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烈脂香云鬓乱,欢歌悠曲舞动人。
夜幕降临,香云楼内人声鼎沸,装扮鲜艳的女子迎来送往,厅堂内丝竹悦耳欢声笑语不断。
傅如雪站在三楼栏杆边往下望,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男子。
“怎么,还没选好?”蕊娘摇着团扇,笑道:“只是叫你逢迎一二,又没让你接客。”
傅如雪抱病那几日,蕊娘天天到她房间教导,还拿了许多图册、物件来。
得亏傅如雪混在军营多年,脸皮子练出来了,不然病情非得加重不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蕊娘本想着循序渐进,一点点调教,可傅如雪的淡定远超预期,蕊娘一下就把理论给教完了。
今天大夫说没有大碍,实践课就给安排上了。
傅如雪着一袭姚红罗衫,脸上蒙了同色的丝帕,大朵的粉色绢花插在鬓间,艳俗的装扮与楼中别的姑娘别无二致。
但她的眼睛似脉脉秋水,清润明亮,令人印象深刻。
“娘子要客人为丹月花费五十两银才算通过,自然得寻个有钱的主。”
傅如雪妙目流转,视线最终定在刚进门的一个高大男子身上。
那人应是中原来的富商,外着天青色对襟长衫,内里是象牙白束腰长袍,织锦腰带上缀着一颗荔枝大的夜明珠,看着就招人眼。
先下手为强,傅如雪二话没说,转身就行动起来。
质地轻盈的罗衫随之起舞,竟有股飘逸之感。
“啧啧,真是个急性子。”蕊娘望着她的背影摇扇轻笑,招手叫来朵儿。
“丹月是将军府定下的,若遇到客人不懂规矩,宁可得罪了客人也得保全她。”
朵儿点头应下,立刻追着去了。
闪身避开搭上来的手,沈湛眉头紧皱,若非救人心切,他不会来香云楼这种地方。
“走开,我家公子不喜欢庸脂俗粉。”沈金适时横插一脚,与同伴一起阻隔住围过来的女人们。
公子的脸还是那么有吸引力,胡子一刮,就引得女子趋之若鹜。
此时的沈湛已然不是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挎刀壮汉,他顶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剑眉星眸,鼻梁高挺,唇若涂朱。
半披散到身前的墨发柔和了略显冷漠的神色,再加上玉冠华服的加持,一看就是俊逸矜贵的富家子弟。
这也怪不得楼里的姑娘热情逢迎了,能服侍这样的年轻公子,真是既饱了眼福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话说沈湛为何在此,只因两日前,他们意外抓到了潜回平县的张二林,当时他刚从赌场出来,拿着赢来的银钱志得意满,张大死亡带来的阴影已然消失。
所以当他被麻袋套走时,还以为是哪家赌场的账忘了平,主动道明自己赚了钱能还债了。
沈湛顺势问他钱是哪里来的,张二林挨了几下打就吐了口。
于是,来到商州城一安顿好,沈湛就带人到香云楼探虚实了。
大厅嘈杂,沈湛举步往二楼去。
行至最后几节台阶时,他留意到守在楼梯左侧的女子。
衣着清凉,红纱覆面,但观其站姿挺拔端庄,不似楼中寻常妓子。
离的近了,傅如雪也看清了男子模样,惊艳之余又觉莫名熟悉。
宽肩窄腰,体态修长,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哎,乱想什么,只是身高和眉眼与沈三有些相似。
有道是物有同形,人有同貌。这世间长得像的人又不是没有。
按下疑虑,傅如雪屈膝行礼,嗓音娇柔道:“这边有上等间,清净雅致,客官请随我来。”
女子的声音如拂柳春风,轻软之下藏着令人耳熟的声线。
沈湛心里不由蹦出四个字:太巧了吧?
他面上的淡漠瓦解,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背影,仿佛要将人看穿,脚步也随之移动。
沈金他们跟上来时,只看见公子亲手关上了房间门,不由得面面相觑,关门怎么回事,不想他们跟进去吗?
