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下午剑拔弩张的比赛后，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都显得平平无奇，被成堆的家庭作业与随堂测验复习所填满。而第二天发生的最诡异的事，便是小巴蒂·克劳奇竟在下午的魔药课开始前来找乔茜道歉。

    届时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的两批新生都刚吃完午饭，抱着沉重的课本站在挤挤攘攘的地下走廊等待教室门打开。熬夜困倦的靠在墙边闭眼打盹，精力旺盛的三五成群喋喋不休，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混在一起，又被行为划分得泾渭分明。乔茜被昨天风驰电掣的比赛弄得有些精力透支，因此处于两者之间，一边靠在墙上边倦懒地耷拉着眼皮，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玛丽讲变形课教甲虫变纽扣是否意味着服装店能借此发家致富。可能吧，她想，但反正穿在身上你也不可能知道，因此没有听出讨论这个话题的丝毫价值，但还是时不时礼貌地附和两句以示尊重。

    而小巴蒂就是在这时向她们走来的。开始乔茜还没有在意，直到发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脚步停在她面前，才意识到情况的蹊跷。

    “下午好，莫洛。”小巴蒂用一种彬彬有礼的声音说，甚至还抬起一个微笑，用尽所有方式向她传达他突如其来的友好。而乔茜一下抛掉所有懒倦，警觉地直起身子，将怀里的课本抱得更紧，下意识地认为他此刻居心叵测。

    但这是在白天人潮攒动的走廊里，她的朋友就在身边，而斯拉格霍恩教授就在门的另一侧，他若是此刻想要对她发动攻击，怎么都显得太不会审时度势。

    而小巴蒂的下一句话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我为我昨天在比赛上对你使用的手段向你诚挚道歉。”他说，语气竟听上去字字真诚，“其实我从小就在家打过不少魁地奇，也练过很多难度不小的假动作。那天是真的慌了才会施如此下策，结果害你差点摔下扫帚，是我考虑不周。”

    乔茜眉头微锁，与身旁看过来的佐伊对视一眼，沉默几秒才勉强说，“……但你没有，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小巴蒂也一时不答，似乎看透她对他字里行间的不信任，但他没有安静太久，好像早已擅长处理这种冷言相待的情况。

    “我知道我在分院仪式上也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我保证，当时我只是出于保护同伴的心态，所以对你表现得过于警惕了。”他又说，还转头向站在不远处的雷古勒斯看一眼。而后者早在先前就意识到这边情况的异常，默不作声地朝他们望来。

    乔茜也注意到雷古勒斯的眼神，飞快地瞥他一眼后又转向小巴蒂。

    “我不觉得当时你所说的话是出于保护。”她直截了当地反驳，一瞬连自己都惊讶她说这话时的不假思索，“我觉得你是为了把我划进一个低你一等的领域，才会出此下策。”

    这回的沉默更加长久。三个女孩都惊讶地看着她，就连对面的詹姆·波特和西里斯·布莱克都似乎听到一点他们之间的对话，停下嬉闹微微瞥来。

    谈话俨然无法继续，所以小巴蒂心知肚明地收尾撤退。

    “好吧，只是想要在这个学校行善积德，理清一点之前的误会，也许顺便还能交上一个朋友。”他投降似地将双手往空中一甩，摆出一副戏谑的无可奈何状，还故意抬高了音量，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就提前祝你学期顺利吧，莫洛。”

    说完他就倒退回斯莱特林的学生堆里，继续和埃弗里聊起天来。

    乔茜眯起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又注意到其他三个女孩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已可以用瞪目结舌来形容。雷古勒斯已经不再看向这边，而是转头和其他同学说起话来。

    “分院仪式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莉莉第一个开口，问得不明所以。

    玛丽转头一看她，倒是很快接上，“我确实记得他站在乔茜旁边，也好像看见他们短暂地说了两句话，但当时大家的注意力不都被布莱克的分院结果吸引过去了嘛，所以我也真没注意。”

