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白初荷一愣，显然没料到她竟会这么痛快就将主动权让出来。
寒默泷更是诧异地看她，目光极具压迫力。
他原本是势必要为她挣来这主动权的，无论代价如何，哪怕是要他暴露身份也无妨。
可她竟然……
竟然就这么轻易将机会拱手让人了？！
此时众人也是哑然无声，看向怜露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
可其他人是都满意了，却唯独“祝从云”眉头一紧，眸中生出几分寒意。
她安耐不住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却被怜露忽然攥住手腕，将她拦下。
寒默泷一怔，在愣神的功夫，怜露已经抢先上前一步，抬起认真的眸子看向赵峰。
“赵师兄，其实你只关心二妹能否通过考核，至于其他人如何，你其实并不在意。对吧？”
赵峰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怜露见他有所触动，便补充一句，“我相信你不会乘人之危。”
言下之意，她信任他才会将淘汰的权利交给他。若是赵峰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那未免太过小人。
怜露知道赵峰没什么主见，很容易会被身旁人影响，尤其是白初荷的话，对他来说更是犹如命令。
虽说赵峰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但为了完成宗主交给他的任务，他听从白初荷的挑唆将她淘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怜露赶在白初荷之前，率先同他讲了这话。
显然起了作用。
赵峰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有了压力。方才他还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这会儿顿时像是变了个人，坚定地冲怜露点了点头。
完全无视了一旁白初荷的挤眉弄眼。
怜露见状心中一喜，好了，赵峰这边总算搞定，接下来就只剩……
侧目偷瞄身旁人一眼，那“冰美人”果然还是那副漠然的表情凝着她，目光颇有怪罪之意，却还掺着一丝无奈。
怜露知道安慰和劝说的话都毫无作用，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就这么眼巴巴地瞅着他装可怜。
就这么无声地盯了一会儿，对面的视线果然放松了不少。
几息之后，“祝从云”才终是眉眼一松，点了点头。
众人见状，便很自觉地将自己的密字都交给了赵峰，白初荷亦没有犹豫。
轮到怜露二人时，“祝从云”只是沉默了几息，最终痛快地将二人密字交了出去。
赵峰将众人密字组合起来，报给铜镜，果然顺利开启了第八层的通道。
大家纷纷相视而笑，眸中难掩欢喜。
然而欢快的气氛很快就戛然而止，上到第八层之后，众人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只见空荡的楼层内什么都没有，只在地面上有一个极大的太极阵，上面散发微微的光亮，似有灵气涌动。
一旁赫然刻着两行小字，应该就是通关规则。
这次怜露没有急着上前，而是不紧不慢等着其他人上前查看，以免再被人诬陷说她动了手脚。
看完规则后，众人神色明显难看不少。
“想不到这第八层竟比第七层还要过分。”
“是啊，这不是故意搞人心态吗？”
怜露闻言，这才上前两步，对着那两行小字左瞅右瞅，最后竟是差点没乐出来。
这规则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两人一组进入太极阵中，各自站在阴阳两极，然后默默在心中做出选择。
在入阵之前两人可以提前商量好各自的选择。
若是两人都选择“阴阳”，那便能开启通道，成功进入第八层。
若是两人都选择“阳”，那便谁都无法顺利通过。
而一旦出现一人选择“阴阳”，另一人选择“阳”的情况，那选择阳的人便能直接略过第九层，顺利通过所有考核。而选择阴阳的人就只能留下来继续结组尝试。
如此往复，直到剩下最后一人被彻底淘汰。
怜露心中暗喜，心说这关简直就是白白给她送分。
只是碍于其他人在场，她不好直白地笑，只能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抿嘴。
不过别人不知道，寒默泷却是将她那一撇偷笑尽数收在眼底。
的确，对于他二人来说，只要互相默契，都毫不犹豫选择“阴阳”，那通关便是易如反掌。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就没那么容易。
毕竟相对于顺利进入第九层来说，直接通关的确是更具诱惑力的存在。
若是两人在入阵之前商量好都选择“阴阳”，而其中一方不遵守约定，私自选择了“阳”，那么他便能轻而易举直接通关。
虽说这听上去似乎很不公平。
为何背信弃义的小人可以顺利通关，而遵守约定的那人却要承担被人背叛抛弃的风险？
“这太没天理了！”
一时间众人哗然，牢骚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寒默泷冷眸睥睨着众人，目光充满不屑与嫌恶。以众人听不见的音量，他呢喃一句，“天道本就不公。”
怜露心头一顿，无声抬眸看他。
虽然隔着那层“冰美人”的面具，虽然外表看是一副泰然自若，全无所谓的样子，但怜露依旧能感觉到他心中那股隐隐鼓动的紧张和不安。
而之后的一幕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在所有人自行分组的时候，小蛇妖忽然毫无征兆地拽紧了她，似乎生怕她被人抢走一般。
