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

    时间太赶,来不及沐浴梳妆。

    蕊娘凭着多年经验为傅如雪配了一身衣裳,简单地净面、束发,只用口脂在唇上略施朱红。

    袅袅美人腰似柳,淡若梨花玉冰清。

    宽袖窄腰的月白襦裙,勾勒出少女玲珑体态,垂挽的长发如缎子般乌黑亮泽。

    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脱俗,尤其是那双眉眼,未语含情,楚楚动人。

    纵使陈邬见多识广,也不得不赞一句倾城绝色。

    “好,好极!”陈邬抚掌大笑,这等美人献上去,保准能讨得贵客欢心。

    蕊娘见他满意,笑着恭维道:“大人得天眷顾,心想事成,恭喜恭喜。”

    陈邬展扇轻摇,道:“此女将军府定下了,蕊娘子用心调教……”

    后面几句,陈邬是凑到蕊娘耳边说的,但观其神色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七日后我派人来接,好处少不了你的。”

    “能为将军效劳是小的福分,小的定好好教导她。”

    接着蕊娘又献殷勤道:“她得先生青眼,不如请陈先生赐个名字?”

    陈邬兴致颇高,沉吟片刻抚须笑道:“那便唤作丹月吧,赤诚丹心,如月洁净。”好叫贵人知晓他和勃尔铁将军的一片真心。

    “丹月谢过陈先生。”

    傅如雪屈膝行礼,乖顺无害的模样仿佛一朵小白莲,殊不知她内心已燃起一片烈火。

    呵呵,原来你就是陈邬啊,本将军记下了,还有勃尔铁老贼和那个“贵客”,既然机会都送上门了,不好好把握也太对不起她死而复生这一回了。

    *

    金州府城,辉园。

    前朝某位勋贵的私人园林占地颇广,如今被军中征用,无人料理的花园草木疯涨,已然掩住了亭台、小径,甚为荒凉。

    紧挨着的小院更是挂起了白布,烟火缭绕,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哀泣。

    领着一队兵士过来的朱丛忍不住叹口气,但军令在身,由不得他违令。

    空旷的灵堂内,除了一具黑棺,只有一个女子守着火盆,一边啜泣一边往盆中放纸钱。

    “红莲姑娘节哀,元帅命我等将少将军下葬。”

    朱丛身为五品副尉,按理说不该对一个婢女这般客气,但今日他要做之事,于情于理都强硬不起来。

    “下葬?”被唤作红莲的女子抬头望来,艳丽如牡丹的面容上满是悲伤与愤恨。

    “少将军尸骨不全,头颅还挂在敌军城墙上!你们就要将他潦草葬了?”

    朱丛拱手一礼,道:“元帅有令,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说罢挥手示意兵士上前抬棺。

    红莲踉跄着扑向棺材,声音尖利道:“除非元帅亲至,否则就杀了我给少将军作伴吧!”

    苍白的皮肤紧紧贴着乌沉沉的棺木,红莲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少将军尸身被抬回来的画面,痛苦的眼泪瞬间滑落。

    少将军得多疼啊!

    足足二十三根箭矢,每一根都带着倒刺,最好处理的竟是穿透身体的,那种扎在肉里的一旦拔出,伤口撕裂,血肉模糊。

    还有被斩的头颅,当时医官说是死后所斩,她竟松了口气。

    朱丛咬牙挥手,士兵得令左右钳制住红莲,将她拉开。

    眼看着棺木被移除堂屋,红莲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停止挣扎委顿在地,士兵也不想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便松开了她。

    谁料,下一秒红莲身影飞快,竟直直冲向棺木,一副撞死当场的架势。

    一声闷哼,两个身影同时倒地。

    朱丛赶紧过去扶人,道:“军师恕罪,都是老朱办事不利……”

    屋里追出来的士兵赶忙控制住红莲,生怕她又做出极端之事。

    “无妨,是我想拦下她的。”

    被唤军师的中年男子名叫吴连山,是元帅身边最信任的谋士。

    他四十出头,方正脸,山羊胡,平素不喜言笑,军中也只有曾经的少将军傅轩和他亲近几分。

    “红莲服侍少将军日久,主仆情深,悲恸之下失了章法情有可原。”吴连山借力起身,看了眼棺木,语气沉静道:“你们继续执行军令,这里交给我处理。”

    *

    屋内只剩傅如雪一人,她身上的绷着的劲儿一泄,就似根软面条瘫坐在美人榻上。

    真累啊,浑身酸软精神不济,比夜袭敌营还累人。

    接下来这几日她要养精蓄锐,还得准备些趁手的小玩意。

    勃尔铁那老贼狡诈阴险,身边又有一众护卫,即便她近距离接触到,若无隐秘有效的手段,估计会被当场斩杀。

    还有陈邬口中说的“贵客”又是何人?身份地位比勃尔铁还高的蛮族……

    蕊娘喜滋滋地将人送走,回来时就看见睡倒的美人。

    啧啧,真是一朵娇花,鲜嫩可人,瞧瞧这巴掌大的小脸,染了红霞般的脸蛋,还有……

    不对,这脸怎么红得有点不正常?

