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会开车，但车速向来不快，碰上特殊天气，直接压着最低限速开。哪怕秦纪阳的车开的很稳，她还是下意识抓紧身上的安全带，另一只手打算开手机查天气预报。
车速慢了下来。
她指尖微顿，偏头看向秦纪阳，他看着路，从侧边看，他的脸部轮廓更加分明，眉峰似乎微微蹙起，唇角平直，看起来有些冷漠，让她想起那个狭窄的更衣室里，缠绕在鼻尖微凉的薄荷。
记忆和现实交叠，车里的薄荷味似乎更浓了。
无形的气味被空调风吹散开，呼吸间侵入她的身体内部，由内自外吞噬她。
“怎么了？”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谨愣了下，视线直直撞进秦纪阳眼睛里，他的眼睛亮亮的，像黑夜中流动着星光，她蓦地想起学校里那个自称秦纪阳粉丝的女生对她说的话。
他看她时眼里有星星。
她以前从未注意。
可注意到又有什么用呢，她以为重生可以改变未来，到头来反而作茧自缚。
她突然感到无比厌烦，没好气道：“看你的路。”
车里响起熟悉的手机铃声。
顾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个陌生电话号码。
她犹豫接不接，铃声响了三十几秒，她按下接通，把手机拿到耳边。
电话里是个男人的声音，刚一接通，对方像机关枪一样，用夹杂着口音的沙哑声音吼道：“顾小姐，秦纪阳是不是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他！”
他声音很大，顾谨觉得耳膜嗡嗡震，她心道这人真没礼貌，皱眉把手机拿远些：“你是谁？”
对面不知在干什么，气息很喘：“我是秦纪阳的司机刘武东，之前你生日那天咱们见过面！顾小姐，你帮帮忙，把电话给秦纪阳，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他！”
顾谨挑眉，这人说在她生日时和她见过，时间隔得有些久，她想不起来了，但秦纪阳的司机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最重要的，他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
秦纪阳监视她就算了，他手底下人随随便便就弄到了她的手机号，她的隐私是个筛子吗？！
她气冲冲看向秦纪阳：“找你的电话为什么打到我这！”
闻言，秦纪阳愣了愣，脸上是明显的错愕：“什么？”
但他很快便敛起神色，淡淡道：“不用管他，挂了吧。”
顾谨眨了眨眼，打量着秦纪阳平静的脸，看来他知道是谁打来的，反正跟她无关，便对电话里那人说道：“他不想接。还有，有事直接打给他，这是我的电话。”
说完挂断电话。
但没过半分钟，电话又打了过来。
一次、两次、三次。
顾谨想用手机看个实时天气总是被打断：“烦死了。”
她干脆开了免提，手肘撑在扶手箱上，举着手机：“你自己跟他说，让他别再打我的电话了。”
看了眼开着车的秦纪阳，她不高兴地小声嘟囔一句：“我又不是你秘书。”
秦纪阳轻声笑了下，伸手拿过顾谨手机，对着手机下方说道：“别打过来了，我已经决定了。”
话音刚落，对面人的情绪像爆竹一样立马炸开。
“秦纪阳，你疯了吗？！咱们跟韩家撕破脸了，你这是自投罗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韩家对马家做的事，你去了就是步……”
声音戛然而止。
顾谨怔怔看着秦纪阳无所谓地挂断电话，还没从那句未说完的话中回过神来。
秦纪阳把刘武东的电话号码拉黑了，然后手机递给顾谨，见她没反应，叫了她一声：“顾谨，手机。”
顾谨呆呆地接过来，脑子里乱成一团。
电话里那人说了马家，是她知道的那个孩子被撕票的马家吗？
那件事发生在她小学一年级，马家长子在T国上学时被人绑架，虽然马家按照绑匪要求交了巨额赎金，但收到的是装在裹尸袋里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当年这事儿在圈子里闹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她之所以印象深，有两个原因，一是她有个远房表姐嫁到了T国，男方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华裔家族，因为这事儿，婚礼改到了国内举行，她还被拉去做了花童。
而第二个原因，虽说死者为大，马家长子的照片还是被不道德的记者爆了出来，她不想看，却不小心在顾衡手机上看到了。
哪怕她匆忙闭上眼，照片里血腥的画面还是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让她做了一年的噩梦。
如果是那个马家，韩家在其中是什么角色？
因着刘家和韩家的姻亲关系，她对韩家有几分关注，也听到一些关于韩家不光彩的事，比她想的更为恶劣。
她又想起二姐凌晨打来的那通电话，二姐以前从来没有在三更半夜给她打过电话，白天韩硕让她去呼市，晚上二姐就跟她说呼市治安乱，是在暗示她什么？
