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默泷接住了那个坠地的纤瘦身影。
不必多言,他早已了悟对方这么做的缘由,却仍是诧异到无法言喻。
震惊之余,怀中的少女撑起虚弱无力的手臂,指了指自己胸口的衣领,“我,我怀里的……”
寒默泷当即领会意思,将手伸进她衣领内摸索一番后,忽然手臂一顿,似是找到了什么。
伸出手来打开五指,只见手心躺着一粒朱砂红色的药丸。
寒默泷一惊。
虽不知这究竟是何物,但此刻也不容他多想,只好先赶快喂给她再说。
少女吞下药丸后,眼瞅着气色就缓解一丝,这才有力气解释道:“其实,方才那位白衣小姐姐除了隐匿丸,还给了我这个……”
说到时,寒默泷心中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此药应该就是封息丸,只要在受伤几十息之内服用,就能暂时封住伤口,不至于让人灵气耗尽而亡。
但也只是延缓时间而已,并不能起到真正的治愈作用。
寒默泷明白,她的时间不多了。
可怜露却没有一丝慌乱焦灼,反倒是在心中替别人惋惜。
“方才那小姐姐若不是被巨兽尸体压住,也不至于沦落到被淘汰都没用上这么好的作弊神器。”
唉,真可惜了……
怜露不禁感叹,“她的同伴明明只需要将那妖兽尸体挪开就能救她,可他们却都是争先恐后地逃掉,甚至还在庆幸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殊不知,若是下次再遭遇危险,他们同样也少了一个并肩作战的队友。
径自感叹完,怜露抬眸才发觉头顶的人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似乎想到什么,轻咳两声,“方才那小姐姐是怕我也像她一样遇人不淑,所以偷偷给了我,没让你知晓……”
语气颇有解释的意味。
殊不知寒默泷压根无心去听这些,反倒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做?”
怜露一怔。
几息后才微微抿唇,“我不想伤你啊。”
哪怕几率很小,她也不想冒险。
倘若真的选错,误伤了他,恐怕她也无心再继续这场考核。
所以与其冒着风险逼自己选择,还不如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赌一把。
“至于为何要亲他……”
怜露有些难为情地垂眸,“其实亲的时候我还在犹豫,直到亲完,我确定了他就是虚影之后,却发现自己更下不去手了……”
虽然那人是幻象,虽说这整个世界都是虚幻之地,但所有的感觉都是无比真实。
手中的匕首寒光闪烁,冰冷的刀刃刺进他温热的胸膛,鲜血四溅,单纯只是想象到这个画面,她都会觉得无比窒息。
更不用说真的动手。
寒默泷眸色一阴,陷入沉默。
他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欲。就算不用开口询问,他其实也早就猜出了答案,只是亲耳听她说出来,他还是会再次错愕。
几息之后,他微微蹙眉,一字一句挤出完整的话语,“那为何是他。”
怜露歪了歪头,眸中尽是疑惑。
愣了几息才想明白,他是想问她,总归是要验证,为何不选一个真实的来验。
“这个……”怜露又露出窘迫的神情,“就因为知道他是假的所以才下得去口啊……”
反正也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亲就亲了。
说到这,她似乎想到什么,眸色黯淡了一丝,“况且,我也不想再体验那种心里感应。”
寒默泷倒是来了兴趣,“什么感应?”
只见少女很不自然地撇开了头,目光似有躲闪,“什么都没有。”
寒默泷鲜少露出疑惑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这般猜不透他人的心思和话中之意。
好在对方并没有让他猜测太久,很快就将答案告知于他。
“往常说话时,我时常还能感觉到你心中的情绪,有时是愤怒,有时是不安,偶尔还能察觉到一丝无奈。但唯独在那个时候……”
怜露吞了吞干涩的喉咙,“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也不懂,为何分明做着如此亲密的举动,她却感受不到他心中有丝毫的情感。
冷漠得就像一个机器。
或许魔族天性凶残冷血,或许他对她做这些只是为了吸取她的力量,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种行为。
脑子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扰着,她忽然心头一紧,感觉由心而生一股莫名的情感,诧异中掺着复杂的情绪,说不上究竟是喜还是怒。
她猛地抬眸,这才发现那双漆黑如渊的墨瞳正用极其惊愕的眼神看她。
对视三息之后,那人终于忍不住问,“你是在……为我失落?”