尽管这种事压根不可能发生。
而更令怜露诧异的事，他这一拽竟就拽了许久，直到其他组的考生都早已商议好选择准备进阵，他仍是不言不语，迟迟没有动身。
怜露隐隐有种感觉，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可就算他被淘汰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又为何紧张？
鬼使神差的，怜露很想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一句，“天道不公，但最起码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
“我会无条件相信你，即便你可能违背约定。”
但纠结片刻，她终究还是沉住气，随他一同伫立观望着。
不出意料，第一组入阵的必然是白初荷与赵峰，而结果也在所有人的预测之内。
有了打头阵的，后面的人自然都多了些信心。在两人顺利进入下一层之后，紧接着又有一男一女匆忙入阵。
这次出了意外。
女方被男方欺骗，傻傻地选了“阴阳”，被留了下来。而男方身影则消失不见，想必已经顺利通关。
寒默泷默默看着这幕，眸中寒意更甚。
怜露感觉手被对方握得更紧，几乎就要被他捏碎。
她却没有介意，只是冲他抿嘴一笑，低语一句，“臭蛇，我觉得没有比这层更容易通过的了，你说呢？”
寒默泷一怔。
许久都是这样无声地看着她，似乎只有在注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时心中的忐忑才会安定。
怜露也抬眸看着他。
她不想再等下去，既然心中的答案不会改变，又何必再浪费时间？
她没有询问他的意见，拉住他径直踏入太极阵。
就是这一息之间，怜露忽然感觉心中一紧，像是被一双巨大有力的手掌攥紧了心脏，让她难以喘息。
侧目看向身旁之人，只见小蛇妖脸上难掩痛苦，忍不住捂住胸口大口喘息。
怜露心中焦急，忍不住想要传音给他，却发现两人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任凭她如何努力这话语都传不过去。
无奈之下只好紧闭双目，在心中做出选择。
寒默泷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也不知何故，自从入阵便感觉胸口绞痛，一时间紧张、惶恐，各种负面情绪霎时将他包围。
脑海中还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
“杀了她。”
“快点杀了她。就是现在……”
“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她唯一能够彻底摆脱你的机会。”
寒默泷咬着牙问，“摆脱我？”
那个声音似是冷笑，“你还想被她欺骗多少回？”
“她知道你会毫不犹豫选择‘阴阳’，而她也会不假思索选择‘阳’。”
“等她逃脱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她。她会躲在宗门之中，让你永远也触及不到她。”
一股莫名的焦躁翻涌而出，寒默泷狠戾地反驳，“她敢！”
若真那样，他就是屠了这座宗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那个声音又在冷嘲，“呵呵，没了圣女血肉，你又凭何来屠？”
“别忘了，现在的你都需要伪装成女人的模样才能潜进来。”
寒默泷猛地一怔。
一种极大的恐惧感由心而生，紧接着席卷全身。
他的额头早已冷汗涔涔，眸中也写满了惶恐不安。
然而就在他最忐忑慌乱之时，却忽感手心一热。一只娇柔温热的嫩手紧紧握住了他的。
脑海中的窸窣声音戛然而止，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邪恶戾气也被打散。
心中忽然就踏实许多。
寒默泷诧异地抬眸，看着少女那漂亮的眉眼弯出熟悉的弧度，清澈的眸子映着他的身影，明亮又闪烁。
让他感到由衷的舒心。
一瞬间好似所有烦恼就忘掉，哪怕只是这样单纯地握着她的手，他都能感觉体内似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涌动。
蓄势待发。
这一息他忽然就释然了，仿佛无所畏惧。
他侧过脸，依旧毫不犹豫选择了“阴阳”。
哪怕她有违背约定的可能，他想不计后果的再信她一回。
结束之时，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寒默泷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经过了漫长的一段虚无之后，他缓缓睁眼。
赵峰的脸映入视线，“师姐你醒了。”
寒默泷微微蹙眉，不顾欲要撕裂的头痛，径直从榻上坐起，“她呢？”
只是一眼扫过周围，他便知晓这是已经回到了现实。此地应当是日甬宗弟子的寝舍，但屋内却不见怜露的身影。
赵峰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不知祝从云口中的“他”是指何人。
寒默泷急于知道答案，忙补充一句，“怜露呢？”
赵峰闻言，这才想起什么，“哦，莲鹭，你说白家大小姐啊，她……”
虽然他眸中的犹豫仅是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寒默泷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她怎么了？”
