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后过去不久，学生们便纷纷踏上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红色蒸汽列车，返回苏格兰高地，迎接新学期的开始。因为高海拔地区难以想象的气温泠冽，乔茜特意在又一次收拾行李时为自己和艾莉森各带了几件更厚的毛衣和袜子，祈祷它们能帮助周末被允许换下校服衬衫与毛衣的两人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赶回学校的那天，乔茜因为起了个大早又一路提着沉重的箱子而累得精疲力竭，草草吃过晚饭，又回宿舍冲了个澡后倒头就睡，第二天就着闹铃醒来，才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已经不见。她手忙脚乱地按掉床头柜上蹦跳的闹钟，发现自己比通常多睡了整整半小时，但现在赶紧起床并赶去礼堂还来得及。一定是莉莉发现自己的闹钟没有像往常那样叫醒她，便贴心地为她多设一次闹铃，以防她在上课之前不小心睡过头。想到这里她倍感欣慰，又因为休息足够，昨晚的疲累顿时一扫而空，迅速踏进拖鞋，开始更衣洗漱。
开学第一天的礼堂再度人声鼎沸。她将一侧棕发夹到耳后，在跨过大门时又一次将视线投向斯莱特林桌——很快就找到了艾莉森与雷古勒斯各自的位置。后者正边喝高脚杯里的饮料，边认真复习着某本笔记，因而没有看到她；而前者此刻正与同学院的莫娜·亚克斯利面对面坐在一起，看上去完全沉浸在她们的对话之中。
乔茜的视线定格在这一幕上，微微蹙眉，但来不及多想什么，便发现自己走到了莉莉身边。
“乔茜，你来了！”莉莉立即热切地招呼，显然很高兴看见她出现，“我还在担心要是闹钟又没把你叫起来，要不要亲自回宿舍去看看呢！”
乔茜雀跃地笑起来，来到莉莉为她在身边腾出的位置坐下。
“收到我的圣诞礼物了吗？”乔茜在把书包放下时问。
莉莉拨开额边的一簇红发，兴奋地向她展示那枚豆绿色蝴蝶结发夹，“我可是戴了整整一个假期呢！爸爸妈妈都说好看，特别衬我的眼睛！”
“这就是为什么我买了它。”乔茜含笑回答，然后开始往自己的盘子里拿吐司。
詹姆·波特与西里斯·布莱克就在这时你追我赶地冲进礼堂，好像一场角逐战，附近同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两人的书包胡乱挎在肩上，长袍敞开，西里斯甚至连衬衫领口都散着，金红领带揉成一团，把裤带塞得鼓鼓囊囊，看上去压根没把今天当成开学，但他也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眼前詹姆——更确切地说，是詹姆手中的两根玩具魔杖。
“喂！能不能不要霸占啊！”西里斯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礼堂门口扶着膝盖，没好气地嚷嚷。
詹姆笑嘻嘻，全盘无视他的愤慨，边跟只兔子似地上蹿下跳，边回头看他，“这是我买的嘛！你总得让我玩玩！”
西里斯怄气咬牙，朝他一指，“你给我买的圣诞礼物，怎么到头来自己玩这么起劲？”
詹姆撇嘴反驳，“那我自己都没用几次，总归想再多玩玩啊！我要自己不喜欢怎么会给你买啊！”
西里斯瞳孔地震，“你听听你说的话有逻辑吗？！”
但詹姆没有再理他，显然喜笑颜开得不把这当一回事，转过身就一手一根魔杖，对着礼堂晴空万里的天花板来了一句，“万弹齐发！”
成群的泡泡从两根杖尖喷涌而出，很快在礼堂上空汇成一片透明云彩，把漂浮的蜡烛撞得东倒西歪。
很难想象他们就是为这个东西争了个你死我活。
詹姆的泡泡魔杖在礼堂里立刻吸引不少视线。就在他附近的莉莉朝他看过去，率先奉上新年后的第一道白眼。
“啊，伊万斯。”詹姆顿时收敛，又拍掉一个在自己耳边悬浮的泡泡，把魔杖直接扔给西里斯，“这是他的，不是我的。”
西里斯从他背后经过，顺带奉上新年后的第二道白眼，然后揣着两根物归原主的魔杖，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我看上去关心你们之间那点破事吗？”莉莉对詹姆横眉竖目。