    佐伊没有开口，虽然也一直盯着她。乔茜叹了口气。

    “行了，都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她向来没有旧事重提的兴趣，也不想因为矛盾就将当时的唇枪舌剑全盘托出，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不快，“我只是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倒是没人会反驳这一点，大家都只和小巴蒂打过见面照，一来没有立场二来没有证据。而他是个斯莱特林纯血统的事实，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乔茜说辞的可信度。

    正当四人想把这个话题一揭而过时，西弗勒斯·斯内普好巧不巧地离开斯莱特林人群，向她们走来。更准确地说，是向莉莉走来。

    “下午好。”他停在莉莉身边，油腻的头发垂在脸颊边，语气有些无精打采，“还没来得及问你，魔咒课的随堂测验怎么样？”

    这回斯莱特林比格兰芬多先一天考试，而斯内普一下课就将随堂测验的内容告诉了莉莉——是开锁咒与发光咒的组合实践。当然，莉莉出于（相对的）公平起见，还是一回宿舍就将考试内容告诉了其他三个女孩。

    “噢，当然是小菜一碟，谢谢你的关照，西弗。”莉莉和颜悦色地说，“不过下次不必给我提醒了，这些事我自己就应付得来。”

    对面的詹姆不知为何听得全神贯注。

    “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鼻涕精？”莉莉的话音刚落，他就大大咧咧地开始愤言置评，丝毫不顾自己的突兀，“你当格兰芬多都是智商饭桶，还需要你一条阴暗爬行的蛇来拯救？”

    又开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尴尬定格，而莉莉与斯内普皱着鼻子朝他看来。

    “关你什么事啊，波特？”莉莉翻他一个白眼，“朋友之间好心互助是不是对你一个自大狂来说是个过于高深的概念？”

    “我看就是。”斯内普嘴角嘲讽地一撇，目光移向詹姆身边的西里斯，“自大狂的朋友也只能是自大狂。”

    按斯内普的性格来说应该还是懂得如何息事宁人的，但昨天斯莱特林在飞行课上的惨败让他们自尊心受损，将矛盾加剧。他今天这么说就显然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想要把两个跟他不对付的都一锅端了。

    这下问题变得严重起来。西里斯本身就好斗，跟斯莱特林更是没事撕架，此刻不管是自己无意躺枪还是对面有意挑衅，对他来说都是将敌人一举歼灭的信号了。

    “对自己很满意啊，鼻涕精？”他抱起双臂，语气依然懒洋洋，眼里却闪烁起一种傲睨自若又极具攻击性的光芒，“至少这边两个自大狂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你连自大都自大不到点上呢？为了考试及格头发几天没洗了？伊万斯也是真惨，为了得到通风报信还得把脸凑近你那油腻腻的发丝。啧，你说她忍你多久了？真是为了点人缘交友不慎啊。”

    是个人站在这番唇枪舌战的另一端都会无地自容，更何况这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乔茜在一旁听得直皱眉，种种迹象表明，西里斯·布莱克虽言行举止都泰然自得，但愤怒起来其实是不会顾及任何的。连詹姆都用胳膊肘捅捅他，示意他斗嘴归斗嘴，别波及自己人。

    斯内普的咬牙切齿已可见一斑，尤其是当莉莉虽震怒地涨红了脸，却也不由自主地往他耷拉反光的头发上瞥了一眼的时候，他心理上最后的防线都开始崩塌。

    “你们不要以为天天游手好闲随心所欲，后果就永远不会到来了！”他此刻简直是在咆哮，“看看你们这两周在魔药课上做出来的成品吧！这么多人认为格兰芬多是智商饭桶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话就显然是在开地图炮了，尤其当他还是吼着的时候。周围不少身穿金红校袍的学生纷纷停下话头，朝他投来愤怒的眼神，就连莉莉都对他微微挑起眉毛。

    “喂，你自己的朋友还是个格兰芬多呢。”佐伊原本一直在无声观战，这会终于在间隙中开口，“要不要有点尊重啊？”

