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傅如雪所料,沈三是护送粮队而来。
粮队行驶缓慢,倒也合适傅如雪如今这娇弱身子。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沈三看着五大三粗的糙汉一个,待人处事颇为细腻。
在她的马车上插了商队旗帜,亲自押后巡查,等到了驻扎之处,又帮着汲水挖灶。
傅如雪忍不住感慨,原来自己这个朋友在沈三心中分量挺重啊,为了他这般照拂一个陌生女子。
好兄弟,我一定会助你功成名就的!
暗下决心,傅如雪当即揣着一包牛肉干和一坛老酒去找沈三,要和他“谈志向”。
对此,张娘子已见怪不怪了,从那日小姑娘跑到别人桌聊天,张娘子也发现小姑娘是真的“表里不一”。
瞧着柔弱漂亮,但丝毫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怯,胆子比她这个常年走镖的还大。
不爱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反倒喜欢同她讨论哪些武器女子用着更合适。
沈湛刚和手下交代完事务,抬眼就见少女衣诀翩翩,含笑而来。
比她笑容更招摇的,是她手里拎着的与身份很不相配的酒坛,泥口红封,晃晃悠悠。
“沈大哥,我给你送酒菜来了。”
天边余晖未散,银白的月儿已迫不及待地升了上来。
篝火前,沈湛盘腿而坐,身板挺直,一举一动都似丈量过透着规矩。
傅如雪则随意得多,半倚着树干,双腿前伸,浑身都透着松散二字。
等到沈湛吃得差不多了,傅如雪才开口道:“沈大哥,你说这酒味道如何?好的话,我想给傅轩捎几坛去。”
沈湛喝酒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道:“酒很好,不过他在军中任职,等闲喝不得酒。”
傅如雪见话题展开了,立即接话道:“忠烈军果然是军纪严明呀,对了,沈大哥你这般威武,和傅轩又是朋友,怎么没有从军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湛。
回忆上涌,沈湛一瞬间觉得盏中的酒都酸涩起来。
傅轩曾极力劝过他从军,说想和他一同驰骋疆场,杀敌卫国,说他一身武艺只当个护院埋没了,说等边疆收复,要同他拼酒大醉一场……
收到傅轩战死的消息后,他一度后悔自己没有答应,也一遍遍想若他从了军,与傅轩并肩作战,是否傅轩就有可能活下来?
可后来他想明白了,已经过去的再怎么懊悔也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就是替傅轩报仇雪恨,完成夙愿。
“我是家中独子,长辈不允。”
望着漆黑的远方,沈湛语调缓慢又低沉地道。
篝火映照在沈三轮廓清晰的上半张脸上,描摹出挺立的眉骨,一双眼眸被火光照亮,可内里沉淀的情绪仿若暗藏玄水的深渊。
傅如雪的心莫名一紧,她从前追问缘由,沈三一概不答,她便以为性情疏冷的他不喜欢军中生活。
毕竟,沈三寡言少语,比她这个女扮男装的还不愿与人肢体接触。
她没想到,原因竟是这个。
傅如雪犹豫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她连自己的死都未能料到,又如何保证沈三性命无虞?
她不能让沈三家中断了香火呀。
轻咳一声,傅如雪道:“原来沈大哥是独子,不知嫂夫人怎么称呼?侄子、侄女叫什么名字?”
沈湛闻声看向傅如雪,眉心微蹙,“我尚未婚配。”
“也没有孩子。”
他侧过头认真解释的样子,让傅如雪差点绷不住笑起来。
“怎么会?沈大哥你快三十岁了吧,还是家中独子,怎么还未成亲!”
傅如雪假装愕然,水灵灵的杏眼微微瞪大,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沈湛端着酒盏的手骨节凸显,难得多说了几句。
“我今年二十有二,只比傅轩大两岁,娶妻之事不急。”
“二十二也不小了,我有位表兄,十五岁时家里就给定了亲,刚过十八就娶了媳妇进门,掐指算算,二十二岁那年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沈大哥你也该考虑下人生大事了……”
傅如雪一本正经地开始劝婚,像个热心肠的媒婆。
沈湛却突然起身,警惕地望向树林深处,“那里有动静,我去看看。”
说罢不等傅如雪反应,大步离开,只是瞧那背影,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傅如雪忍不住摇头失笑,顺手端起酒盏欲饮,可当浓烈的酒香入鼻,她忽地顿住。
大夫说了,要忌口的。
沈湛视力极好,站在几十米外也能看清篝火前少女的一举一动。
她将酒菜收回食盒,随后起身离去。
单薄的背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而那双手负后的动作与傅轩放松时极为相似。
想到少女先前言谈,沈湛有点头疼,连性子都和傅轩有点像啊。
真不知傅轩这个小子和人家姑娘通信都写了什么,让娇娇柔柔的姑娘家胆子这般大。
沈湛忍不住摸了摸长了半张脸的络腮胡,他顶着这副面容,加上很有压迫感的身高,长刀一握,寻常人都绕着走的。
夜幕渐深,篝火暗淡,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商队附近。
“大哥,真的要下手吗?我瞧这商队护卫可不好惹。”
“怕什么,又不是头一回,再说了,客栈里你也瞧见了,那络腮胡先前和小姑娘都不认识,怎会为了她大动干戈?”