詹姆尴尬地咧嘴，挠挠后颈，又熟练地转移话题，“你收到我圣诞节给你寄的礼物了吗？”
乔茜惊讶地停下往吐司上涂蓝莓果酱的餐刀。
莉莉鼻子里喷出一阵气，看上去都懒得理他，“收到了又怎样？”
詹姆吃惊地抬高嗓音，“你不喜欢吗？我特意去麻瓜精品店给你买的百合花胸针诶！”
莉莉一挑眉毛，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回答，“噢，想起来了，不过我姐姐佩妮喜欢，我就顺手给她了。”
詹姆已然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先是嘴角抽搐，然后双手捂脸，发出几声好似羊驼斗殴时的凄厉尖叫，最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乔茜迅速低下头，抿住嘴，怕自己直接笑出声。
“什么嘛，波特这人就是闲得慌。”莉莉显然置若罔闻，气呼呼地瞪着詹姆的背影，“真当自己学院的都要套一遍近乎啊。”
倒也不是单纯地因为你们一个学院。乔茜犹豫地瞥她一眼，掂量少顷，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吃完吐司后她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便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心地对莉莉开口，“呃……我可能得走开一趟，昨晚太累了，还没有好好跟玛丽她们说过话。”
为了避免矛盾，她识趣地省掉佐伊的名字。
莉莉放下高脚杯，抬眼看她，表情有点僵硬，但还是平静地点头，“去吧，我也正好要和多卡斯·梅多斯她们几个学姐打招呼。”
乔茜观察她两眼，用一个勉强的微笑稍稍修补气氛，然后提起书包向长桌另一头走去。
玛丽和佐伊正并肩坐着，远看像放假前一样，前者滔滔不绝，后者充耳半闻。然而乔茜在走近时，才察觉情况其实有所转变——因为佐伊在玛丽讲话期间，嘴角竟有意提着一点弧度，好像想让对方得知自己有在用心摄入她传达的讯息。
圣诞假前的最后那周里，乔茜忙于应接不暇的论文与测验，又被莉莉顺理成章地认作讨论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件事上的首席顺位，自然无法空出太多时间来留心佐伊的变化——尤其是在她会在话题稍有触及那次争吵的迹象时，就选择避而不谈的情况下。乔茜也能装作无事发生，但心里总会隐隐尴尬，毕竟这个年纪的女生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在矛盾发生时，仍会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只可惜，在这件事上，乔茜虽说不能对西弗勒斯·斯内普的人品一锤定音，但也完全无法与佐伊的思维共情——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有人跳出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和雷古勒斯做朋友，她也会控制不住地生气，认为对方是在多管闲事。
所以在这样微妙而别扭的局面下，玛丽的大大咧咧和心无旁贷反倒让她成了佐伊的最佳拍档。早在圣诞节前，两人就开始经常坐在一起吃饭、复习与写论文，而那段时间的磨合显然让她们对彼此都增进了些感情。
注意到乔茜的到来，两人都高兴地停下刀叉，招手示意她坐到对面的空位。
“乔茜，你今天起得好晚呀！”她还没把书包放下，玛丽就开始大呼小叫地关心，“我看你昨天好像就没什么精神。”
“嗯，赶路提箱子有点累，现在已经没事了。”乔茜和颜悦色地解释，给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汁，“你们在聊什么呀？”
“在聊圣诞礼物。”佐伊戏谑地答，“你敢相信玛丽送了我什么？”
乔茜喝了口橘子汁，“什么？”