    莉莉一下把目光转向佐伊，一瞬间的感激过后却闪烁起迟疑，像是在定夺她说这话究竟是出于对自己的友情，还是出于对斯莱特林的敌意。

    斯内普也将视线转向她。

    “那你呢，哈里斯？”他嘲讽道，“你自己的朋友明明和斯莱特林交好，你还天天上赶着跟波特和布莱克去挑衅开战？”

    这话彻底惹毛了佐伊。

    “我跟斯莱特林有矛盾关你和莉莉什么事啊？”她从墙上直起身，抬高嗓音，“我爱干嘛就干嘛，少道德绑架！”

    “那你也不要道德绑架我啊？”斯内普哼了一声，“果然是个格兰芬多。”

    事实证明斯内普愤怒起来也是不顾任何的。

    莉莉没有作声，径直从斯内普身边走开了，但经过佐伊身边时也眉头紧绷地瞥她一眼，似乎内心压抑的一些不满在此刻爆发了。

    “别废话了，鼻涕精。”詹姆看着莉莉走开，回头恼火地朝他手指一点，“你少在这用你那点愚蠢的刻板印象看不起人，今天魔药课我们照样碾压你，你就等着跪在地上抓着你油腻腻的头发哭吧！”

    而西里斯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喂。”他拍拍詹姆，“干嘛跟他比做魔药，多无聊啊？晚上直接决斗呗？”

    詹姆却难得没有理他，自言自语道，“就是不能给他任何得瑟的机会，走着瞧！”

    西里斯挑眉，这种奇奇怪怪的胜负欲究竟是哪里来的？

    今天魔药课的课堂实践是调配肿胀药水。经过上节课的板书说明，他们都已经记下它的调制方式和所需材料。所以课一开始，斯拉格霍恩便让他们惯例分成两人一组，然后拿着黄铜天秤上台称取适量的蝙蝠肝、干荨麻和河豚鱼眼。

    乔茜依然和佐伊一组，后者留在座位上准备坩埚沸水，而乔茜拿着天秤起身上台。在来到教室中央的台阶时，她迎面遇上从斯莱特林那侧走来的雷古勒斯，想要给他一个微笑，但他竟躲开她的眼神，拿着天秤就转身往下走去，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乔茜的表情僵住，愣愣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领取材料的学生很快都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时教室里也四处腾升起水蒸汽与沸水的咕嘟冒泡声。肿胀药水的制作时长快则四十五分钟，慢则一小时，所以想要在下课前交出一份能够让教授打分的样品对一年级学生来说已然是一种挑战。将材料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捧回桌后，乔茜就不再有功夫想别的，而是和佐伊一边对着课本与笔记上的制作步骤深思熟虑，一边商量她们究竟该如何分工。

    坐在身后课桌的詹姆与西里斯却显然不懂凡人的世界。三种材料乱七八糟地在坩埚边堆成一团，笔记只有短短三行，坩埚里的水要是再不加就会烧干，但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俨然不是问题。詹姆的注意力只放在教室那头的斯内普身上，隔着四列课桌和一道台阶的距离对他契而不舍地怒目而视，两根手指点点自己的眼睛，又转向斯内普，无声送去“我正在看着你”的开战信号。

    斯内普轻哼一声，压根懒得理他，低头研磨起自己的干荨麻和河豚鱼眼。

    于是詹姆也不甘示弱，一手抓起研钵一手抄起研磨棒，一边在那摊大杂烩里寻找合适的材料一边对西里斯发号施令，“坩埚里水快没有了！赶紧加点！”

    西里斯双手撑桌，慢吞吞地转头，“知道了，兄弟，冷静点。”

    “没有时间冷静！”詹姆的研磨棒在陶瓷里打出“哒哒哒”的声音，已经成为一台无情的打磨机器，“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成败在此一举！”

