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你入怀

    人形傀儡迟缓地低下头,瞧了瞧胸前的箭簇,下一秒就无知觉般用力拔出,反手掷了回去。

    数里外穷追不舍的人影应声倒地,没了声息。

    傀儡满意地拍拍手,轻轻勾起嘴角。

    陆时微透过缝隙悄悄回望,那傀儡的五官同江予淮的无甚差别。

    借着掩护,她振翅前行,前有峭壁,便顺势俯冲坠下了悬崖,重重地滚落在林涧。极大力的撞击下,她毫不留情地把江予淮压在身子底下。

    半天没有出过声的江予淮一声痛呼,仍是要死不活的可怜样,瓮声瓮气地埋怨:“怎么这么黑啊……我是又死了一次吗?”

    “是啊,已经到幽冥地府了。”陆时微有意压低了嗓音,故弄玄虚道:“我是孟婆,快喝碗孟婆汤,把你这罪孽的一生忘了吧。”说话间,她费力地多翻了两圈趴到了地上,当前境遇不佳,也顾不上满地枯黄的枝叶扎得人生疼。

    原身的羽毛被削断了数根,幸亏鸟族的羽翼生来可以用于防护,受灵力强弱影响并不大,在逃亡路上牢牢筑成坚固的防线,才为二人博得一线生机。

    忍不住刺了江予淮几句话后,她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蔫嗒嗒地变幻回遍体鳞伤的人形。

    “你不是孟婆,你是不听话的小傀儡。”江予淮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笃定得很。

    她扭头惊奇地瞟了眼江予淮,几乎看得怔住,故作轻快地说:“呀,你没被摔懵啊?”

    跌落时实在支撑不住,陆时微直接把他从背上甩了下去,最后他不偏不倚成了她的肉垫,结结实实地摔惨了。

    平日里的江予淮看着与活人无异,他又喜好揽镜自赏,打理出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此刻则是人鬼难辨,全身上下都被漆黑吞噬,应是不剩一块好皮了。

    他就静静地卧着不动弹,散发着破败腐朽的气息。

    “你的皮……”剩下的半句“还能修好吗”还没说出口,她就立马接收到了江予淮毫无掩饰的杀人目光,大有将她千刀万剐之意。

    她自如地转开视线,咕咕哝哝地胡诌起来:“啊,这里好黑啊。我是不是被箭射瞎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江予淮轻嗤一声,突然细声细气地说:“那镜子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十足厉害,一时半会怕是修不好人皮了。这样子不好看呢,万一再有人追过来,若是被看见了这副模样,如何是好?”

    见鬼,为什么听起来委委屈屈的?

    再说了,如果真有人追上来,最应该忧虑的不是命吗?还管什么会被人看见?

    压下诸多不解,陆时微讨巧地顺着他的话宽慰:“无妨。你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当之无愧是雍州城里最俊俏的鬼郎君,怎会不好看?”

    系统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评价她:“鬼话连篇。”

    闻此酸话,江予淮面上不为所动,不发一言。陆时微却奇异地觉得空气中的焦味浓郁了些,她疑心江予淮是不是伤重得快不行了。

    好在不多时,他慢吞吞地翻身从地上起来,倚靠着树干端坐着。他手掌一翻施了个法,紧紧追击他们反中他一箭的小少年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副昏厥过去的模样。

    刚才是哪只鬼在说怕别人追杀过来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人抓过来的?

    少年眼下看着颇为无害,她凑近打量几眼,乍然觉得他的眉眼很是面熟,思来想去一番,终究是没想出来。

    “别装死,没有伤到你的要害。”江予淮隔空踹了他一脚,又扔过去一根绢布使唤他蒙住眼睛。

    少年见瞒不过去,一个鲤鱼打挺站直,昂着脖子宣告:“是我技不如人,既然被你抓了,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求饶!”

    不待江予淮发话,陆时微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大为不满地说:“是该杀了你,我差点就被你一箭射死了!”

    “那箭不是我射的……我只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少年连连摆手,说得恳切。

    “你明明有机会用镜子再撑上片刻,届时我无力回天。为什么收手?”江予淮不理睬二人的对话,只管发问。

    陆时微这才想起,林间缠斗时她一直没能成功抢夺镜子。虽然打伤了他,但并不致命,他完全可以再下死手除去江予淮。

    少年撇撇嘴,没有理睬江予淮,而是先眼巴巴看向她道:“我早说过姑娘身上有阴气,你还非不承认。”

    有阴气?

    茶楼里那古板的小道士?