“一只会喷火苗的瑞典短鼻龙*模型。”玛丽得意洋洋地答，“我问雅各布，什么龙看起来可爱但喷起火来很吓人，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乔茜哭笑不得，这对佐伊还真是精准定位。
“我能看看吗？”她好奇地朝佐伊伸出手。
佐伊从怀里掏出那只小巧玲珑的银蓝色火龙，而它显然不愿意离开已经认定的主人，在被捧出去交接时拼命地扭动脖子，翅膀上下扑腾，如果不是触着人类的皮肤，应该早就一把火苗喷出鼻孔了。
乔茜将它小心翼翼地托上手掌，安抚它的脊背。等它终于对她产生信任，眯起龙眼，转而舒舒服服地趴在她手心里打盹的时候，她又调皮地戳戳它的爪子。
玛丽和佐伊在一边看得不亦乐乎。
“看起来你和它相处得很好啊。”佐伊托着脑袋调笑。
玛丽摊摊手，“这就属于天赋了，我不行，它之前天天在我包里喷火，把我书包都喷出六个洞来，我巴不得赶紧把它送人。”
佐伊转脸看她，“那是你本来就嫌弃它。”
玛丽竖起白眼，“什么叫我嫌弃它？是它太凶好不好！雅各布的猫头鹰辛克莱也好惨，加班快递了一个圣诞，本来就瘦不少，结果翅膀都差点被它烧掉，现在还在猫头鹰棚屋里罢工！”
佐伊摇摇头，叉起一块培根，“这倒是真的，它飞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快秃了，半条命都是我救下来的。”
玛丽痛心疾首，“结果现在我被禁用辛克莱了，雅各布叫我自己去买一只鸟，不要来祸害他的。”
佐伊嚼着培根，毫无怜悯，“是我也会那么干。”
玛丽悲愤填膺，“你们俩都没有人性！”
“骂得好，但我也会转头忘掉。”佐伊面不改色，又朝玛丽戏弄地一挑眉，显然在故意同她拌嘴。
玛丽撇撇嘴，也会意地推她一下，“坏蛋！”然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乔茜在对面捧着睡着的小火龙，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奇。她在前几个月里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佐伊与玛丽会在她们大相径庭的性格中找到一个如此融洽的平衡点进行相处，但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排斥这种变化。四人间的友谊本来就因为莉莉与佐伊不知何日为尽头的冷战而岌岌可危，再下去随时有分裂成既定的两两一组的嫌疑，但佐伊与玛丽的熟络又会在很大程度上，将这种亲疏的失衡重新巩固回来。乔茜感到欣慰，至少她们对彼此心照不宣的接纳代表着一个好的开始——代表着，或许很多时候不近人情的佐伊也不是没有可能为友谊做出让步。
但活在乔茜大脑外的两人对她的走神浑然不觉，这会已经开始进行字面意义上的掐架。佐伊钻到桌子底下去抽玛丽的鞋带，而玛丽一边乱踢脚一边嚷嚷，“什么瑞典短鼻龙，你明明就是匈牙利树蜂*！树蜂吃人啦！”
乔茜手里的小火龙好像从睡梦里听懂“匈牙利树蜂”这个名字，又开始扑腾着翅膀嚎叫，像是被唤起什么心理阴影。她吓得方寸大乱，赶紧一头扎下桌子，逮住佐伊，“行了，别打了！快救救你的龙！”
佐伊一听火龙有事，迅速抛弃整蛊玛丽上前查看，结果不幸被后者一脚踹到后背，怒发冲冠，又一秒抛弃濒危宠物，动手把她的两根鞋带全抽了。
结果是三人在礼堂中央挨了麦格教授一顿训，怎么吃个饭都能吃到桌子底下去！乔茜的头发被抓乱，佐伊的背上有个鞋印，玛丽因为失去鞋带而一路跳到麦格教授面前又跳回去，勒令佐伊把鞋带还她，对方把短鼻龙揣进兜里，假装没听见。
教师席中央的邓布利多用袖子挡着脸，咯咯笑了全程，显然爱看。
重新把头发捋顺后，乔茜才想起自己自圣诞节放假以来，还没有和艾莉森说过话。礼物中包含的信件不算，艾莉森对她说“圣诞快乐”，她对艾莉森说“下次圣诞回家来吧”，双方都在客套地祝福，她的话还带了点无力的挽回，实在算不得什么真正的交流。艾莉森在放假前那周就告诉她决定留校的事，而届时乔茜心有不甘，不懂她为什么明知斯莱特林是个待她不友善的地方，还情愿舍身将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花在那里。她想劝她回家，却最终没有开口，潜意识里知道艾莉森不会再改变她的决定，后来又逐渐在返回伦敦的火车上想通，艾莉森之所以会选择待在一个让她不快乐的地方，是因为家只会让她更不快乐。