“可……可是……”
“别婆婆妈妈的,按老法子办,得手之后咱就跑,这小娘子容貌了得,卖了她能抵得过咱们跑三趟活儿了,等拿到钱,你想去赌还是还债都随你。”
“好,都听大哥的。”
“这就对了,咱们对这儿熟得很,就算被发现了往林子里一钻,谁都甭想追上。”
……
天色蒙蒙亮时,车队开始收拾帐篷准备出发。
傅如雪被叫起时还有些迷糊,收拾被褥的动作慢吞吞的。
张娘子见了不由抿嘴笑,手脚麻利地将小药炉等零碎东西搬上车。
马车离帐篷有几步距离,张娘子刚放好东西,突然听见有人大喊“蛇,有蛇”。
她循声望去,就见前面有些忙乱,似是因蛇引得人受惊,有人动手杀蛇,反令马儿躁乱。
张娘子赶紧叫车夫把马车赶远点,自己则拿着铁头棍守着帐篷。
“姑娘,先别出来了,这附近有蛇出没。”
帐篷里似乎传出一声应答,张娘子没听仔细,她注意力都放在地上,要是有蛇爬过来,第一时间敲上一棍子。
不到半刻钟,护卫们将蛇清理了个干净,一条条扔在一块,竟有十几条之多。
“谁捅了蛇窝了吗?怎么跑来这么多!”
“幸亏没毒,我方才差点被咬到。”
“这蛇看着挺肥的,料理了做蛇羹好了。”
不少人围着讨论,只有极个别觉得这蛇来得蹊跷,昨晚露宿此处,提前清理了一遍,再加上这许多人和马,蛇怎么会跑到这儿呢?
沈湛心中存疑,目光环视一圈,车马俱在,粮食也没少一袋,直到视线落在傅如雪帐篷所在方向。
只瞧见了张娘子,不见那姓姜的小姑娘,沈湛心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姑娘呢?”
未等走近,沈湛便先发问。
张娘子被他气势所胁,脱口回道:“在帐篷里。”
随后就见那高高壮壮的身板径直闯进了帐篷里,都不给人拦一下的机会。
张娘子惊诧不已,只是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刺啦两声,小巧的帐篷被人从里狠狠划破。
满脸胡须的高壮男人站在破烂的帐篷中,煞气逼人。
人,不见了。
*
粮食运送不能有纰漏,万万不能有纰漏……
刘管事一边心中默念,一边顶着压力挪到沈湛身边。
“沈、沈护卫,东家交代过,粮食一定要在约定时间送到军营,不能节外生枝……”
虽说和沈湛搭伴运粮有几十次了,但刘管事到如今都不知其姓名,加之亲眼见过沈湛杀人如砍瓜,对他骨子里带着敬畏。
面对一身冷意,眼神能杀人的沈湛,刘管事能恪尽职守地提醒已很难得了。
派出去搜寻的人只发现了些痕迹,确定人是被迷晕带走的。
可对方显然是老手,无法确定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沈湛面沉如水,握刀的手一直绷着。
是他轻忽了,以至人在眼皮底下被掳走。
不管她是不是傅轩的心上人,这件事他都要追查到底,将人给救回来。
压下情绪,低沉稳重的嗓音响起,“刘管事,劳烦将人都叫回来,准备出发。”
粮队马车排列整齐,车夫和护卫也整装待发。
张娘子看见这情形,心焦又无可奈何,只能尽最后一点希望去求沈湛。
“沈护卫……”
沈湛没等她说下去,侧身指向一旁两人道:“抱歉,只能留下他们二人帮忙寻找,等送粮回来我必尽全力找回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