    她抬手揭下了他用来覆住大半张脸的面巾,他今日换了身月牙白的长衫,其上脏污不少,发髻也被打散,整个人满面尘灰。所以她一时半会根本没能将二者联系到一处。

    “是你啊小道士!你不会是一直都跟着我吧?还兴师动众地集结了这么多人来追杀。”陆时微说得夸张,心下奇怪。

    “今日各家仙门收到传信,称扶风有恶鬼现世,占据一城,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迟早会把一个城屠戮殆尽。”他一五一十地回答,语带忧愁。

    他话中的传信,定然又是沈临熙在危言耸听,欲借刀杀人,但此地分明还没有到扶风郡。

    江予淮显然不满他的说辞,又想踹上一脚,他警觉地后退一步,接着说:“我其实本来是想循着气息来找姑娘你的,在中途正巧遇上了那些人,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陆时微听得糊涂,蹲在他身旁问道:“什么气息?”

    小道士面色一红,磕磕巴巴地解释:“是你在茶楼里留下的那张符篆,上面有灵力波动,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话音刚落,他袖子里就起了把小火。正当他目瞪口呆时,火已灭,符篆化为灰烬。

    谁这么爱点火?陆时微瞄向江予淮,只见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一脸无辜。

    说真话还得被烧?小道士愕然,在江予淮威逼的目光下被迫继续说起来:“可是如果恶鬼真的杀人如麻,凭你能驱使锁链的本事,那些仙门弟子,恐怕一开始就全死了。你为什么没下杀手?”

    江予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吐出四个字:“没有必要。”稍一停顿,切入正题:“你的镜子从何而来?用途是什么?”

    小道士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是用来除鬼的道家法器,江予淮很快没了耐性,凶恶地抢过来细看。

    同样是一面古镜,形制与他们手里的碎片很像,但不管他们俩怎么在镜面上抚摸寻觅,都没能出现红衣女子的身影。

    在边上敢怒不敢言的小道士看得疑惑,不由发问:“你们在镜面上找什么?我一出生就得了它,连人脸都照不清,什么都没有啊。”

    摸索一阵,果然一无所获。

    江予淮仍不死心,道:“镜子给我,换你一命。”

    小道士自是抵死不从,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这是他太清观宝物不可落入他人尤其是鬼的手里云云。

    “你既有善心,不快些回去救救那些小弟子吗?我刚刚留了几株藤蔓哦,他们本事太差劲,这会儿约摸快被拖进土里埋了。”江予淮说得缓慢,语气却很是骇人,掺着些许的幸灾乐祸。

    “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难怪许久不见人寻来,小道士被气得半死,纠结再三,还是选择了人命关天的一边。

    使坏的恶鬼高傲地掀掀眼皮,以示应允。

    “长久修鬼道者,都是有执念未消,你是为了什么要滞留人间这么久?”

    陆时微也跟着竖起耳朵,这问题她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沉默片刻,他只说:“因为亏欠,因为恐惧。”

    答得似是而非,小道士还想再问,江予淮早就失了耐性,冷冰冰地威胁道:“我已经回答了,你若是再不走,不如我先送你去投胎。”

    他健步如飞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大概是积蓄了足够的气力,江予淮往日里暮霭沉沉的眼睛合着,身上大片的墨黑色正在缓慢地缩小成点,直至全无。他又重新变回白皙的肤色,在夜色中莹白如玉。

    陆时微的视线向上瞅了瞅,他脸上是有几点脏污和血迹的,也不掩其绝代风华,显然是恢复了大半。

    见他当下应是心情尚可,她问出困惑:“那傀儡是怎么回事?”

    江予淮避重就轻地说:“那些仙门弟子自诩清风霁月,下的手可太重了,我又不想被超度。像我们这种做鬼的,只能多想想办法自保啊。”

    系统啧啧道:“这鬼的傀儡术修得倒是绝妙,那是用精魂所制作而成,战斗力应是极强。只是这样的傀儡受了伤,有损主人本体,那傀儡的半边多半是废了。他来寻你的时候,也用了精血,难怪区区仙门弟子就打得他一败涂地。”

    听了这番感慨,陆时微终于良心发现,关心道:“那你是不是伤得很重?怎么让那傀儡用身体接箭?”

    “用手接那么慢,你该去见阎王了。”江予淮回答得漫不经心,又问:“陆时微,你那个时候,就没想过把我丢出去挡箭?”

    自然是有的,但我可不会告诉你。

    她掏心掏肺地表演:“从未!你若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江予淮竟是轻轻地笑出了声,说:“花言巧语,不真心。但你是得好好护着我,毕竟你我,命脉相连啊。”

    又威胁她!陆时微本想开口辩解一二,刹那间五脏六腑都翻滚得疼痛起来,说不上是心堵还是受伤的地方太多,总之一时间哪里都不好受。

    但又不能指望江予淮,他自顾不暇,没想着吃了她补充损耗已是大发慈悲。

    她想着找个僻静地汲取灵气恢复一二,甫一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真没想到,弱不禁风到了如此地步。

    也好,在哪儿爬起来就在哪儿躺下,应该还不至于要回鬼国吧。

    陆时微倒下时如是想着。

    但怎么好像,失去意识之前,没有砸得头晕眼花呢?

    反而更像是被拥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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