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伤者自打在中院瞧见苏宝儿被撵出来,以为她又被打骂了,越发寝食不安的……

    心里一直惦念着,什么时候她再来,能问问她清楚……

    一边想着她的救命之恩,一边又回想起几次见她哭过问她都避而不答,只怕是另有什么隐情,又担心问到了她的伤心处……

    这一日,终于等到苏宝儿来给他瞧伤了。

    多日不见,苏宝儿只一切如旧,给他复看了一回伤势,又细细的诊了脉,施了一回针,又嘱咐他一些调养的话……

    “如今伤口虽说大致都愈合,只是你不但伤筋动骨,元气也大伤,还是要好好调养一番,切记活动不可太过用力,不然经脉若是断了,可就成废人了。”苏宝儿又仔细交代他道。

    “好。宝儿姐姐,你……”这伤者心里有疑惑,想问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何事?”苏宝儿瞧着他好似有话要说,便问道。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这伤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那天我拿杯子砸的那个人……”

    “……不可胡说!”苏宝儿被他一问,想起来他说得是大府里三公子,赶紧止住他,“这事不可再提,知道吗?”

    他哪里知道,那个纨绔子弟再混帐,可是一品国公府里的嫡子嫡孙,要是被大府里的人知道了,他可就有大麻烦了……

    这三府里夫人早逝,如今大将军和令风将军又没了,眼下可全仗慕楚晞护着她,再加上他这么个身份不明不白的罪臣逃犯……

    苏宝儿想都不敢想,又不放心的嘱咐他:“你那会子病怏怏的,又人多乱哄哄的,他未必人认得,以后就有人问也要说你没砸,知道吗?”

    “……我知道了……”那伤者见她如此,便点头答应。

    可如此一来,苏宝儿并不知道,他把少将军和三公子混做同一个人了,而他心里便越发觉得她是受了主子的打骂,又怕惹是生非,不敢做声……

    等宝儿给他瞧完了伤,又嘱咐他几句,便自己离开了……

    可却不曾想到,这回,他竟在后头悄悄的跟着她……

    只见苏宝儿来到后院药房,放下东西,便提了一个篮子,里边放了些香烛纸钱之类的,来到院子角落里开始供烧……

    烧着烧着,便免不了伤心难过,开始抹起眼泪来了……

    这药房素来是苏宝儿看管的,平日里她也不让丫头小子们乱动,故而一向也少有人来……

    这伤者看见她烧纸钱挽着袖子避火苗,那手腕上果然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来……

    眼见左右也无人,便上前来瞧她……

    “宝儿姐姐,你怎么自己一个在这偷偷的哭啊?”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苏宝儿瞧见他吓了一跳。

    “是不是少将军又打你了,我看看?”这伤者拉着他袖子,果然还有些红红肿肿的……

    宝儿一惊,娇嫩的玉手赶忙往袖子里一缩:“没有的事,别瞎说……”

    “那你怎么哭了?”这伤者见她这般躲闪,怕自己失礼犯了她忌讳,便赶紧松开手,又小心的问她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些旧事,今日是家父的生忌,从不曾能到坟前给他老人家上一杯薄酒,心里愧疚罢了……”苏宝儿匆匆收拾了那些祭祀的烛火物件……

    “姐姐……”那伤者还有话想问……

    “你快回去,以后不许自己乱跑!”苏宝儿赶忙拉起他,又道,“今日这事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苏宝儿想着,自己偷偷祭拜,只怕主子知道了,又要愧疚她父亲的事,反倒彼此伤心难过一场……

    至于她自己手上的伤,除了死去的令风将军和活着的杨护卫,府里上上下下都再没有第三个活人知道了,这可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可她已经不知道,她越是遮遮掩掩,这伤者心里自己猜测的误会便越发的大了……

    京师防守,按例由南衙府十六卫遥领的六百多处折冲府派府兵轮番值守……

    而六百多处折冲府离长安城有近有远,各处新来的府兵不知皇城规矩不懂京城事宜的,免不了一一重新训导……

    这一日,慕楚晞在南衙府忙到天黑才回来,却不曾想,她自己这慕将军府,里竟然发生了一件让她无论如何都意料不到的事情正等着她……

    一进大门,直接在慕将军府前院,灯火通明的……

    “……我说了你怎么就不信呢,那金子是我给他的……”苏宝儿气急的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为难宝儿姐姐……”那小子还在逞英雄……

