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陷

    关昭不想用这么恶心的比喻,但现在雨点,她觉得叫水柱也可以,砸断枝条叶片,劈头盖脸打向他们。混合着泥土、不知名动物排泄物、飞鸟羽毛糅合成的怪味哗啦啦落下,真的很像老天爷在呕吐。两支手电质量上佳,还□□地亮着,两个人则惨得多,早就被不断倾泻的“呕吐物”淹没。

    “昭昭姐!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唐湃在这种情境下也不得不变成一个声嘶力竭叫喊的大嗓门。

    “不先下山吗?”关昭在想被消防车上的水枪滋了是不是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山路太陡,现在就走很危险。”唐湃慢慢摇了一下头,关昭猜他是因为被雨打得头晕才摇得这么慢。

    “这山上能有什么地方躲雨?”关昭苦中作乐地说:“我们还没走投无路到需要找棵茂密的树碰运气的程度吧?再说了,看今天的运势,被雷劈我觉得只是时间问题。”

    唐湃搀着她走:“昭昭姐,我们……还是,乐观点吧。”

    他侧身挡住关昭的脸:“别,别低头。”

    “别挡了,”关昭明白他是好心,可惜这会不是时候,“我都看见了,不就是些……呃,算了,真不想讲出来。但我要不看,该踩到了。”

    雨水一浇,地面那些天晴时不显眼的蚂蝗、蛇、千足虫之类能让绝大多数人类头皮发麻的生物争前恐后冒出来,关昭觉得不比在侏罗纪公园里被恐龙追强多少。

    想一想,起码恐龙吃人的话,也就痛苦一小会。被这些东西咬,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被摧残了足足半个小时,老天似乎决定暂时放二人一条生路。在他们大吼要不真的爬树拼拼运气时,雨势又像拧紧的水龙头似的,“吱嘎”一下缩小了,剩那么几滴稀稀拉拉地点在头顶。

    “下……下山,赶紧下山。”关昭有气无力,看来储存卡是别想找到了,保命要紧。

    “好,路……在这边。”唐湃比她好点,至少头发不会吸上两斤水给头部增加沉重的负担。

    关昭把辫子拧成根麻花,抖了又抖甩回脑后,看了眼唐湃指的路。

    说是路,有点太抬举,她看着实际上就是个比两边平缓点的坡道,上面一丛丛顽强的杂草这会也被砸进棕黄的泥巴里趴着。

    “我们不是从这上来的啊。”关昭犹豫。

    “我知道,”唐湃用袖子抹脸,被硬质的防水布料划得肉疼,“嘶”了一声,“这是最近的,我怕、怕一会又……”

    “停停,别说了,我懂,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走,我们这就走。”关昭制止他。

    登山杖在这条缓坡上全面发挥了用武之地,她几次差点滑倒,都是扎实的登山杖救她一命,比唐湃搭手还方便。

    就是脚下的泥巴简直像块沼泽,又软又塌,她每踩一脚,都觉得人陷下去几分,再抬脚时,差点把鞋粘掉。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磕掉登山杖头和鞋底附着的大块黄泥后,她俯视山脚,不免发出哀嚎:“怎么还有这么远?”

    回答她的是瀑布般的雨声。

    关昭、唐湃:……

    显然,老天爷有的是折磨人的办法。

    即便站在原地,身体重心都压在登山杖上,两个人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顺着坡度下滑。

    他们脚下是汇聚成河的泥水,从山顶一路席卷而下,目标是山脚的山路和田野,而他们只是这途中微不足道的障碍。冲走两个人,不比连根拔起一丛倒伏的草难多少。

    原本体力更好的唐湃这会身子一歪,分心的情况下没留意脚下,一脚陷进一片泥塘里,不到眨眼的瞬间,人矮了一大截,腿埋进去小半。

    “唐湃!”关昭吓坏了。

    “别动,”唐湃常在户外徒步,经验丰富点,慌归慌,还没忘记该采取什么措施应对,“我能上来。昭昭姐,你离这远点。”

    关昭知道这样的时刻如果帮不上忙,绝对不能添乱,连着退开几步,远离了雨水泡出的烂泥塘,避免自己也掉进去。

    幸好泥塘没有真正的沼泽那么深,唐湃很快稳住,登山杖深深插进边上相对结实些的土中,尚未踩进去的另外半边身体发力,撑着一点一点把腿拔了出来。

    他没有去抓塘边的石头,空出的手直接深深抠紧地里。在雨水冲刷下平常粗粝的石头表面也滑不溜手,根本抓不住:“昭昭姐,扶我一下?”

