自将刘老将军刘宏送到门外。
吴连山从阴影处走出,望着刘老将军背影,道:“大人将自己要退位之事告诉刘公,是想稳住他吗?”
傅元帅目光幽深,道:“他若能安分些,此战也可少些将士送命。但不管他做什么,卒已过河,大势已定。”
二人转身回屋,吴连山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道:“又有密信送来,说明晚商州城会有乱子,请元帅趁机攻城。”
“乱子?”傅元帅接过信对着烛火看了一遍,随即烧掉。
“先生觉得当如何?”
吴远山沉吟道:“程鹏他们已潜入商州城,只待元帅下令便可里应外合。”
“若写信之人所言属实,可令程鹏他们便宜行事,商州城越乱对我们攻城越有利。”
“就依先生所言传信吴鹏。”
火烛微晃,独处书房的傅元帅提笔蘸墨,将军中一应安排写进六百里加急密折中。
伐林取道、架箭楼、集结全部精锐力量攻城皆为表象,不过让蛮族放松警惕以为大周只能硬拼。
而这些准备都需要时间,等商州收到消息准备戒严守城之际,他派入城中的程鹏等人已摸清城内情况随时可以与大军里应外合。
蛮族要议和可以,但那得等他们拿下商州再谈,多年来的屈辱绝不能再让对方在和谈中掐住脖颈。
因着明晚的接风宴,冬院里的人除了傅如雪,各个都被安排了事情。
那个丹霞善舞,听说要在宴会上单独献跳,所以直到傍晚傅如雪才见她回院。
而傅如雪,因着入夜时九王子再次拒绝了安排美人陪伴,成了个闲人。
白日养足了精神,等到夜深人静,月影西斜时,傅如雪悄然溜出。
将军府某处围墙旁,身高九尺的沈湛轻轻一跃便攀至墙头。
沿着墙头轻盈越至房顶,沈湛蛰伏起来观察府内巡视的蛮兵。
将军府是前朝制式,布局分明。
沈湛辨明方向,趁着巡查间隙变换位置,一路朝着女子所居后院行去。
凭着白日里走过的记忆,傅如雪几经转折,终于摸到了前后院交接的花园。
躲在大树阴影中,她观察守在月洞门处的岗哨。
只有两个人,且因着灯火不明仅能照见周身半丈距离。但想要过去前院,对现在的傅如雪来太困难了。
她攀不上院墙,也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晕那两人。
怎么办?除非有什么东西引开岗哨。
别无他法的傅如雪将周围的碎石捡了两把,尝试着抛出去。
一颗两颗,细微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岗哨,两人一前一后举着火把过去查看。
傅如雪心喜,正要趁机而动,忽然一道阴影自上而下压了过来。
转瞬的功夫,傅如雪整个人被禁锢着拖进假山石洞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