    “快闭嘴你……”苏宝儿气急败坏的都想伸手打他……

    “苏娘子你不要可怜他!我又不是傻子,你好好的能给他这么大两块金子做什么……”蒙护院一脸正气的严词道,“这就是捡了个狼崽子回来……”

    校武场中央,一群下人们围在外头一圈观看,院里的守卫兵士齐刷刷的带着兵器站立守着……

    正中间苏宝儿被几个小丫头们拽住不放,正同蒙护院吵吵闹闹的……

    “这是做什么!?!”杨护卫在慕楚晞前头开路,大喝一声,先一步进到院子里来……

    一眼就众人中,那顾云恩被粗麻绳子五花大绑的,几个卫兵擒着摁住跪在正中间……

    “杨护卫!少将军——”蒙护院一看见主子回来了,赶忙上前相迎。

    “苏娘子救回来这个采药人,偷了两块大金子,要拐苏娘子私奔呢!”蒙护院提着长刀就上来禀报,“还偷了令风将军的红鬃宝马!!”

    可不是,旁边还牵着那匹红鬃宝马呢,人赃并获……

    这匹马宝马可是令风将军的最爱,若非出征打仗,连慕楚晞都舍不得骑……

    这金子的事情慕楚晞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是她自己嘱咐苏宝儿悄悄给他的备着盘缠,可是偷红鬃宝马是怎么回事,拐宝儿私奔又是怎么回事……

    慕楚晞也不答话,一声铠甲,头盔也顾不着摘,手里的马鞭也依旧握着,只顺着蒙护院的手指向,一边望了苏宝儿一眼,一边气势逼人的往到那人群中间走去……

    眼看着,要开家法了!!!

    早有下人急忙搬来主子的大交椅往正上方一摆……

    慕楚晞也不说话,只往那大交椅上一坐,遮住大半张脸的头盔里目光如炬,透出一股子令人不寒而颤的杀气……

    同样生气的还有杨护卫!

    ……这小子抽的什么疯!!

    ……胆敢拐带苏小娘子!!!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救下他一条命,才刚刚忙前忙后的费尽心思给他弄好了假文书假身份……

    “胆子够大的!揣着少将军的金子,偷了少将军的马,还拐上将军房里的丫头私奔!”杨护卫手里同样马鞭都没来得及放下,握在手里指着这混小子就开骂!

    杨护卫压不住首先一肚子火气……

    慕楚晞今日训了一天的兵,嗓子都快喊哑了,一路风尘仆仆的策马回来,不想竟还有这等好事等着她!!

    气得她头盔都顾不得摘,气呼呼的坐在上头正中间的大将军椅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凶瞪着底下这一干人等……

    要不是那遮住大半张脸的厚重头盔压着,只怕都能看见她头顶上气得直冒青烟了……

    “不是私奔,是帮她逃离魔掌!”岂料这小子一见正主回来了,反倒一点也不见害怕,一鼓气的挣扎着要站起来……

    “跪下!!”一起身没起成,反倒被护院守卫兵们又一把使劲摁下了!!

    按下了他也不甘示弱,又接着义正言辞的大声嚷道:“人人都说少将军打她!我都看见了,她袖子里的伤!还如此刻薄,从不让她回乡祭拜亡父!”

    方才一直不曾听见他辩解半句,只见苏宝儿一直替他求情,此刻众人此刻听得他大声倒纷纷把头转向他看去……

    “她不让少将军亲近,少将军就让她睡马厩!她日夜伺候将军,连个名分都没有!还要把她卖给纨绔子弟!少将军你就是个无情无义不知廉耻的大魔头!”这小子越说越气愤,,又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就没打算跑,要杀要剐,任凭处置!!”他还俨然一副伸张正义振振有词的模样……

    这回倒是没人顾得上把他按下了,却是把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回乡祭拜亡父?”赵嬷嬷先是一脸愕然的扭头看看身边的人……

    “苏老军医不是随军阵亡,跟许多军士一同埋骨边关了吗……”卫兵们当中也是个个听得一脸懵……

    “名分!?”小丫头们也开始面面相觑,满脸不解?

    “……一个丫头伺候伺候主子还想要什么名分?”老管家也开始疑惑起来,看看左右的小子们……

    “难不成……他以为宝儿姐姐是少将军的侍妾吗?”小子们当中有人问道……

    “逃离什么魔掌?谁要卖掉苏小娘子了?她又不是奴籍,怎么卖?”小丫头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完了,他方才是叫少将军大魔头吗?我没听错吧?”跟着蒙护院的卫兵们有人开始反应过来……

    “他还说少将军无情无义不知廉耻……听错了,我也觉得我一定是听错了……”蒙护院也开始有些慌神起来……

    正当众人一脸疑惑的疑惑,懵呆的懵呆,心慌的心慌……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就里、不知所以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突然一个珠儿小丫头指着那小子一声喊出来:“这都哪跟哪啊?宝儿姐姐是救了个傻子回来吗?”