    西里斯缄口不言，要不是莱姆斯今天请假，他甚至考虑拔腿就走。

    提起坩埚前他摇摇头，“我不喜欢今天的你。”

    詹姆与斯内普的远程决斗很快失去重点，从比谁魔药做得好滑向比谁魔药做得快。将河豚鱼眼与干荨麻粉末放进坩埚，斯内普加得快；加热二十秒，合理打成平手；挥动魔杖并等待，詹姆偷偷打掉斯内普的魔杖并让它滚到墙角，詹姆挥得快；将一份蝙蝠肝放进坩埚，西里斯在桌上找了两分钟蝙蝠肝在哪，斯内普加得快；逆时针搅拌四圈，詹姆打球的臂力更强，詹姆搅得快；加热三十秒，再度煎熬地打成平手；最后一次挥动魔杖，斯内普想报复詹姆上次打掉他的魔杖，结果刚出手自己就反被西里斯偷袭，而后者又眼疾手快地在他伏地期间完成药水。等斯内普一抬起头，便看到两个死对头在教室那头一跃三尺高。

    “斯拉格霍恩教授！我们药水做完了！”詹姆满面春风，尤其是当前排的莉莉从她仍腾升着铬黄色蒸汽的坩埚前回头皱眉时，他立刻摆出一副酷酷的模样，对她得意地一扬下巴。

    莉莉嘴巴里发出一声既像“切”又像“呕”的混合音，然后甩过头去不再看他。

    斯拉格霍恩一听有人用超常速度完成药水，当然要给个面子亲自前来查看。他一边登上台阶，一边低头看看手里的怀表，“梅林！刚好四十五分钟！这在新生里可是数一数二的速度！”

    詹姆一听更得意，直接半场开始庆功宴，和西里斯在桌下一击拳。

    “让我来看看。”斯拉格霍恩来到他们桌前，低头看向坩埚里的药水，表情很快变得惊喜，“梅林啊！这真的是一年级学生做出来的成品吗？”

    他又用药勺搅了搅，眉毛都挤出抬头纹，“完美的金丝雀色！浓稠又没有结块！梅林的礼服长袍啊，格兰芬多加十五分！奖励你们，把药水装进小瓶里，交给我就可以下课了！”

    学院加分，最高成绩，还提前重获自由？这对詹姆和西里斯来说，已经是不用看对手就知道稳操胜券的三重保障。看着教室那头，脸色阴霾如雨前黑湖的斯内普，斯拉格霍恩一走开，他们就兴奋得直接在课桌后顽劣无章地跳起舞来。詹姆一边扭脖子还一边将佐伊的纽约俚语活学活用，将拇指与食指在头边摆出一个大写的“L”来，嘴里念念有词，“Someoook a big L, don’t know how that felt.*”

    而西里斯也不甘示弱，一边指指斯内普一边得意洋洋，“Wack*.”

    佐伊双手叉腰，用一副教子有方的表情笑看他们，“孩子们已经学会独立行走了啊。”

    而对面的斯内普一句也没听懂，只知道这回又让他们爽到了，还是在自己一向拿手的魔药领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捏得死紧，面部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然后积压已久的怒气爆发了。他突如其来地往自己课桌上泄愤一踹，出力大到老旧的桌腿都剧烈抖动起来。同桌的同学吓了一跳，来不及阻止，他们的坩埚便在支架上一歪，几乎完成的肿胀药水涌出埚口，向前排浇去。

    今天斯莱特林损失惨重。

    大多数身穿银绿校袍的学生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滚烫的明黄色药剂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像一阵小型瀑布般把地板都迅速铺满。在一片惊恐与痛苦的尖叫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时，那些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而幸免于难的同学才从药水制作里回过神，触电般地抬脚，以免鞋底沾上的药水渗透进袜子里。从讲台上看去，事故受害者的座位分布呈完美的正三角状，以翻倒的坩埚为顶点向两边大幅扩散。最惨的当数斯内普正前方那一桌，约等于头顶发大水，顶着喷发的火山口，任由自己被浇成猪头。