红色面纱滑落,少女精致的五官展露无遗。
“公子,可还满意?”傅如雪双手被缚,弯唇而笑的面容却显得从然淡然。
此时两人身体几乎贴到一处,衣袂的艳色与素雅交叠。
沈湛恍若未闻,仍沉溺在少女眼眸深处。
太像了,那一霎间流泻出的狠意与果决,和那个人实在太像了。
傅如雪很是懊恼,先前自己反应过激了。
进得房间,她背对着尚未转身,对方就想摘她面纱,而她被碰到耳朵的瞬间,说不清的酥麻感从后脊窜至全身。
曾经的作战意识让她出手反抗,奈何身体条件跟不上,完全被人反制。
哎,罢了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如今的她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该用美人计才是。
今晚,就拿这个公子哥练练手,一来应付蕊娘,二来为行刺勃尔铁做准备。
轻吸口气,傅如雪笑得更显柔情,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主动凑近两分。
“公子还没看够吗?不如坐下来慢慢看,丹月胳膊被扭得好痛呀。”
忽然凑近的距离,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吹拂到皮肤上,能看到那根根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煽动翅膀,能嗅到少女身上夹杂着药味的馨香……
沈湛慢了半拍,回神后立即松开钳制,后退两步。
得了自由,又见对方撇开视线似是害羞了,傅如雪惊奇之余胆子更大了。
她眼眸一转,理了理衣袖,将两只纤细手腕露出来。
一边回想蕊娘教过的东西,一边主动走近,娇嗔中带着委屈道:“公子你瞧,丹月的手腕都红了。”
沈湛回首看来,少女手腕纤细漂亮,内侧的肌肤更是白皙细嫩到极点,因而腕上的两道红印格外显眼。
“对不住,我……”
傅如雪听他道歉,见好就收,双手一垂痕迹便被遮住。
“无妨,公子若有心不如叫丹月陪你吃吃酒,点个小曲听听。”
傅如雪眨着一双灵眸,水润润的,既好看又惹人怜。
沈湛差点就点头应允了,幸亏及时想起自己干什么来了。
“姜姑娘,我是沈湛。”
他说罢又忍不住撇开眼,往一旁退了两步,刚才举动实在是冒犯了。
傅如雪楞在那里仿佛被雷劈了,所以……她刚才是对好兄弟沈□□复撩拨吗?
天哪,地上怎么没个缝儿叫她钻进去!
刮个胡子差别这么大吗?
……
躲在角落的朵儿看着守在门边的沈金等人,咬了咬唇,随后转身离开。
不多时,她提着一个食盒走来,“各位客官好,奴婢来送酒水的。”
沈金抱臂,质问道:“我家公子没点东西呢。”
朵儿赔笑道:“这是每个包厢附赠的,奴婢进去,也好问问客官还有什么想要的。”
沈金不再为难,敲了敲门,放她进去了。
包厢内,轻纱柔幔,熏香袅袅。
朵儿小心探看,下一秒目光被火燎到一般收了回来,匆匆忙摆好酒菜就要走。
还是傅如雪叫住她,吩咐道:“公子与我投缘,就别叫旁人来打搅了。”
朵儿愣住,想着蕊娘交代的,正要说话,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扔了过来。
朵儿慌忙接住,就听男子声线低哑道:“都听丹月姑娘的。”
人走了,屋内又恢复安静。
傅如雪拢起外衫,遮住方才露出的大片雪肌,起身之际瞥见沈湛一直偏着头,耳朵红彤彤的。
忍不住手痒捏了一下,笑道:“沈兄怎地这般羞涩?”
他是被调戏了吗?沈湛不敢置信地望向对方。
少女乌发斜披,松散的外衫遮不住漂亮的颈线和锁骨,犹带笑意的脸如染了朝霞的菡萏,清丽美好。
沈湛莫名又想起了傅轩,只有他会这样与自己开玩笑。
情绪明显低落,沈湛坐起身理理衣襟,正色道:“他们看管得紧,只能将你赎买出来了。”
傅如雪冷笑道:“没得便宜了那些人,我不会走的。”
沈湛蹙眉,正欲劝解,傅如雪先将自己要被送去将军府之事说了。
“……机不可失,若能杀了勃尔铁,商州一定大乱,届时忠烈军攻城便轻易许多……”
“你一个弱女子如何杀得了蛮族将领?即便得手又有命活下来吗?”沈湛觉得她是异想天开,立刻提出质疑。
傅如雪定定看他一眼,忽地背过身去。
先前朵儿在暗处盯梢,沈金他们已有察觉,待人一走立即向沈湛禀明。
为了麻痹对方,傅如雪与沈湛装作寻欢躺上软榻,傅如雪更是跨坐在沈湛腿上,褪了鞋子,半脱了外衫。
方才她起身收拾,与沈湛拉开距离,但仍近得能看清她背过身时肩膀微颤。
沈湛颇感无措,沉吟道:“打仗是男子的事,你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涉险……”
“你不必再骗我了,傅轩已死,他的头颅就挂在商州城头上!我想给他报仇有错吗?你凭什么不允!”
压抑又悲愤的声音传入耳中,沈湛神色变化,嘴唇张张合合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道纤瘦的身影似乎颤抖得更加厉害,沈湛胸口酸涩闷痛,是啊,他也想给傅轩报仇,用敌将的头颅祭奠少年将军的英灵,又凭什么让她放弃绝佳的行刺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