寒默泷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这会儿终于懵懂了一丝,原来她竟是因为他吻她时对她无动于衷而感到失落。
虽然他依旧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心中仍是莫名的为此高兴。
然仅是一息之间,他忽然感觉胸口十分闷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拉硬扯,将他的心头肉生生剥开。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
寒默泷痛得捂紧胸口,额头早已冷汗涔涔,但他却愣是一声都没吭,咬牙硬抗。
他知道这种痛意味着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次他分明没有和这女人有任何亲密接触,他身体的反应却比前几次都要剧烈。
甚至即将爆发出的力量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强烈的寒光带着能量从他体内.射出,整个塔都晃动起来,给人一种快要破碎坍塌的错觉。
怜露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幕,早已大脑空白,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过庆幸的是,在震动结束之后,她忽然发觉,通往第六层的入口似乎被某种力量打开了。
怜露眸色一亮,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从外面传来,二人转头望向塔外,只见不远处有只巨兽正嘶吼着破土而出,它身躯壮硕四肢着地,却长着龙的鳞片和鲨鱼般密集的牙齿,看上去属实骇人。
而伴随巨兽的咆哮,惊慌声也是此起彼伏,愈发凄惨。
很快那些呼喊声便愈发靠近,转眼间就临近塔下。
寒默泷深知,上古巨兽的出现很快就会将所有人都逼上这座唯一的庇护塔。
于是趁着那股痛感减轻一丝,他一把横抱起怀中少女,迈上通往第六层楼梯。
上来后才发现,这第六层虽然依旧是空空如也,没什么异常,但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处却有着两道特殊的屏障。
这屏障就好似一个天然的隔断,只要关闭通往七层的入口,五层到六层之间的“门”便会自动关闭半个时辰,而在此期间这第六层自然就成了无形的牢笼。
不过如此一来,只要他二人上到七层,便可以成功困住后面的人一段时间。
同时为怜露争取通关的时间。
想到这,寒默泷眸底一冷,抱着她上了七层。回头想要关闭入口时,却未来得及抬手就被怜露察觉,将他按下。
“臭蛇,你来帮我本就属于作弊,若是再这样霸道横向,属实有些过分了。”
寒默泷却不以为然,“我只是拖延时间。”
他觉得先来后到本就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下面的人又不是彻底上不来,等到他二人顺利通过九层之后,其他人自然能够通行。
可再想说什么时,对上少女那双苍白干涩的唇,他却是喉咙一哽,想说的话瞬时都咽了下去。
他没再与她争辩,默默收了手。
直到抵达七层后,他忽然发觉什么,猛然一惊。
不由得感到庆幸,还好方才听了她的话,不然这会儿被困住的恐怕就是他们二人。
怜露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这第七层通往第八层的入口只放着一面铜镜,若要通行就须得要通行密令,且是分组通过。
而且最关键的,每组至少要有九人。
也就是说,若是方才他们真的将第六层封闭,现在他们二人就会在七层进退两难,直到半个时辰结束时被淘汰出局。
意识到这点,二人皆是伫立原地,相视凝望着,许久都沉寂不语。
直到外面一声巨兽咆哮传来,怜露才下意识看向窗外,只见那紫黑色的夜幕上赫然只剩下“肆”和“伍”两个暗红大字。
“只剩下四十五人了。”
怜露低声嘀咕,“四十五人,也就是五组……哦我明白了。”
只要第一组凑够九人进入七层后,六层的入口便会自动关闭开始计时,直到半个时辰后再自动开启。
相当于是为后面几组队伍排队时准备的等候室。
“唉,不知后面几组队伍能不能和平相处,顺利进入关卡。”
说完,怜露还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寒默泷垂眸看她苍白的小脸,眸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担忧。
他真不明白,这女人分明都已经自身难保,为何却还有心思在这里胡思乱想,替别人瞎操心?
趁他暗自恼怒的时候,少女已经从他怀中溜走,凑近了那面铜镜。
只见她东瞅西瞅,最后带着疑问念道:“坦诚相待,方可通行……”
怜露歪了歪头,“怎么个坦诚法?”
寒默泷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摆出了无奈的神情,无声叹口气,“这通行密令应该就藏在这九人身上,只要每个人都将自己身上所隐藏的密字报出来,再将所有人的组合到一起,便能顺利通过。”
听上去似乎很容易。
但怜露深知不会这么简单,而她接下来的发现也果真验证了这点。
虽然方才小蛇妖所言非虚,但这一关有一个非常考验心态的设定,那便是每个人都有一次淘汰别人的机会。
只要知晓对方的密字,无论修为高低,无论身份尊卑,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淘汰对方。
而结束之时,被人选中淘汰次数最多的那人便会出局,剩下八人则会一同进入第八层。
听上去似乎很不公平,但其实只要所有人都不选择淘汰别人,九个人就都能相安无事的进入下一层。
可关键就在于,无人敢冒这个风险。
人心叵测,只要将自己的密字告知别人,就是对人性的一种极大考验。
没人能保证对方不动歪心思,毕竟就算有人淘汰他人,也都是匿名淘汰,不会被人知晓。
可以说轻而易举就能少一个竞争对手。
光凭这一点怜露便知道,要想成功进入第八层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对于寒默泷来说,其实这倒并非什么难事。毕竟在这个力量至上的世界,没有什么比能力的纯粹威胁更为管用。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
怜露睨他一眼。
就知道这臭蛇心里憋不出什么好主意。
正要开口说什么,忽闻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音,怜露没有多想,连忙回身拉住他,“臭蛇,你快变回祝师姐的模样,以免被其他考生看到。”
寒默泷动作很快,等怜露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已然是那副漠然高傲的冷美人面孔。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尖锐的吵闹声,等那声音走近之时,顿时戛然而止。
“白莲鹭?!”