胸口像压了一块儿石头，她紧紧捏住指尖，犹豫了半天，问道：“电话里说的马家，是在T国做橡胶生意那家吗？”
秦纪阳有些意外她会知道，看了她一眼：“挺早以前的事了，你记性不错。”
顾谨抿了抿嘴唇，喃喃道：“发生那么惨的事情，怎么可能忘得了。”
秦纪阳若有所思，半晌，漫不经心问：“如果我因为你出了事，你会记着我一辈子吗？”
顾谨神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秦纪阳笑着摇了摇头：“开个玩笑。”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顾谨板起脸怒视他，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那眼神就像在说，如果她会因此记住他一辈子，他真的会那么做。
她别过头，一遍遍告诉自己看错了，努力去忽视这个想法带给她的冲击力。
外面猛地响起一个炸雷，乌云中银龙飞舞。
顾谨看向天空，心情阴云密布：“那你家和韩家呢？”
秦纪阳察觉她的低落，安慰道：“别乱想，我们家和韩家只是一点小矛盾，没那么严重。”
顾谨知道他是想打消她的不安，但她什么都清楚，而秦纪阳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认为不会有事。
她呼出一口气，问出了自己想不通的地方：“你明知道去那边可能会被找上，为什么还答应去？”
秦纪阳一手搭着方向盘，神色是一贯的散漫，声音却不难听出里面的郑重：“我说过不会让你后悔。”
顾谨一怔，昨天他软硬兼施威胁她时说过这句话，没想到是真的。
自己的安危竟然还不如一句口头承诺重要，她无法理解，秦纪阳他是傻子吗？
如果那通电话未说完的话是韩家会像对马家长子一样对待秦纪阳，她就会间接成为韩硕的帮凶。
一个如果，让她方寸大乱。
她虽然愤怒秦纪阳的做法，但没想过要他的命，更不想当韩硕的棋子。
顾谨抬头看着雨雾缭绕的公路，半晌，点开导航，在搜索框里输入“服务区”三个字，最上面的就是呼市服务区。
来深市时她带了四个保镖，有两个跟着她去了游乐场，他们应该就在后面不远。
她指尖轻点，把地址通过微信分享给了保镖。
“服务区停下车，我要去洗手间。”
“好。”
开了大约7、8分钟，秦纪阳下了主路，从右侧车道把车开进呼市服务区。
在路上时只觉得雨声吵得吓人，停下车，才直观发现雨究竟有多大，屋顶的积水从屋檐落下，连成一道水幕。
里头的车不多，秦纪阳看了一圈，车停在卫生间跟前的车位上，然后熄了火。
“伞给我。”
顾谨正找着保镖的车，闻言吓了一跳，忙收回视线：“干吗？”
她紧张地下意识抓紧手里的皮包，嘴唇用力抿着，那样子在秦纪阳看来，简直是一副生怕他动手抢的模样。
他想起在游乐场里顾谨对这把伞的紧张程度，失笑：“我只是给你打伞，我保证不会抢走你的心头物。”
顾谨听出里头的戏谑，气呼呼瞪了秦纪阳一眼。
看了眼外头的雨，她从包里拿出伞，接着推开车门，把伞打开后快速下车钻入伞内。
身边空下来，秦纪阳眉梢极快地蹙了下，余光瞥到副驾上那个小巧的女士皮包，他舒了口气，直到顾谨走进去，他嘴角的笑倏然消失，微扬的眼尾滑过一瞬凝重。
顾谨不是真要去洗手间，在里面磨蹭半天，直到确定好保镖的位置，她走出去，洗手台是男女共用，正对着外面停车位，为了表现的自然，她把伞放在洗手台旁边，洗了手，又对着镜子整理了头发。
她有些洁癖，拿起伞时还用水冲了冲伞面挨到洗手台台面的地方。
大雨倾盆，淹没了她的脚步声，借着雨伞遮挡，她看向不远处的加油站。
一辆白色SUV。
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
秦纪阳见她过来，侧过身，伸手从里头打开副驾车门。
顾谨上车后把伞放在脚边，虽然打着伞，雨还是从各种刁钻角度落下来，她捋了捋额前被雨洇湿的头发，脸颊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扭过头，最先看到的是几张白色纸巾，纸巾两边自然下垂，中间凸起的弧度处是一只指骨修长的手。
她从秦纪阳手中抽过纸巾，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我渴了，你去给我买喝的。”
秦纪阳松开车钥匙，扭头问道：“你想喝什么？”
顾谨看向他，想了想：“果汁。要鲜榨的。”
“好。”秦纪阳扫了眼顾谨腿边的伞，“我能借用吗？”
顾谨睨他：“如果我说不能呢？”
秦纪阳垂下眼睫，有些可怜巴巴的：“那我就只能淋着雨去买了。”
说完便开门要下车。
一阵风涌进，雨水从敞开的门缝灌进来，瞬间打湿了他左半边身子。
顾谨抿了抿唇，叫住他：“伞。”
秦纪阳扬了下眉，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翘起。
雨中的背影渐远，直到消失在便利店门口，一辆白色SUV开过来，停在了黑色跑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