而现在看着她在斯莱特林长桌上与莫娜·亚克斯利交好，神情里甚至带了点谈笑风生的意味，让乔茜的心忽然跌入谷底。艾莉森究竟在做什么？她到底是怎么看待莫娜·亚克斯利的？如果乔茜没有记错，她在上个学期的一节魔药课上还险些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而现在她们又毫无间隙地看着彼此，神色自若地吃饭聊天，让再一次感到被排除在外的乔茜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和艾莉森或许就再也无法做到这样。
想到这里她便凭着一股冲动，背起书包向礼堂尽头的那张学院桌走去。察觉到一个格兰芬多竟在向死对头大本营靠拢，银绿桌上投来无数道不甚友好的瞪视。好在一个学期的顶风前行已经让她逐渐开始习惯这种压力。
艾莉森在她走到一半时就注意到她的靠近，所以早早停下手中的刀叉，视线追随过来，僵硬的肢体语言却暴露她隐秘的不知所措。
乔茜停在她身后，右手紧抓肩下的包带，在踌躇片刻后开口。
“我从家里给你多带了几件毛衣和袜子。”她说，语气却稍显不安，“什么时候给你会比较合适？”
艾莉森眨一下眼，好像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可眉头几乎是在瞬间锁紧后又松开，回答得稀松平常。
“等晚上吧，吃完晚饭之后，现在包里装着毛衣会很沉。”她转过身去，叉起盘子里的最后一点香肠送进嘴里，抬头瞥见在对面座位上不动声色打量二人的莫娜。她的目光不断在两人之间切换，眼底似乎带着一丝好奇的隐笑。
艾莉森见状便想掐断话题，转头看向乔茜，不假思索地问，“还有事吗？”
乔茜好像被她的冷淡噎住，不得不看向别处，微张开嘴。
“没有了。”最后她只能说，有点不情愿地低下头，“那既然这样——”
不料原本听着两人对话的莫娜却及时打断她。
“——乔瑟芬，是吗？”她手搁在桌上，指尖朝她的方向轻轻一点，露出一个礼貌得甚至称得上灿烂的笑容，“一直听你姐姐提起你，但从来都没有机会好好和你说上话呢。我是莫娜·亚克斯利，幸会。”
艾莉森背对着莫娜，沉默地垂下眼睛。乔茜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然后重新抬眼看向莫娜，虽然尽力掩饰，但流露出的神色还是不免有些复杂。
“幸会。”她也说，语气却与莫娜相比显著冷淡。
艾莉森轻轻眯起眼睛，却依然没有开口。对面的莫娜嘴角仍噙着笑，好像出乎意料地被乔茜的反应逗乐了，甚至完全没有因她的不礼貌而动怒。
“你们姐妹的关系看上去很好的样子，你回家还记得给姐姐带毛衣呢。”她将双手交握，若有所思地搁在下巴前，语气欢快，“听起来好温暖呀，我都有些羡慕了。”
艾莉森及时忍住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白眼，终于转身看着她，“你的感动点还真是出乎意料地低。”
乔茜听到这话后愣在原地，表情里不免透露出受伤。
对面的莫娜观察到这点，反应迅速地白艾莉森一眼，语气却依旧慢条斯理，“好了，好了，没必要这么无礼，毕竟你妹妹如此好心。她好像一直在挂念你的状况，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姐妹两人都愣住，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她话里似有似无，令人心惊的潜台词。
她好像在揶揄随意的话语下，悄悄地逼近一些东西。
艾莉森率先反应过来，朝莫娜的盘子里掷了一个面包块，“本来就只是在说你，亚克斯利，听不出来吗？”
莫娜却好像一点没受到侮辱，扬起莫测的唇角，耸了耸肩，然后抓起那块面包放进嘴里咀嚼。
“感谢投喂。”她朝艾莉森歪头一笑，又转向乔茜，“很高兴认识你，乔瑟芬，以后欢迎多多来找我们说话哦。”
乔茜走开后，艾莉森喝着高脚杯里所剩无几的南瓜汁，一言不发。
莫娜用膝盖上的餐布擦嘴，细细观察她。
“怎么了？不高兴了吗？”最后还是莫娜开口，边说边将餐布揉成一团扔在盘子上，“我只是想对你的妹妹好些，毕竟她看上去一直在很努力地为你付出。”