    关昭见他大半边身子已经趴在安全的地面,这才将登山杖向前挪,小心靠近。

    他们人差不多下到了山腰,泥水到此流速已经颇为骇人,简直随时能将他们拍倒。伴随着闷雷吼叫助威,连天也沉得像块兜不住水的旧帆布。

    唐湃能看到她背后枝干稀疏的几棵枯树在抖动,不是枝叶被风雨吹打的摇动,而是自下而上、像没站稳的人打晃。他心神巨震,恍然意识到刚才听到的根本不是雷声,而是这座山上的土石正在崩裂。

    “快过来!”他嘶声喊道,但已经来不及。

    这一瞬,关昭手里提着登山杖还没再次落下,地面就在她眼前迅猛攀升。

    耳边轰鸣阵阵,她后知后觉,不是地面升高了,而是她在下落。

    身体被土石挤压,完全动弹不得,她还能看见对面正挣扎起身的唐湃,接着胸口一闷,眼皮把瞳孔裹得死紧。

    “昭昭姐!”唐湃终于拄着登山杖勉力站直,陷入泥塘的脚上只剩袜子。

    拖着腿堪堪定在半坡上,关昭刚才站的位置塌得彻底,竟是垮成小片断崖,截面上各种植物根茎刺出,一条条刺进他眼耳口鼻。

    “报警、报警……”唐湃喃喃,去背包里摸手机,却怎么也看不清屏幕上的数字。用衣角擦了几遍也没用,对着天看了又看,原来是手太抖,抖得拿不稳几百克重的手机。

    电话第三次才拨出去,应急中心从第一场大范围降水起就时刻待命,附近路段以最快的速度拉起封锁线,唐湃也被带离。光是这座山,滑坡就不止一处。

    急救人员给了他热水和毯子,可他的脚就像生了根,怎么也不肯往救护车的方向走。救护车边上,几人聚在一起,李瑶他们比较幸运,险之又险先一步下了山。看见他后,又整齐看向他身侧,那里只有空气和雨水。

    赵浩成和马其乐他们也刚到没几分钟,见唐湃是一个人过来,问话的声音发飘:

    “……关姐呢?”

    “昭昭姐没跟你一起吗?”

    唐湃拧开手里特地加热过的瓶装水,喝了一口,喉咙缩了缩,又喝一口,反复四五次,再张嘴时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昭昭姐,被卷走了。”

    “什么叫被卷走了!”赵浩成一步踏至他面前,只隔了一人宽的距离,需要稍微抬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唐湃的瞳孔不停在震颤,雨水滴进眼中也没激起新的变化。

    今天的暴雨覆盖了全城,闫山起床时看到院中的积水,知道今天是飞不成了。他发觉自己其实在暗暗庆幸,揉着额角无声地笑起来。

    手机铃声响得格外急,他看是赵浩成打来的,想到基地里这么安静,其他人应该是一早有任务。

    不过现在打给他有什么事?

    “闫队……”赵浩成的称呼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关姐,关昭她……”

    “什么?”闫山觉得自己幻听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定格在脸上,格外怪异:“在哪?”

    然而赵浩成的声音在听筒里字字分明:“闫队,关昭下山时遇到了山体滑坡,现在……下落不明。”

    他摔门的声响太大,把楼上的虞佳期都吵醒了。后者打着哈欠纳闷地站在楼梯口,只看到大门外一闪而逝的背影。

    等闫山清醒过来,已经站在警戒线外,不远处就是车漆被冲洗得愈发闪亮的红色猛禽和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下的队员及李瑶几人。

    “你是干什么的?”看守人员拦住他。

    “山里失踪的,是我爱人。”他浅色瞳孔在这样的坏天气里也显得暗沉无光。

    “不好意思,但是现在不能放你过去。”那人再说话时多了几分歉意。

    “闫队……”跟看守交涉了几句,总算放人过来,赵浩成说话都没底气。

    比他更明显的是唐湃,至今不敢抬头。

    雨在几分钟前又停了,但众人看得分明,闫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比他们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关昭呢?”他问。

    “事故一上报就进山找了,有消息,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赵浩成硬着头皮答。

    身后的李瑶几个喘气都放轻了,如果不是他们小组急着请求救援队协助找那盒储存卡,救援队的人也不会冒雨上山,关昭也不会……

    没敢往不好的方向继续想,他们之中,还无人真正直面过这样惨痛的事。

    “当时谁跟她一起?”闫山每说一个字,就有水珠从颊边滴落。

    唐湃的声音比蚊子嗡嗡声大不了几分贝:“是我。”

    “你们当时,从哪个方向下来?”闫山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大发雷霆,他甚至比搜救队的人还镇定几分。

    “……东南。”唐湃被他盯着,下意识咬字更清晰了些,总觉得要是不让他得到想要的答案,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闫山目光落向山的东南面,其实以他的位置根本看不见,最多看见那个方向的山脚下有几名清理路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

    他问完就没了动静,剩下的人更不主动开口。

    李瑶跟小文抱在一起,偷瞄了闫山的神色一眼后对视,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紧张和不安。恐慌时刻,人类总是需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安全感。

    第一波搜救人员下山了,赵浩成等人争前恐后涌上去看,闫山反而因为没有移动,落在最后面。可人群中没有他们熟悉的身影,搜救队的一行人先后摇头:“小型泥石流掩盖了痕迹,暂时还没有效线索。”

    “闫队,你先别……”赵浩成想着安抚下闫山的情绪,转头一看,刚才几人站过的地方哪还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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