    蕊娘上前伸手试探,传来的温度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来人,快去请大夫!”

    傅如雪是被药给苦醒的,一醒来就听见蕊娘在骂人。

    “……你们傻啊?先把尸体扔后院柴房,速速将房间清理干净,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开门迎客了!”

    “一群瘪犊子玩意儿,什么都得老娘操心!”

    ……

    原来张大的尸体被发现了呀,看天色张二林应该已经出城了。

    傅如雪瞥了眼燃起的火烛,一边思量一边坐直身体。

    给她喂药的丫鬟才十二三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颇讨人喜欢。

    傅如雪嫌一勺勺地被喂太苦了,自己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许是听到动静,屏风那边的蕊娘转了过来。

    “你和那个谁是不是一伙儿的?在我香云楼杀人,还没怎么着你呢就生病?当我蕊娘是吃素的吗?!”

    傅如雪将药碗塞回丫鬟手里,佯做惊讶道:“谁死了?我不晓得。”

    “你不晓得?那张大脖子上的伤口不是被你给戳的,好狠的手笔,生生把人戳死了,还在老娘跟前装傻!”

    傅如雪语气着急道:“我是伤了他,怎么成杀人了?且不说屋里还有个人,就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一个大男人。”

    她急得双眼含泪,似乎被真的被冤枉了。

    丫鬟递来手帕给她擦泪,傅如雪顺手接过,掩面而泣。

    “呜呜,我的命真的好苦啊,爹,娘!你们怎么不带女儿一起走啊,留我在这世上受煎熬……”

    呜呜咽咽的哭声没个头,蕊娘最烦人哭了,脑壳疼。

    “咚”地一声,蕊娘拿起茶壶重重按回桌上,终于让哭声停止。

    “别哭了,我暂且信你。不过你要晓得,将军府可不是我这香云楼,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有你想都不敢想的刑罚等着招呼你,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傅如雪抬起头,眼泪汪汪又带了点怯意道:“我、我不过一介孤女,体弱多病,到了香云楼还得靠娘子才能活,哪儿会自寻死路。”

    “哼,最好如此。”蕊娘说罢,又指了指丫鬟道:“她叫朵儿,以后就跟着你了。”

    傅如雪露出个浅笑,道:“朵儿妹妹好,我叫丹月,今后劳你费心照顾了。”

    朵儿忙摆手行礼,瞧着颇为拘谨。

    “好了,大夫说你是风邪入体,得养上三四日,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清闲了,有些东西躺在床上学着更方便。”

    丢下这样一句话,蕊娘就走了。

    傅如雪差点没忍住把枕头砸过去,僵笑着让朵儿给她倒茶漱口,随后又借口饿了,将人支走。

    靠坐在床上,傅如雪摸着从未盖过的缎被,只觉可悲。

    商州被蛮族占据多年,城中百姓多数沦为奴隶,牛羊般被蛮人买卖奴役,有甚者会被当作挡箭牌驱赶到战场上。

    夺回的失地上村庄荒废,野草埋藏着累累白骨。

    可就是有像陈邬、蕊娘那样的汉人,唯利是图,甘心充当蛮族的爪牙祸害同族。

    如今她身处敌城,难以逃脱,只有尽己所能多杀几个敌人才不枉这条性命。

    只是可惜不能再见祖父一面了,望他老人家能保重身体,带领忠烈军早日收复北疆。

    *

    弯月如钩,疏星点点。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站在廊下望着夜空,凉风袭来,老者发出闷咳声,脊背不由得弯成弓形。

    “元帅,夜里凉,还是进屋吧。”提灯而来的吴连山紧走几步,扶着对方劝道。

    老者正是傅如雪的祖父,执掌二十万忠烈军的大元帅傅远。

    两人进了屋,傅元帅问:“红莲那丫头劝住了?”

    吴连山点头,道:“她知晓少将军的身份,属下将其中利害与她分说清楚,她也就理解了。”

    “没这么容易吧?”傅元帅倒了杯茶,解了喉间痒痛。

    吴连山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确,属下承诺一个月内会为少将军报仇,以勃尔铁的人头祭奠。”

    傅元帅:“一个月?”

    吴连山点了点舆图上的京都,眸中泛起冷意,道:“京中有人不安分,打起了和谈的主意,再拿不下商州,整个忠烈军都要背负骂名了。”

    傅元帅想到今日送来的京中密报,江南水患,朝廷要赈灾济民,给了和谈派借口——蛮族有心求和,不打仗了正好将军费粮饷拨给户部赈灾。

    傅元帅望向舆图旁的枪架,那里放的是一杆九尺长枪,枪尖寒芒迫人。

    “要打下商州是场硬仗,在此之前,军中的蠹虫、奸细也该清除清除了。”

    是他无意间放纵了某些人的野心,才会让那个孩子成为众矢之的。

    勾结蛮族残害同袍,这种不忠不义之徒就别怪他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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