艾莉森放下高脚杯，“不用你来提醒我。”
莫娜不再说话了，凝视着艾莉森，眼神变冷，这回看上去是真的开始不悦。艾莉森察觉到她的冷漠，握着餐布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说些什么来弥补这令人不适的氛围。
两人的沉默在周围的欢声笑语中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的无言后，莫娜再度看向艾莉森，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冷淡而锐利，与先前漫不经心的取乐模样判若两人。
“我们都不应该表现得过于自大，你说不是吗？”她的语气依然愉悦，声音中却掺杂着一丝刀尖般的警告，“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围绕着你的其他人，其实比你想象中的重要许多。”
艾莉森一动不动，眸光锋利，手将黑色的餐布掐出一道褶皱。
成群结队的猫头鹰就在此时从敞开的天窗外飞入，打断她们的对峙。周围同学纷纷吱哇乱叫，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的包裹与信件。气氛一下子变得欢腾，而两人也适时地收起眼神中的敌意，转而期待那只寻找自己的猫头鹰。
不同于莫娜，没有人给艾莉森写信，她在等的其实是自己在圣诞假期间订阅的《预言家日报》。订阅这份在魔法界具有最高权威性的报纸也只因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她知道从两年前开始，英国巫师界其实已经陷入暗流涌动的备战之中。
虽然经常接触的同学年龄都还小，但在斯莱特林听到与战争相关的闲言碎语完全不是件难事。早在她与乔茜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前，一名自称“伏地魔”的黑巫师就已经在魔法界公开露面，宣扬自己的“血统论”观点，并集结不少来自纯血统家族的簇拥，开始在魔法社会进行半公开化的活动。他在宣言中公然声明他对纯血统巫师具有至高无上权力的肯定，将麻瓜与麻瓜出身的巫师都划为低其一等的弱者，并表达渴望集结众多法力强大的精英巫师对他们进行领导的愿望。
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但反对的声音也在两年间如浪似潮，纯血统家族更是因他的出现而直接分裂为水火不相容的两派——一派成为他观点的拥趸，另一派因亲麻瓜而与其划清界限。被分进斯莱特林的纯血统孩子家，无一例外地都与伏地魔站在同一边。
想到这里，艾莉森瞥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莫娜，又很快移开目光。
那家伙心底里也是这么想的吧，虽然说什么都像是真假参半，用来戏弄自己的玩笑话。
长耳鸮将一份卷起的报纸丢在她面前，然后骄傲地伸出腿，示意她往自己的皮囊里放五纳特。她取出钱包，抖抖硬币，艰难地从几乎将所有空间填满的金加隆缝隙里掏出五个小铜板，又不得不放下它，转而用双手拉开猫头鹰腿上的皮囊。
她撇撇嘴，当巫师的生活还真是方便。
在长耳鸮飞走后，艾莉森才注意到，莫娜的眼睛正不偏不倚地看向自己在桌上敞开的钱包。
里面没有银西可。
她心头警铃大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钱包将它死死封好，没有再看对面的人一眼，抓起报纸，背起书包率先逃出礼堂。
在跨过大门时她才有足够的冷静意识到，这是她走错的第一步。
在这学期的新课程表里，今天午饭过后的连课变成了黑魔法防御术，而霍格沃茨延续其优良传统，照例让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在每周最煎熬的三小时里狭路相逢。
两路学生逐渐聚集在教室前的走廊，等待艾伯特教授将门打开。由于莉莉和佐伊的关系已经僵到在同一空间里看到彼此都会吹胡子瞪眼的程度，这回她们心有灵犀，各自找其他朋友打发时间，站在人群的两端极力避免接触。乔茜和玛丽一起随口聊着《巫师周刊》上的一个星座测验，在一群学生经过旁边走廊时无意瞥见雅各布的身影。