    “啊啊啊啊啊！”穆尔塞伯捂脸咆哮，却已经咬字不清，“哪个笨蛋啊我真是服了！”

    罗齐尔勉强让眼睛挤开一条缝，用手一挥，“斯内普！是斯内普！”

    坏了，惹上搞事行家了。

    斯内普在座位前呆若木鸡，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一团麻乱。更前排有不少学生纷纷跳上课桌，捂着被浇伤的手背、后颈和脚踝嗷嗷大叫，却还得小心不踢翻自己的坩埚造成二次伤害，场面一时滑稽成一出末日喜剧——对于部分格兰芬多学生，尤其是詹姆和西里斯来说。他们趴倒在课桌上乐得捶木打滚，心甘情愿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高朋留坐稳稳看戏，直接笑到咳嗽。今天大概会成为他们人生里数一数二的高光日。

    “安静！”斯拉格霍恩出面一挥魔杖，溅落在地板和课桌上的肿胀药水便尽数消失了，“大家冷静！查看一下自己有没有被药水触及皮肤！受伤的人赶紧去医疗翼找庞弗雷夫人处理！”

    大批的学生二话不说，从桌上一跃而下，拾阶而上朝着门口狂奔。站在第三排的莫娜捂着自己被药水溅到的左手，转向艾莉森，依然疼得有点龇牙咧嘴，“走吧，莫洛，如果还想活着吃到晚饭的话。”

    一旁艾莉森的表情却僵住了。

    被药水溅到的那一刻，她捂着右手背痛苦尖叫，爬上课桌，莫娜也在一边清晰目睹了她的受伤全过程。而此刻，被按在掌心下的红肿却早已因为她的自愈能力而迅速消退，留下一片再寻常不过的皮肤。但如果她和莫娜此刻一同前往医疗翼，在她露出手背的那一刻，伤口不再的事实便会暴露得一干二净。

    那就距离她发现自己是吸血鬼的那天也不远了。

    事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引出的转折又像连环爆炸，眼下她催促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处理方式，既不推脱莫娜拉她一起去医疗翼的邀请，又不让她看到自己手背的痊愈。似乎没有一条行得通的出路，她惊恐地意识到，但强按住自己眼底的惊慌。不行，那个时刻还没有来临，现在还绝不能让自己暴露。

    莫娜看她迟不作答，眉头逐渐紧锁，目光移向她死死捂住的手背，“……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办，冷静。艾莉森撇开眼睛，手心竟渗出些许冷汗，这对她来说可不常见。即使是开始服用血毒药剂后，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足以调动自己身体机能的情绪波动了。

    莫娜眼里的怀疑越来越深，举起那只没有肿胀的手，缓缓伸向艾莉森遮住的手背，似乎想要一看究竟——

    不料艾莉森的手腕竟抢先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她惊得一颤，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才发现那个人是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乔茜·莫洛。

    银绿里混进一道金红，显得格外扎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们聚集过来。

    “我带她去医疗翼吧。”乔茜看着莫娜，语气平静但不容置否，又转向艾莉森，“走吧。”

    艾莉森依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盯着妹妹的眼神里闪烁起微微的不解。

    乔茜却没有再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领着她登上教室中央的台阶，向门口走去。

    离开教室前，乔茜注意到最后排一道安静而敏锐的目光，想也不想便知道那是雷古勒斯。但她没有看他，目视前方伸手推门。这件事太过隐私而重大，承受不起任何人的旁观猜忌，她必须保证这是她们姐妹之间，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地下走廊里阴冷潮湿，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个寒战，却什么也没有说。她们的目的地自然不是医疗翼，而是任何可以避开紧随其后的莫娜的角落，所以当艾莉森在登上一楼后拐向门厅，转而走向二楼礼堂对面，他们曾用来等待分院的那间空教室时，乔茜没有表示反对。