白初荷定定地站在入口处,瞠目瞪着怜露,表情惊愕中掺着妒忌,样子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和她拼命。
但似是碍于她身旁的“祝从云”在场,只好强忍下愤恨,冷眼笑道:“呦呵,想不到你们竟然比我们来得还要早。”
说着,白初荷忽然想到什么,故作夸张,“方才那传讯,不会就是你们四处散布的吧?”
她一瞪眼,刻意抬高语调,“那些陷阱也是你们做的?!”
这次的话语不像是问句,更像是已经既定的事实,从她的口中宣布出来。
紧接着上楼的几个考生听到这话,都纷纷站在白初荷身后,眼神怪异地看着怜露二人。
一时间,整个七层内都杀气腾腾,充满敌意的视线很快将二人包围。
怜露知道这时候越急就越容易引人怀疑,与其和她吵得面红耳赤,不如趁早跳出她的语言“陷阱”。
于是怜露一副泰然地看着她,淡然道:“不是,我们也是闻讯赶来。”
白初荷见她不中计,立刻就耐不住性子撕破脸皮,“闻讯赶来?骗鬼呢?能淘汰下面那么多考生的人,必然是最先上到塔的高层,除了你们还能是谁?”
她的嗓音极高,带着质问的语气,一经开口就引来了身后几人的赞同。
与此同时,下面又陆续赶上来几人。后到的几人不明所以,相互询问这里发生何事,经过旁人添油加醋之后,便更加觉得怜露二人嫌疑重大。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对他们百般提防。
正当焦灼之时,只听入口处轰隆一声作响,六层通往七层的通道被彻底闭合了。
众人见状,顿时慌乱无措。
白初荷也心头一紧,还以为是怜露二人搞的鬼,当即便吼道:“白莲鹭,你干什么?还想把大家都困在这里不成?”
怜露倒也不急,就慢条斯理地和众人解释。
听完通行方法之后,众人脸上顿时都写满怀疑。
虽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急于通过考核,好成为日甬宗的一名正式弟子,但正是因此,大伙才不得不提起高度戒备。
而方才白初荷的一番话,早已让怜露二人失了信誉,这会儿自然无人会相信他们。
可不信归不信,也总要找到通行的方法。
赵峰将信将疑地走上前,研究一番那铜镜之后,半晌才叹了口气,“的确如此。”
听到这话,不光后来的几个考生,就连白初荷都是眸色一惊,有些慌神。
要知道赵峰身为日甬宗的内门弟子,在一众考生中自然说话有些分量。
既然他说是这样,那谁也都不敢再质疑。
只好一个个蹙紧眉头,发愁对策。
眼瞅着只剩下半炷香时间,若再不有所行动,所有人便都要淘汰出局。
既然这样,不如赌一把!
沉寂片刻,有人实在安耐不住,张口便道:“不然就按他们说得来,把各自的密字都报出来吧!”
话音未落,却立刻遭到反对的声音,“不行!万一有心术不正之人,明着不说,暗地里淘汰他人怎么办?”
“可光是这样什么都不做,时间也耽误不起啊!”
“……”
争辩一番之后,场内又陷入沉寂。
其实怜露心中早就有了法子,只是这办法若从她二人口中说出,必定会遭到一众质疑,适得其反。
无奈之下,她只好等着某位聪明人主动提出来。
好在运气不错,此人很快就出现了。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上前一步,目光投向赵峰,随后又转向“祝从云”。
“不如大伙就将自己的密字都交由赵师兄和祝师姐,然后两位之中再选出一人将自己密令告知对方,这样另一位便能拿着所有人的密令打开通道。如何?”
不得不说这是个绝佳的法子,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毕竟赵峰和祝从云都是日甬宗的正式弟子,没有竞争关系不说,也与新一届的考生无冤无仇,没必要非得恶意淘汰他人。
虽然也不完全排除几率,但最起码是风险最小的一种选择。
听到这话,众人都低头沉思起来,明显是动摇了不少。
然而就在大伙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时,白初荷却忽然眉头一皱,爆出尖锐的嗓音,“不行!”
视线霎时都聚集于她一人身上。
白初荷却毫不在意,斜睨怜露一眼,“万一你挑唆祝师姐淘汰我怎么办?我才不要冒这个风险,要淘汰,就大家一起淘汰好了!”
众人闻言,顿时勃然变色。
方才还站在白初荷身后之人,现在全都怒目呵斥她:
“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能因为你一人不同意就耽误所有人啊!”
“就是,你太自私了!”
眼看就要引起众怒,白初荷脸上却仍是写满了无所谓,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
焦灼之时,只听怜露忽然平静道:“那就将所有密字都交给赵峰师兄,让他开启通道好了。”
白初荷一怔,“?”
寒默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