“喂，雅各布！”玛丽立刻探出头，熟练地朝他招手，于是他停下与身边同学的话题，朝她看过来，然后又转头与那个同学说了句什么，拔腿朝两人走来。
“下午好。”他停在玛丽跟前，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有乔茜这个旁人存在而显得格外礼貌，“在等什么课开始啊？”
“黑魔法防御术。”玛丽撇嘴，“艾伯特已经魔鬼到了我订购羊皮纸都来不及的程度。”
雅各布很不厚道地勾起一个笑容，“是吗，我们二年级的倒没这个烦恼，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羊皮纸多吧，开学前就一捆一捆地买。”
玛丽跳起来敲他一下，“你有羊皮纸怎么不借我！”
“你也没问啊。”雅各布摊摊手，一脸无辜。
乔茜在一旁笑得捂住嘴，于是雅各布又朝她看过来。
“哦嘿，乔茜。”他主动打了个招呼，“谢谢你送的沃尔克斯太妃糖*，你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乔茜憋住笑点点头，“收到了，谢谢，我很喜欢。”
雅各布看上去很满意，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喜欢就好，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下节是草药课，再不抓紧去温室就来不及了。”
两人随即向他道别。等雅各布的身影在拐角一闪而过，玛丽就好奇地问乔茜，“所以他到底送了你什么啊？”
“一本《魔法花卉图谱》。”乔茜回答。
玛丽的音量一下拔高为扩音咒级别，“《魔法花卉图谱》？！还是精装书吧？！他居然送了你这么人模人样的礼物？！”
乔茜从她的话里嗅到一丝惨烈，“所以他送了你什么？”
玛丽捶胸顿足，“他说看我在学校混得不太行，建议我从基础学起，然后圣诞节一大早给我递了本《哑炮也能快乐生活》，说这样以后就不愁找不到工作。”
太损了，可是又太好笑，乔茜还没来得及安慰玛丽就已经在笑声里倒戈。
玛丽没料到这个结局，愤愤看向她，“行吧！连你都没有心！怎么有这种人，给别人买礼物还来问人家喜欢什么，给妹妹买礼物进行由内而外的嘲讽！这个哥哥不要也罢！”
乔茜笑够了直起腰，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她本来就对人慢热，来魔法学校后更是没机会提起这种小事，画册里的紫花地丁也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因而有点好奇。
玛丽奇怪地看她一眼，指指她书包上的一串雏菊挂饰，她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这是妈妈在她九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理所当然地留在身边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它会给别人带去什么讯息。
她忽然借此想起什么，回头在四下的人群里搜寻，惊讶地发现雷古勒斯就在不远处。之前应该是几个大块头的斯莱特林男生与他说话时将他挡住，所以她一时没有看见。他依旧面色平静，不时就着身边男生的话语点头，却不知为何感觉比平时更为沉默。
乔茜细细打量他两眼，才重新转向玛丽，书包上的雏菊挂件也跟着转了个圈。
令人筋疲力尽的三小时过去后，开学第一天的课程才终于告一段落。乔茜刚合上课本长吁一口气，打算在晚饭开始前溜回寝室去躺一会，就被前排走来的莉莉软硬兼施地逮住，遂行程安排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坐进图书馆开始动笔艾伯特教授在下课前布置的十英寸论文*。这对一年级的学生来说是一个相当难顶的长度，但艾伯特教授不在乎。
