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救英雄

    山林中大雾不散,夜色幽幽。

    方才禁锢住沈临熙的锁链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沾染着猩红色的液体,滋滋地冒着烟气,几乎腐蚀了大半的链条。

    江予淮暗骂一声恶心,抖了抖袖子,一把火烧得干净。他当即将陆时微缩回小纸片状,揣着她一路飞驰而去。

    他倒是没太把沈临熙的异状放在心上,凶巴巴地低声恫吓:“你就这点花拳绣腿,不同我在一处好好待着,果然出事了吧。且罚你留在傀儡身体里三日,好生长个记性。”

    “我知道错了的......你同那小姐游玩得可好?”陆时微自知被抓走理亏,避重就轻地关心起他事。

    江予淮扬了扬眉,软了语气说:“还有脸问,若不是怕你出事,何至于连顿好菜都没吃上?”

    她撒娇般阿谀道:“你太厉害啦,来得好及时,改日我做顿好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傀儡认得你的气味,打上山来找不就得了?”一时静默,江予淮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地踱步,困惑地对着怀中小纸人说:“怎么不说话了?眼下无事,允许你聒噪一会解解闷。”

    一路打上山?凤鸣派在雍州名头不小,听闻谢袅的掌门师傅灵力高强,他一个小小山鬼,竟能张狂至此?

    震惊之余,她生出些担忧来。大活人被拘禁于小小纸片中很是郁闷,又颠簸劳累了一日,她正想撅起屁股闭目养神,忽起飞沙走石,夹杂着汹涌的杀意袭来。

    沈临熙断手断脚的,这么快又能追来了?

    江予淮反应极快,猛地向右闪避又几个翻转,刹那间转了多个弯,在树干几下借力蹿上了顶,把她颠得险些反胃。

    心知不妙,陆时微蹑手蹑脚探出小半个头,举目看见江予淮正立在一根高高的纤巧树枝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片林子。数十人从角角落落出现,在雾气里影影绰绰得看不真切,但诚然不是沈临熙。

    树根处隐隐有大片晃眼的反光,她疑心是刚刚被打落的堆积如小山的暗器,可谓是准备得万分充沛的围剿。而且对方出手阔绰,背后一定有大门派支撑,绝非无名小卒。

    那群人不再遮掩杀意,动作齐整地举起手中兵器,剑拔弩张,直指江予淮的面门而来,势必是要取他性命。

    为首者是个黑巾遮面的少年,发间用一根银色丝挽了个髻,正气凛然地大喝道:“你这恶鬼,装神弄鬼这么多年,今日该受死了!”

    “我本就是鬼,何须伪装?”江予淮轻蔑地冷哼一声,反问得理直气壮。

    他指尖扫出一条翠绿的弧线,林中破土而出无数藤蔓,鬼魅般飞速地长得粗壮,势如破竹地精准牵住几十柄已在弦上的刀剑,竟是全部牢牢定在半空不允再向前半点。

    那少年眼见武器被制住,也不惊慌,转手从袖中掏出一面精巧古朴的镜子,看起来颇为眼熟。

    他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在镜面上一抹,炫白的光芒从镜中冲天而起,将夜色掩映的林子照耀得亮如白昼。

    白光普照,江予淮不起波澜的脸色突兀地变了,陆时微立时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在须臾间升高了许多,隐约有沸腾融化的趋势。

    不容多思,江予淮以指尖血点在纸人眼瞳,又嘱咐一句:“万事小心。”

    小纸人跳出衣袖,身形暴涨,约有半棵大树高。她的面容艳丽,嘴角高高扬起,笑得十分灿烂,举剑冲众人杀去。

    傀儡纸人不惧镜光,在江予淮操控下灵活得很,招式狠辣但不伤人性命,大多都是能被打得爬不起来就收手。

    江予淮屡屡想操控她夺取镜子,偏偏执镜的少年是个难缠的,轻巧地四处飞掠闪避,次次擦身而过抢夺不得。

    她此刻耐性缺缺,直冲少年杀去,巨大的身躯一时没能完全掩住江予淮,少年趁机施法将光芒尽数汇聚到他身上。

    追着少年打得兴起的陆时微根本没能注意到这一变化,莫名脚下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

    她这才想起回头看去,只见江予淮如画的脸上此时像被泼了大盆的黑墨,斑斑黑色在面孔上时隐时现,身体上泛着红光,如同一团烈火在他体内熊熊焚烧。

    他显然是勉力操纵了许久已至极限,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脸,无力再分担傀儡的灵力。

    陆时微心下焦急,神志归体,立刻反手重重一击将少年连同镜子打翻在地,飞掠过去挡在江予淮身前,不需多言,也知晓他已是烈焰焚身。此时挡住了镜光也无用,再不能逃离找法子疗伤,恐怕会落得灰飞烟灭。

    但她被困在小小傀儡中,无人操纵时她只能打架,眼下施术者伤重难行,她连自保都艰难。纵使她能单打独斗,也撑不过一人。

    又有一素衣女子提剑刺来,失了凭借的傀儡行动迟缓,顺势一个翻滚堪堪避过要害,又有剑影追着她的踪迹扑面而来。

    此番险情急得陆时微心里直骂,左右闪躲好不狼狈,又要顾虑着背后的江予淮,脚下步伐愈发迟缓难行。剑光越来越近,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把她逼到了死角。

    她急急地询问系统:“我用江予淮挡挡追杀的话,小明你有办法帮我逃吗?”