    “好像他到府里就一直卧床养伤,都没见过少将军吧?”突然众人中有人反应过来了!

    “好像是,他醒的时候少将军已经出征了,好像不曾没见过……”赵嬷嬷这才也回想起来……

    “……怎么,在府里养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吗?”更加一脸懵圈的是捉贼拿赃的蒙护院!

    “这……”小丫头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事可真是……”小子们也是个个难以置信的摇头晃脑感叹起来……

    “哎呀,大伙儿都很忙的,我要去和面准备明天蒸馒头了。都散了散了……”赵嬷嬷突然把方才看热闹丢下的篮子捡起来,拍拍灰道。

    “对呀,我们虽然是下人也都是很忙的,我还要去劈柴呢,我先走了。”小子们也开始拔腿走人……

    “我马圈还没打扫完呢,我也要忙活去了。”府里的守护卫兵们也开始撒开兵器撂开手了……

    “我们还要去院墙巡夜呢,我先去了……”押着那小子的士兵也不管他了……

    “我去洗衣裳了……”小丫头们也准备各自散开了……

    “我鞋面还没绣完呢……”都扭头各自去了……

    “喂,你们……”杨护卫这会子才明白过来,看看一群人走的走散的,一伸手还想问点什么……

    “哎呀,杨护卫,满院子里就数你最空闲了,每天除了耍耍刀舞舞剑,就闲的整天在少将军门口傻站了。你看着办吧,啊?”赵嬷嬷胳膊挽着篮子,转身对他说一句道,说完一转身又走了……

    “什么……我、我哪里最闲了?谁整天傻站了?”杨护卫不服气的辩解道,“我可是刚刚跟少将军打仗回来的……”又伸手想说众人,“……喂,你们……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吧……”

    简直是荒唐透顶!!!

    慕楚晞狠狠的瞪一眼那小子,气呼呼的站起来,一把摘下那盖住半张脸的将军头盔,一把飘逸的高束长发随之散落出来……

    怎么会……

    居然是……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是金簪银冠束着高马尾的男子发式,那柳叶英眉、杏眼明眸的娇美容貌,却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巾帼将军!!!

    ……

    这傻小子顾云恩一瞬间就呆住了,站着一动不动,傻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名一身英气逼人、清丽脱俗,却杏眼圆瞪、一脸怒气直直瞪着自己的红颜少将军……

    眼见她丹唇莹润不点而朱,英眉如柳叶不描而黛,香腮不施脂粉却白里透红,巧鼻若凝脂粉雕玉琢……

    更甚的是,一双晶亮明眸若高山冰雪初融,透着与寻常女子不一样的刚毅与聪慧,一身铜光铠甲身姿挺拔风采夺目,举手投足之间利索爽快却不失沉稳大气……

    “还不快走,发什么呆,傻小子!”老管家赶紧过来,一边给他解开绳子,一边小声的悄悄推他道……

    “苏宝儿!!你今天晚上睡马厩——!!!”从头到尾,慕楚晞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沉垫垫的将军头盔随之一把飞向宝儿怀里……

    这声音,怎么跟那回瞧见她抱着宝儿姐姐耍横的时候不一样啊……

    这傻小子听着使劲回忆着,那会粗声粗气的……再一细想,好像,是有几分像女子……

    “少将军——,这怎么怪到我头上了呢?”宝儿赶忙伸手一接,抱住那头盔,望着那大步远去的背影,急忙忙挥着手里的帕子喊道,“少将军~——”

    “宝儿姐姐,要不然,你今天晚上睡我那屋里吧?我去睡马厩。”这傻小子终于反应过来,怯生生的上前来轻轻拉拉她的衣袖……

    “你……”宝儿一肚子有理说不清,正跟主子委屈着,回头一瞧见他这么个眉清目秀又一脸无辜的小模样还替自己瞎操心!

    ……这个胆大妄为的楞头傻子!!!哎呀老天啊……

    真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出口,有气没处撒……

    横眉一恼索性伸出个手指头苏宝儿就往他脑门上使劲一戳:“真是被你坑死了……竟是捡了个傻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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