乔茜原本还想拉上身边的玛丽一起，结果她倒是反应迅速，一下课就抓住佐伊进行大逃亡，逃跑前还对乔茜可怜巴巴地做口型，我都快成哑炮了你就让让我吧。
乔茜很无语，但知道自己命运已定，论文也是早晚要写的，所以懒得再挣扎。
下午四点的图书馆明显人头攒动，却因为平斯夫人凶狠如秃鹰的目光巡逻而几乎鸦雀无声，场面实属诡异。乔茜和莉莉在座位区搜寻许久，才找到两个面对面的空位置坐下。她们将书包扔在椅边，又拿出羊皮纸与羽毛笔，放在桌面上先行占座，然后来到借阅区寻找可以参考的书籍。
艾伯特教授这回布置的论文没有固定主题，而是让他们从圣诞假前学习的类人魔法生物单元中，自行选择一个种类进行研究。乔茜知道自己在其中最了解的无疑是吸血鬼，毕竟她曾在无数个夜里拉起帷帐点亮魔杖，躲在被窝里细细阅读那本吸血鬼大部头。书里的内容繁杂而艰深，所以她费劲理解也只能读懂大概三分之一，然后不出五页便会眼皮打架，失去意识，早上又头发凌乱地趴在书边醒来。但即使如此，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坚持几个月，也足以让她对吸血鬼构成相对深入的了解。至少当他们在课上学习它时，乔茜很清楚地认识到昆丁·特林布的《黑魔法：自卫指南》只是在泛泛而谈。
但这只会让她更不愿在这次的论文里探讨这个主题。她在阅读《详解吸血鬼》时，便没法不将里面的每一句话与脑海中的艾莉森联系在一起，接而想起她们曾点亮夜灯，贴着彼此躺上同一张床的亲密时光。而如今，这本冷冰冰的书里每一句警告她关于吸血鬼的凶恶天性，非人身份的话语都像一双割裂的手，将她记忆中关于爱的画面亲自撕得粉碎。
那种感受就像是悬而静溺在深水之中，开始没有察觉，痛苦却在不经意间一点一滴开始向身体里蔓延，等她恍然惊觉，才发现自己已经窒息。
乔茜和莉莉一起在书架间穿梭着，很快便与她拉开距离，开始独自寻找与论文话题相关的书籍。
她不知道这些感受还能够与谁诉说，妈妈不行，莉莉不行，而艾莉森更是最不能够听到她这些心声的对象。
也许这就是属于她的一场独角戏，一场因爱而生的孤独前行。有时她会在梦里回到那个八月的雨天，她站在丽痕书店门口，望着世界嘈杂，烟云四起。她和身边一个不认识的男孩都被困在雨中，无处可去，所以在滂沱的屋檐下看着彼此，好像看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她思绪神游，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走着，竟在转入一条过道时，迎面撞见同样正在寻找参考书目的雷古勒斯。
他停下步伐，与她四目相对。这是两人自同去医疗翼的那个傍晚以来，距离彼此最近的一次。
她完全没有准备好看想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顿时心慌意澜，又暗自祈祷不要被他看出自己的撩乱。
四下静悄悄的，好似空无一人，沉默过长一定会让她的心思露馅，于是她拼命在无措的脑海里寻找一个话题，可最终竟是他先开口。
“在找黑魔法防御术的论文资料吗？”他问，拨弄一下额边的头发，语气里没什么不自然，仿佛他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说话。
乔茜的大脑有了一条思路，重新运作起来，点了点头。
“嗯，还没有想好要写什么话题。”她往书架上看去，却在无意中触到“吸血鬼”一词时飞快地闪开目光，转头瞥向雷古勒斯手里捧着的书，《吸血鬼的历史与起源》。
她稍显惊讶，“你要写关于吸血鬼的主题吗？”
雷古勒斯停顿一秒，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对啊，吸血鬼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魔法界的文化，我对此还挺感兴趣的。”
一定只是巧合，乔茜在心里告诉自己，又迅速揭过这个话题。
“我……呃，我收到了你的圣诞礼物。”她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刚开口便开始后悔，这句开场白只会让她的心思暴露得更明显。
雷古勒斯看向她的神情里没有太大波动，眼角却透出一点笑意。