    门在手中轻轻搕拢。艾莉森转向身后的乔茜，一时仍只有静默。

    “……谢谢。”最后她轻声说，却没有看她，依旧无意识地紧握右手背。

    乔茜叹了口气，来到墙边坐下，显然刚才的场景也带给她很大压力，“你没事就好。”

    艾莉森低头看她，逐渐恢复冷静，“但我还是得去一趟医疗翼，也许让庞弗雷夫人替我打个掩护。我担心亚克斯利会特意在那多留一会，就为了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来。”

    “那我应该和你一起去。”乔茜皱眉道，“毕竟我们是一起离开的。”

    艾莉森摆摆手，“不，还是太危险了。你的缺席会很好解释，路上被教授叫走，去了盥洗室之类的理由就说得通。”

    乔茜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片刻后从地上起身。

    “你为什么总是想让我置身事外？”她问，语气里既有急切也有受伤，“你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对吧？”

    艾莉森看着她，缓缓扬起眉毛。

    “两个人？”她不解地重复，“我是吸血鬼，怎么会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乔茜安静了片刻，平缓的胸口却开始剧烈起伏，好像在拼命地争夺氧气。

    为什么她总是在用行动，用语言，一次又一次地向一个只想推开她的人拼命付出？

    “因为我是这个学校里，唯一会不顾一切来帮你的人。”

    一些压抑已深的委屈从心底汹涌而上，让她再度开口的声音已开始微微颤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她咬牙，直直对上艾莉森的目光，而不出她所料，对方下意识的反应，仍是在察觉到她有一丝情绪决堤迹象的时候，沉默地别过头去。

    如果房间的空气有实体，此刻应该正以无可挽回的速度凝结成冰。

    乔茜挫败地低下头，这个想法在生命里第一次将她击中。她和艾莉森之间的关系是否也在崩塌，也在一切变数中，悄然踏上一条无可挽回的末路？

    艾莉森却忽然开口，声音听上去竟也有些沙哑。

    “……现在的一切都和你想得不一样了。”她说，“我会面对的，是更大的代价。”

    乔茜愣住，连胸口的起伏都短暂停止。

    “你看得到，这所学校是什么样的。”艾莉森转向她，目光平静如水，背后却深不可测，“即使站在你的视角上，大概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吧。”

    那些活泼的，童真的，被包装成玩笑模样的对抗。

    “而我要面对的，是一些更为残酷的事实。”艾莉森接着说，一字一句如沉重鼓槌般敲击在乔茜的心上。

    直到那一刻，艾莉森才敢信誓旦旦地，自她成为吸血鬼前的最后一晚以来，又一次说她明白了爱的意义。她其实比谁都明白乔茜的勇敢，懂得她在自己落难时的奋不顾身。如果条件允许，乔茜甚至会挡在她身前，替她承担下那些残酷的后果，只因为爱。

    只因为她想通过爱，还给她一个应有的人生。

    但正因如此，艾莉森才永远都不会让她靠近。

    “其实我们在踏出这扇门时，就已经走上背道相驰的两条路了。”她在握住空教室的门把手前，最后说道。而从她再次拉开门的这刻起，一切都将进入倒计时。

    她并非不需要求助，而是不再相信求助的意义。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踏上湮灭之路就意味着，前方再也没有真正的救赎。

    注释：

    1. 章节名“一桩事先张扬的调查案”：改编自列夫加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于1981年的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2. “Someoook a big L, don’t know how that felt”: “Take the L”是纽约俚语， “L”代表loss和losing，一个人“took a big L”则意为一个人在某件事上输得很惨。这句完整的话其实是歌词，来自Post Malone和Swae Lee 2018年的流行单曲“Sunflower”. 按年代来说这首歌是不存在的，但一来很喜欢它，二来语境下这句台词实在符合，就将这句歌词放在文里了。当作一个小小的彩蛋和致敬吧。

    3. “Wack”: 来自第四章格兰芬多早餐组的对话，“wack”在美国俚语中代表“烂透了”的意思，一个call 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