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察觉到这位小掌柜眼神里的不善,账房杜先生又讪讪把磕在柜台上的紫砂杯捏回了手中。

    徐羲和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回到账簿上。

    她本想等酿酒权申请到手,尘埃落定,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向酒楼众人宣布这个好消息。

    手握酿酒权便等于将酒水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仅不用看其他酒楼和酒坊的眼色,如果运气好,还能建立新的特色和招牌。

    但她心里也明白,不愿意丰乐楼拥有酿酒权的,不仅仅有汴京城其他相当的酒楼,更有见不得徐二爷一房好的两位徐家叔伯。

    他知道杜账房大抵便是叔伯安插在酒楼盯着徐二爷的眼线,此时不宜声张。

    但她又看不得这帐房倚老卖老,如此这般欺负隐溪。

    酒楼如今收购酒水的价格,早就离谱到不行,而这位账房如此这般放肆,便是笃定旁人以合适的价格收不到市面上看得过去的酒水。

    旁人为何收不到,其中蹊跷,怕是只有账房先生与他背后的人才知晓究竟为何了。

    此时,酿酒权尚未落地,她并不打算直接摊牌,但还是没忍住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张扬跋扈的账房。

    “有没有选择,杜先生不必费心,我自会与别家酒坊商谈,您只需落实好近期酒水购入量减半就是了。”徐羲和只专心翻着账簿打着算盘,并未再抬头去看他神情。

    杜先生面上变了又变,斜睨着徐羲和盘完了当日的账,语气不善,“小掌柜,既今日账面并无疑议,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衣袍一撩,未等徐羲和回话,便气冲冲地快步出了酒楼大堂。

    合上账簿,她这才抬起头,冷眼斜睨了一眼走得着急的那道背影,唇边略带一丝不屑的笑意。

    胖小二见状,赶忙走上前来,拿起柜台面上放着的那只紫砂杯,说道:“小掌柜,这茶杯我给您重新洗刷洗刷。”未等徐羲和回话,便拿起茶杯要往后厨去。

    略一沉思,她叫住正要往后厨去的胖小二,“豪哥儿,洗刷这种事叫别人去做吧。”说着,动作轻巧,示意他过来。

    豪哥儿人虽然有些胖乎,但行事却很是麻利,脑子转得快,也会看人脸色。

    见小掌柜动作轻巧,一副不想引起注意的样子,立即手脚迅速地把茶杯递给附近在收拾桌椅的小二,催促他赶忙去后厨把茶杯好生清洗一番。

    环顾四周,见周遭无人留意他们的举止,这才凑到柜台去听徐羲和的差遣。

    “你悄悄去跟着杜先生,看看他往何处去了,即便是看不到,也必定不能被他发现。”她语气加重在了不能被发现,豪哥儿手往衣摆上一擦,摘下脖子上挂着的擦汗布,干脆利落出了酒楼门。

    豪哥儿办事,一向是让人放心的。

    收拾好账簿和算盘,徐羲和轻轻叫醒歪在椅子靠背上就昏昏欲睡的隐溪,准备早些回家,提前拾掇一下西屋。

    车轮咿哑,隐溪已经靠在车厢里睡着了,徐羲和撩起窗帘想要确认一下位置。

    未及院门,便看到袅袅炊烟,缓缓升起,慢慢掩映在渐深的月夜中。

    赶忙轻声叫醒隐溪,“到家了,回家睡。”

    刚刚回来的路上,他们从城郊烧瓷铺子预订了几张大缸,明日一早便可送来。

    徐羲和走下马车,跟守门的小厮交代了明日要有几口用来腌酱菜的大缸送来,到时候多喊几个人,放置在西屋就好。

    徐二爷听到院门外传来声音,料定是三娘她们回来了,赶忙出门来迎。

    出门来时,恰好听到徐羲和正在与守门小厮交代大缸的事情。

    也是不解,“咱们要自己在家腌酱菜吗,王大厨腌制的酱菜,客人不是都赞赏不绝,何须你们再辛苦一番?”

    徐羲和听罢微微一笑,语气更是镇定。

    “隐溪在道观住的时候,学了一些不同的酱菜腌制之法,据说鲜嫩非常,我便定了几口大缸,以后这间空着的西屋便交给她发挥了,您没意见吧?”

    听小三娘这般说,再看看隐溪,小姑娘面上也是满满的自信和期待,徐二爷只好无奈点了点头。

    丰乐楼是小三娘一手经营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她做的决定,定没有错。

    徐二爷点了头,同意西屋的使用全权交给隐溪,趁着此刻守门小厮和家丁们都围上来听差遣,徐羲和板起脸来,面上不复刚刚与徐二爷说话时的随和,语气也严肃起来。

    “用西屋腌制酱菜是因为西屋阴凉,阳光少,更利于酱菜的发酵,你们也听到了,刚刚阿爹已经同意西屋交给隐溪来支配,所以今后不论发生什么,没有隐溪姑娘的调遣,任何人都不可以随意进出西屋,更不得随意打开缸。”

    环顾了一眼围站在四周的家丁小厮,眼神传递出的压制力让他们不由连连点头。

    “酱菜用的缸明日一早就能送来,要腌制的菜量不小,如果因为各位未经允许的好奇探究,私自开门开缸,导致成缸的酱菜变质,那就不仅仅是丢工作的问题了,丰乐楼的菜式什么价位各位心里也都门清的,一旦酱菜产生损耗,我定会让人照价赔偿的。”