“那真是太好了。”他说，又认真地问，“你喜欢它吗？”
乔茜点头，“嗯，很喜欢。”
不过为什么是向日葵？她很想问他，却忍住没有开口。
雷古勒斯好像看穿她的想法，低头笑了笑，又说，“如果你想要帮忙，我可以找一些关于栽种向日葵的指南来。”
她犹豫一下，还没想好怎么答，就听他补上一句，“当然，除非你已经有。”
乔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他今天承接话题的方式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她眨两下眼，有些不明所以地问。
雷古勒斯却不说话了，避开她的目光沉默几秒，最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可能种过。”他回答说，依然没有看她。
总觉得他像是憋着什么话说不出口。
乔茜觉得很奇怪，但当下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便也接着解释下去，“我没有种过向日葵，不过小时候确实在家里的花园帮妈妈养过一些郁金香和白玫瑰。这次我回学校之前特意问了她，种向日葵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雷古勒斯看着她，眼睛似乎亮起来。
“然后她怎么说呢？”他问。
乔茜掰着手指，开始试图回忆，“她告诉我，向日葵适合在三四月份的时间播种，要把种子放进温水里浸泡直到它萌芽，记得保持土壤湿润但不能积水，花盆要放在阳光充足又通风透气的环境里面。”
她搜肠刮肚，一时想不起别的，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概是这些。”
雷古勒斯微笑着，仔细看她，过了一会才重新开口，“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
乔茜也欣慰地笑起来——他的言语里都透露出，他是真的很在乎这份送出去的礼物。
“我得继续去找资料书了，我们回头见。”她向他道别，挪动脚步时忽然涌起一点空落落的不舍，没来得及阻止自己，就脱口而出，“很高兴能重新和你说上话。”
雷古勒斯愣在原地，看上去有些无措。
乔茜摆摆手，无奈地笑了，补充道，“没事的，不管前几个月是因为什么，你都不用解释。我只是很高兴，我们还是朋友。”
莉莉一直不知所踪。乔茜找到几本与狼人相关的书，在平斯夫人的虎视眈眈下，将它们带回自己的座位。也太夸张了吧，她在心里暗暗吐槽，图书馆的书不就是用来借的吗？
好在平斯夫人又将目标转向几个用羽毛笔在书上画画的男生，于是她顺利脱险，弯腰从书包里寻找墨水瓶与《黑魔法：自卫指南》，却忽然惊觉，包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她将书包拎上膝盖，在里面急不可待地翻找，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到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清上桌面，她才停下动作，胸口像是坠入一块石头般沉重。
她找不到她的钱包了。
注释：
1. 瑞典短鼻龙：短鼻龙产于瑞典，生活在野外，无人居住的地区，主要是在瑞典北部山区。外表为银蓝色，鼻孔喷出的耀眼的蓝色火焰 —— 足以在瞬息之间将木材和骨头化为灰烬。（cr. 百度百科）
2. 匈牙利树蜂：出自《哈利波特与火焰杯》，是所有火龙中最危险的火龙。匈牙利树蜂身上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外表像蜥蜴。它长着黄色的眼睛，青铜犄角，长尾巴上突出着差不多也是青铜色的尖刺。（cr. 百度百科）
3. 沃尔克斯太妃糖：英国经典食品品牌Walkers, 创于1898年，他们家的太妃糖也很有名。
4. 十英寸论文：相当于25.4厘米长，对于十一岁小朋友来说是一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