几番周折，赵峰才终于将他带到新入门弟子的寝舍，还没进门，便感知到屋内聚集了不少宗门的大人物。
四处皆是他讨厌的气息。
他强忍着情绪迈进屋内，刚进门便听有个似是熟悉的嗓音冲他道：“从云啊，你醒啦。”
抬眸，才见日甬宗宗主沐阳真人正慈笑着冲他走来。
许是怜露的事让他分了心，宗主并未察觉到他眸中的鄙夷，仍是一副笑颜。
没等寒默泷开口，一旁云清子也上前道：“这次你果真没让我们失望，辛苦你了。”
面对二人夸奖，寒默泷却无心去听，只是视线径直穿透人群缝隙，直勾勾盯着那榻上熟睡之人。
见他一副分心的模样，二人也似是想到什么，这才将怜露的情况给他解释一番。
原来自从考核通过之后怜露便一直昏迷不醒，但和别人不同，其他考生都是因过度疲劳而昏睡，大多不超过一日便可苏醒。
可怜露却是深陷昏迷，且脉象有异，显然不是睡一觉就能清醒过来的。
听到这话，寒默泷眉头一紧，似是忽然想到什么。
守在榻旁的白子序见状，立即上前焦灼问道：“祝师妹，你可曾记得，在虚境时家妹是否吃了何物？”
闻言，寒默泷依旧是眸中凛然，紧凝着榻上的少女。
压根没有看白子序一眼。
不过虽说他并不看好此人，但事关怜露的安危，他也顾不得许多。
犹豫片刻，只好放低姿态冷冷回道：“隐匿丸，还有封息丸，没其他的了。”
听到封息丸三字，众人顿时脸色一变。
白子序更是面色苍白，像是听到了多么骇人的消息，眸中担忧至极。
寒默泷心也跟着一沉。
他从未这般迫切想知道一个人的情况。
却没想到沉寂片刻，沐阳真人竟对他微笑摆手，“从云啊，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就不必你费心了。”
寒默泷不由自主咬紧牙关。
他恨不得当场揪住几人刨根问底，但碍于身份只好强忍下冲动，选择暂且观望。
毕竟来日方长，不可急于一时。
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行礼告退，却在转身后立刻使用神识探查。
通过几人对话，这才得知原来怜露身为圣女体质特殊，易对药物吸收过度才导致残留影响现实。
虽说对脑髓影响不大，但须得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正常。
寒默泷无声皱紧眉头。
此刻扰他心绪的不止是怜露的病情，还有一点令他十分不解，为何这帮宗门蠢狗竟对怜露的身世如此清楚，且丝毫不觉得惊讶。
仿佛是许久之前就已经熟知的信息。
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之前沐阳真人曾要求祝从云协助怜露务必通过考核。
这背后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想到这，寒默泷默默下了决定——他要留在这里。
就用祝从云的身份。
身为日甬宗宗主之徒，玄门的天之骄子，他在宗门内行走一来不会引人注意，二来身为女子也更好接近怜露。
顺便弄清楚这些疑惑。
……
“什么？！兄尊你疯了？？”
弟子寝舍后的树林之内，三眼紫鸦坠在摇晃的枝头，神情焦灼。
“为了得到这圣女血肉，解开神印，你当真不要命了？”
树下的男人面色淡然，始终不为所动。
紫浚见状，却仍是不肯放弃劝说，“不行，这太冒险了，一旦身份被发现，你想跑都跑不掉了。到时你可别指望我救你啊！”
紫浚心说，他现在能这样同他讲话就已是冒着极大风险了。
没想到对方却给了冷冷抛下一句，“那就不必救我。”
顿了顿又补充道：“管好你自己就行，顺便帮我查清圣女当年的身世，后来又是如何到了白家。”
闻言，紫浚长叹口气。
“唉，真拿你没办法。”
想不到，他这兄尊任性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动，就硬要以身犯险。
临走之前，紫浚似是想到什么，若有深意留下一句，“以前你可不会做这么蠢的决定。你变了……”
音落，紫鸦扑腾一声展翅飞走，很快消失在丛林之间。
……
怜露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似乎身处一个林间小屋，屋内总能见到一个长相极好的男孩，时常睁着两个圆圆的，大到吓人的黑瞳看她。
虽然眼神并不可怕，也没有分毫敌意。
可总是这样直勾勾盯着她看，难免会叫人心中发毛，不敢同他对视。
但不知何故，她总觉着这孩子很可怜，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悯。
甚至不由自主想要照顾他。
她不知从哪摸来针线，为他缝补衣物。
而男孩也是不哭不闹，总是很乖的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做事。
虽然没有言语，但他似乎对她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一副望眼欲穿的眼神仿佛恨不得了解她的全部。
怜露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很像是……和小蛇妖在一起时的感觉。
细细想来的确如此，那人就和这男孩一样，像个毫不讲理的掌控者，凡事都要做主。恨不得把她变成一个物件，时刻都能握在手心。
就连长相也……
愣神的功夫再一抬眼，忽然就对上了男孩那双骇人的瞳孔。
漆黑如夜的尖瞳周遭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寒冰玄铁，仅是一眼便能叫人跌入彻骨寒渊。
忽然，男孩抬手伸向她的脸颊。
怜露一惊，下意识握住那双手。
猛地启眸，入目却是一张冰美人的脸，熟悉又陌生。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