    小明话语坚定:“你好不容易和他熟识,护住他才是办法!”

    我哪有什么本事护住他!

    陆时微恨得牙痒,避无可避,几乎要慷慨就义之时,忽然一道携着万钧之力的疾风横扫,逼到面前的剑光通通被打落在地。

    大风席卷,江予淮幽暗的身形忽现,手指翻飞,结印挡在她身前。

    他身上红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黑色扩散得极大,一直蔓延到身体上,一整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眼看着人皮是被烧毁了大半了。

    恶鬼畏光,不能以本体行走人间,而是附身于活人的皮上。若是没了这人皮,都不消他人出手,熹微晨光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江予淮这时还有空隙关注陆时微瞪大的眼睛,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再念了声诀,陆时微还来不及表忠心装眼瞎就觉身形迅速缩小,变回小纸片后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安进里衣装好。

    他自言自语般问:“这些人是要来杀我的,算是能杀的范畴吧?”

    “为了超度我,可真是有排场啊。”江予淮身体滚烫,周身黑雾暴涨,本就极黑的一双眼中连眼白都不见,地底再度生出无数藤蔓和锁链,银龙般的链条攀上众人的脖颈,脚底的藤蔓直直地把一群人往下拖拽。

    这群少年大概是名门正派外出历练的弟子,手中确有宝贝,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战力不强。方才陆时微已经撂倒了一片,眼下他们又被拖得半截身子入土,惊惶地大声吵嚷起来。

    “那传消息的人自己怎么不来?这鬼好生厉害,你快想个法子脱困,我可不要死在这荒郊野岭!”

    为首的少年大半身子已经埋入土里,脸色泛青,硬撑着一声不吭,还露在外的右手忽的一扬,手腕上喷涌出汩汩鲜血,满满当当地洒在镜上,本已被压制得黯淡无光的镜面光亮冲天,充斥着漫山遍野。

    密密的镜光压迫下,江予淮无处遁形,吐出一大口黑血,身上甚至泛出了焦糊味。

    高大的身形轰然倒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响起,又归于沉寂,想来是藤蔓失了控制,再度钻回了土壤中。

    方才差点被拖入土中的众人奋力向外爬,一时间都是重重的喘息声。

    “江予淮,你不会就这点本事吧?这就要死了?你快醒醒啊!”陆时微心急如焚,她被捏成小纸人薄薄一片藏在江予淮怀里,清晰地听着他这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微弱呼吸,想象他此时奄奄一息的倒霉样,对自己的生命无比担忧。

    她对傀儡术知之甚少,也不知道这便宜主人死了的话,她会不会也真就连带着小命不保?无论如何,她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江予淮的命万万不能在此刻了结。

    她惶恐之下倒是冷静起来,两人命悬一线又生死相依,既然能力不足,靠这副可怜巴巴的小纸片模样是绝无可能将江予淮活着带走的。

    也不知道这鬼出于什么考量,命都快没了还把她变回一无是处的纸片,不是应该战斗到为主人而死的最后一刻什么的吗……

    唯有自救,想法子冲破封印现出原形借力才是当务之急。

    “小明,我们做笔交易。借我些灵力,助我逃脱。”

    功德进账了了,又赊去五十,还是讨价还价的结果。

    无需顾忌后患或是有损本体,活下去才是首要目标。

    陆时微默念口诀,催动浑身经脉流转。沸腾的血液让她几近以为自己要暴毙而亡时,双眼充血般的泛红,赤红的光芒一瞬间爆开,一只身形巨大的雉鸡蓦地出现在林间,发出两声清啸。

    趁众人惊诧间,雉鸡伸出爪子捡起半死不活的江予淮甩到背上,没等这死里逃生的一群人反应过来,扇动翅膀就冲天而起,竭尽全力逃亡。

    幸而上下山往返多次,她如今飞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快追!别让他跑了!”

    “哪来这么大一只妖怪?天啊,这是鸡吗?”

    刚爬出地的人不及喜悦,被这一变故惊得大叫起来。

    “见识浅薄,没见过鸡吗!”陆时微痛骂,却是半点不得分神,背后是冷冽风声,有数百只箭簇破空而来,大有把他们一鸡一鬼扎成筛子的意思。

    陆时微心中惨叫,借来的灵力不知道能抵挡多少只箭,她全然来不及细思,只有凭着耳力逃窜,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

    漫天箭光,几如白昼。初时陆时微还能感受到羽毛根根折断的痛楚,数次都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追击愈来愈难以招架,一根银白色的箭簇极速射来。她吃力地躲开,刚松了口气,这箭居然还会转弯!

    箭只甚至速度更快地冲她而来,分明是要取人性命,陆时微已无余力,以为必死之时,被她拎着的江予淮几不可见地动弹了一下。

    金光一闪而过,一只高大的人形傀儡虚虚浮现在半空,半边身体被这一箭贯穿,摇摇欲坠。

    傀儡苍白的脸上展开了鬼气森森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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