    徐羲和眼神犀利,看着几位小厮面面相觑,连连点头,这才收起故作的低气压姿态,常见的和煦笑意又浮上面庞,遣散了围站的各位。

    守卫、小厮四下散开,徐羲和与隐溪相视,狡黠一笑。

    徐二爷站在一旁,虽说不解,却也只得无奈摇摇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赶紧进屋给你母亲请安,她等你们回来,等很久了。”

    夜半时分,皎月如水,徐羲和躺在床上看着窗棂外透出的微光,心绪复杂。

    她并不知道隐溪酿酒的水平如何,但她选择了义无反顾的信任。

    她信任自己的好朋友。

    但她作为一个酒楼的经营者,从大局上来说,得留有一些后路。

    酒楼酒楼,菜品水平固然重要,但是酒水作为餐桌上流传了几千年的“佐餐圣器”,也是不容小觑的。

    此番突然的减少酒坊酒水的购买量,如若隐溪酿出来的酒水,不能让酒楼的客人满意,再回头去酒坊购酒,定然会被拿捏,对方定会向自己开出更加严苛的购买条件。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

    白日里,她怕隐溪察觉她的情绪,给她自己平添烦恼,因而不敢显露情绪。

    但是此刻月白如水,万籁俱寂,只余清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几日以来萦绕在心头的浮躁在此刻全然消散,不过多时便沉沉睡去。

    天光尚未大亮,鸟儿在窗外树梢叽叽喳喳,隐溪已经在屋内桌前书声琅琅。

    徐羲和惯例在隐溪的诵经声中醒来,隔着床沿纱制的帷幔望去,隐溪身着一身青绿的衣裙坐在桌边,背打的比任何时候都直,正捧着□□经读得严肃认真。

    与她在后厨忙碌时的积极和与她一起逛集市挑选衣服时的认真,还不太一样。

    此刻初升的太阳透过窗棂打在她的侧脸上,眼神里是近似于虔诚的专注。

    徐羲和侧躺在床上不出声打扰,闭上眼睛尝试认真去听隐溪诵的经。

    她早就发现了,隐溪虽尚在襁褓就被亲生父母遗弃,被云游的师父在一条小溪旁捡到,带回了道观养,自小便是吃着万家饭长大,她向往着普通人家的孩子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深沉地爱着道学的一切。

    即便在无人留意之时,她依旧怀揣着最真挚的热忱,来面对道学的一切。

    她所给予的尊重,便是此刻的不打扰。

    隐溪念完一遍手上捧的经卷,虔诚地放好。这才伸了伸懒腰,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欢快地溜了出去。

    徐羲和还在窗边梳妆台前挑选着今日衣裙可以搭配的发饰,便听到侍女惊恐出声:“隐溪姑娘,您怎么在自己打扰西屋,您这可是折煞我们了。”

    隐溪声音欢快,似银铃悦耳,“不打紧,这点小活,我七岁时,便能从山门扫到三清殿了,以后西屋我来打扫便好。”

    宋云儿打算去小厨房看看早饭好了没,才踏出屋门便听到了这番对话,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算起来,隐溪这姑娘比起自家小三娘,年纪相仿,也小不上几月,她作为一位母亲,一直觉得亏待小三娘。

    却没成想这看着活泼开朗的小姑娘身世却更为凄惨,回屋便交代了掌事的侍女,以后隐溪姑娘说的话,不为难的通通照办便是。

    又从梳妆台的妆奁里挑了只玉镯,又选了只金簪,走向西屋。

    宋云儿进门之时,隐溪正抓着一把有她身量那么高的大扫帚做最后的清扫,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块浸湿的麻布,似是打算用来擦拭窗棂。

    宋云儿走上前去,牵起隐溪正抓着扫帚的手,把手心里握着的玉镯轻轻给她戴在了手腕上,趁隐溪忽闪的眼睛里全是呆愣时,又伸手把金簪佩在了她的发髻里。

    隐溪呆愣了半天没反应,宋云儿被她的反应逗得一笑,捏着帕子轻拍了拍她的肩,叫她不必拘谨,以后便当这是自己家,当这院子里的人便是自己家人,放心住着。

    怕她尴尬,宋云儿说完便转身往屋外走,走出屋门,似又想起什么,回身道:“早饭好了,先别打扫了,先来……”

    话未说完,便看到面前的小姑娘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七零八落地砸下来。

    宋云儿慌忙走上前去,掏出袖中捏着的帕子,轻轻拭着似乎取之不尽的眼泪,轻拍着她的后背劝慰着,这才慢慢止住泪。

    “谢谢宋夫人”隐溪声音嗫嚅,还带着些微微地抽泣,惹得宋云儿又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你这姑娘说什么谢,你跟羲和一块,能一起做个伴儿,是好事儿,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先别收拾了,快来吃饭。”宋云儿伸手整理了一番隐溪发丝上不知哪里沾来的蛛丝,笑意更重。

    能一起做个伴是好事,这话倒是宋云儿的心里话。

    他们夫妇二人就生了羲和这一个女儿,在深宅大院里,也没能给她添个兄弟姐妹相互扶持,一直是她的心头痛。

    每每看到羲雅羲妍姊妹情深,羲和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时候,她心里都难受得紧。

    现下羲和历经磨难,性情大改,不复往昔的沉默不语,还把丰乐楼经营得有模有样。

    多亏了有隐溪这个小丫头每日晨起慕归,与她形影不离,有人能陪着小三娘,让她跟徐二爷心里都觉得宽慰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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